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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夜深了,小区灯火都明着。保安看来车不是熟悉的号码牌急急裹着大衣从保安室出来,看到宋亦然熟悉的面孔才给他们放了行。
冯昧把车停在地下车库,还是担心她冷,从后备箱翻翻找找终于拿了一个军大衣披在她身上:“没别的了,这还是我爸放的。”
宋亦然噗嗤一笑,伸手把军大衣的边角拿住。
阮夕暮支了个火锅,桌上摆着五人份的食材,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吃。
冯昧一进屋就闻到了香味,机敏地拿着狗鼻子嗅。宋亦然坐在沙发上喘气,开了一瓶新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就是半瓶下肚。冯昧毫不客气地在饭桌前坐下,抽了一双筷子:“你怎么不去我店里吃啊?那儿菜也多,还热闹。你等会儿收桌子的时候有得麻烦了。”
“你来了,就不用我收桌子了。”冯昧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
“阮夕暮的脸已经被蒸汽熏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吸了一口酸梅汁,脸上都是满足,“一个人去吃火锅太孤独了,围在旁边的服务员那么多,我只能看着菜,太不自在了。还是家里好,家里随心所欲,吃一会儿,看一会儿电视,过会儿累了还能睡一觉,没人管我。”
“出息。”冯昧笑起来,眉毛叛逆地向上微微扬起。他的视线不自主地转向沙发,看见宋亦然垂下脑袋,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他赶紧拿了一个靠枕垫在她头底下,宋亦然满意地咋了咋舌。
一路飞机加轿车实在太累,发烧初愈,宋亦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很快就睡着了,留冯昧和阮夕暮围在小锅子旁边坐着享受佳肴。
阮夕暮表情没太大变化,漫不经心地撅起嘴咬了一口新鲜的鸭血。饭桌上出奇的安静,桌上的餐盘逐渐被清空,火锅漂起一层泛着肉色的浮油。
饭吃得差不多了,阮夕暮瘫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冯昧拿起了火锅店老板的自觉,把盘子一个一个撤到厨房里,放满水泡在水槽里。阮夕暮开了一箱鸡尾酒,她酒量不好,只能喝些度数低的。冯昧嫌弃地接过鸡尾酒小抿一口,试探地抬头看对面人的脸色。
阮夕暮喝得专心,眼皮子都没抬。冯昧犹豫着开口唤她名字:“咳,夕暮啊……”
“?”阮夕暮大大的眼睛里都是迷茫。见对面人好奇的神色,冯昧一狠心,三言两语把他和宋亦然谈恋爱的前因后果快速而毫无感情地说了一遍,再抬头看她时眼神变得小心翼翼。
“所以我们的黄金三角,已经变成了一对情侣和我?”夕暮见怪不怪地一挑眉,从瓶口盯着自己见底的透明瓶身往里看。灯泛粉的光折射在透明的瓶子里面,亮得眼花缭乱。
“黄金三角的名字也太土了。”冯昧这会儿更不敢大声,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两句。对面的姑奶奶坐得安逸,冯昧没来由得心慌,屏气凝神开口:“你不想说点什么?”
“什么?”
“比如叮嘱我好好对她,不能出轨、劈腿、暴力、冷暴力,不能让她不开心,吵架一定要让着她,不能和别的女同事搞暧昧……”他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列举了一长串,阮夕暮实在听不下去,开口打断:“得了,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有什么好多说的。”
“不过一件事情我实属好奇。”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们宋爷的?”
冯昧翘起二郎腿,头靠在墙壁上,眼神看着前方,又好像没有聚焦。他的语气放软了很多,周身染上一层迷茫。
“准确来说应该也不是喜欢。我和她都二十六七岁的人了,到这个岁数谈喜欢——反正我觉得我已经很久没有十几岁的那种情窦初开的感觉了,喜欢谈不上。”
“我谈过女朋友,分过手,有很喜欢的女孩儿也弄丢了。宋亦然十七岁那么喜欢易城,也还是分手了,后来谈恋爱马马虎虎,估计也没什么真的喜欢。我和宋亦然,最多是合适吧。也就算是尝试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应该是最适合对方的那个人。”
“我和宋亦然从小认识,到现在——二十七年了。以前一直把她当妹妹,她也从小跟在我后面一声一个哥哥喊到这么大,我从小就打定心思保护她,那种有人欺负她我拼了命也要保她周全的那种,没什么别的想法。”
她想起高一的时候冯昧、易城两个人和隔壁高二几个混混打架的场景。那时他们红了眼,满是杀意,愣是两个人干趴下了对面一伙小混混。阮夕暮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还在继续说:“前两天她发烧了,你不是有事嘛,我就和你说我去照顾她。那个时候就是很单纯的感觉她情绪不对,需要排解一下。”
“那天晚上她哭了,在梦里,一个劲的说不要走。”
“我当时心都揪起来了。”
阮夕暮沉默。冯昧接着说下去:“亦然成年后,应该就没哭过。”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易城和宋亦然分手,那段时间她情绪本来就不稳定,哭的更是惨。晚上哭到耳鸣,妈妈打了出租车送她去医院。第二天冯昧去医院看她的时候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她眼神都涣散了,声音沙哑说再也不会哭了。
这个承诺她完成的挺不错——
后来从小带她的奶奶去世她没有哭,差点被公司上司潜规则、挣扎脱身的时候也没有哭,在国外最难的那几年也一次都没哭过。
所有的眼泪好像都在十七岁的那个夏日哭完了,直到前天。
当他再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她在梦里断断续续又卑微。
