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

楼边初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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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亦然再去上班已经是周三。

    她踩着高跟鞋,穿了职业的黑色西装和短裙,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一杯咖啡,仪态从容。好几天没来,她刚走到办公室就听到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轻轻皱起了眉。她是总监,和大家的办公室不在一起,放好包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声音已经轻了很多。

    宋亦然疑惑地挑了挑眉,走到小玖座位旁边的时候她正在埋头涂指甲油,见状一把拉过她,把还没晾干的手指放在桌上摊开。周围人把头低地更低,小玖瞟了一眼另一边紧闭的大门,在她耳边低声说:“李总的小情人来我们部门实习了,就在那边入职。”

    “就是那个……于漫?”宋亦然眼睛都瞪大了一圈,惊呼出声。小玖死死捂住她的嘴,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和她对视:“你小点声,叫出个是非怎么办?那可是李总的情儿!”

    “知道了知道了。”宋亦然配合地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人事那边安排人来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能是正常手续太烦,李总关系特殊也没人管。”小玖听到风声也不过是今天早上,对事情也只抱着云里雾里的态度。宋亦然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黑色的手表,上班的时间快要到了。她站起声拍了拍小玖的肩,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等会儿会会她,看看什么来路。”

    踩着高跟鞋回到办公室,她把鞋子换成舒适的平底鞋,舒服地踮起脚尖在地面上摩挲了几下。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宋亦然坐着转椅扭动了一下脖子,声音清脆:“请进。”

    于漫和她想象中狐媚的模样差异过大,乃至当礼貌地合上门站在她面前恭敬地弯腰欠身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宋亦然盯着眼前穿着白西装的女孩子直发愣。她的头发被发夹干练地夹住别在脑后,脸上的笑容却温暖。整个人气度高雅,见她不开口也不恼,站着慢慢等。

    看上去是23,4岁左右光景,没比自己小多少。

    宋亦然难以想象面前这个人居然是大家口中的小三。

    不过她向来公私分明,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工作任务就了事。随手给她安排了一下空出来的那个位置,这个位置已经一个月没有坐人