他们以为的女孩坚强、独当一面,最多夜晚脆弱时絮叨两句别人无法理解的牢骚又自我开解、洒脱地说一句“没事,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最终不过是人前自我保护的铠甲。
她说过不再哭,就真的不再哭。
不过被压抑十年的苦痛真正翻滚的时候,发烧到梦里神志不清的女孩又一次决堤。迷糊地让人可怜,脆弱地让人心疼。
她不过也就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分手了看一部电视剧了事。阮夕暮分手,凌晨三点哭着蹲在街边被她接回家,晚上陪她大骂渣男一宿没睡;忍受小玖被渣男玩弄分手后不定时的情绪崩溃,下了班还陪吃饭陪逛街;去酒吧看到对着酒瓶发呆的冯昧,二话不说和他对吹……
宋亦然朋友多不是没有道理的。
宋亦然被叫“宋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管是让她以后不要有伤心事,还是让她能够放心大胆地哭,我只希望她以后不要深夜无人的时候烧到发昏才敢稍稍脆弱。”
“看了真的很不是滋味。”
冯昧临走之前把宋亦然抱上了床,阮夕暮拧干毛巾的水轻轻帮她擦脸。宋亦然那天的梦里很甜,有少年轻柔地拂过她发梢的样子,阳光洒在少年的肩膀,又是万年风华。
那夜,上海灯火未央。阮夕暮看着窗外灯火点缀的夜空,挂起一个温柔的笑意。
第二天早上七点的闹钟,宋亦然准时醒来。洗漱完毕,她走到卫生间,确实被这盛况吓了一跳——昨天晚上阮夕暮和冯昧不负责任地把碗筷往厨房一扔就算了事,现在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宋亦然加快速度把东西全都收拾干净,又煎了荷包蛋、下了面条。
七点四十,她草草吃了早饭,给阮夕暮也留了一份一样的,贴了字条等她醒来。阮夕暮按照日子算应该快要来例假了,她拆了一包新的姨妈巾放在卫生间的抽屉里,给她泡了一杯红糖水,又拿了暖宝宝放在餐桌上。做完这些,她轻轻合上了门下楼,不忍吵醒熟睡的女子。
楼下那辆红色的宝马过于眼熟,她顿住了脚步,眯了眯眼睛看见副驾驶座上的人下了车,拿着一个暖手宝塞到她的手里。冯昧这时身上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戴上金丝边框的眼睛有一种斯文的好看。他浅笑,微曲背脊把手递过去:“公主殿下,我来接你了。”
当了十年“爷”的宋亦然听到“公主殿下”的称呼,虎躯一震。
车里暖气开的足,和室外的寒冷凛冽大相径庭。她舒服地沿着座椅慢慢滑下去,包随意地放在后排座位上。
收音机放着“导航”,她已经单曲循环了一个月。
听到熟悉的音调,宋亦然望向窗外,情不自禁跟着哼唱:“我们摇摇晃晃,总是跌跌撞撞,握着导航却迷失方向……”
她唱歌不好听,这会儿听到冯昧的轻笑就知道自己又跑调了。
她懊恼地更加别过脸去不肯看他,只留心街上车水马龙的生生不息,过半天听到男子的声音带着酥麻传来。
不同于易城的薄荷音,冯昧声音只能算普通偏好,可唱起歌来立马变成了男低音,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他在红绿灯口停下来,跟着唱:“假装不卑不亢,体会着冷暖悲凉,快去睡吧明天还要起床。”
宋亦然总算是肯回过头去。驾驶位上的男子大约是从小学画画的缘故,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和高深,给人一种化不开的浓郁。感受到视线的驻足,他偏过头来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
等她意识到自己坐的是“女友专属”副驾驶,又看到两人中间放着的那杯早起为她排的蓝山咖啡,这才深深地意识到——
她的第四春确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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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没事,忙你的吧,我知道了。好,那我等你,拜拜。”
宋亦然已经走到了公司门口,电话里的冯昧一时有事,来不及接她。她把手机收回兜里,舒了一口气,又上楼进了办公室,拿出手边的文档继续工作。
领导又给她发了一个新的文件,要她周三之前写好发到他邮箱里。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匆忙,宋亦然就像从未停止过的陀螺,好不容易有时间停歇,就又有人急急拿着鞭子扇她一下。
夜深了。
晚上八点,冯昧还是没有到。
文件审完,她揉了揉肚子,微微皱起了眉。
初中的时候阮夕暮和她聊过自己喜欢的房子。
“顶楼的大平层,落地窗……”
“我喜欢房间里开满敞亮的灯,暖洋洋的,舒服。”
轮到她时,她开口:“很暗很暗的房间,就开一台小灯,我可以窝在窗边看窗外车水马龙,但我的心事没有人能懂。就这种感受。”
黑夜让她孤独、落寞,这也是在国外那些年留下来的习惯。
黑夜里关着灯缩在角落——
世上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所以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消化。
空洞的黑夜,她回忆起自己的高中生涯。
十五岁,考进全市最好的高中。
那个班级里唯一熟悉的面孔就是阮夕暮,她们选座位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成了同桌。阮夕暮不喜欢离老师太近,她就迁就地一起坐在了第四排。
竞选班委的那天才刚开学,没有任何考试成绩,大家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采取的都是投票制。最后结果是阮夕暮当了文艺委员,易城当了体育委员,而宋亦然32票当上了班长——大概是她性格太好了。
路上遇到谁都会打招呼,有事情帮忙不过一句话的事,又隐隐保持着淡漠的疏离。问起来谁都觉得自己和她熟悉,又好像一无所知。
期中考试,宋亦然年级第三,不负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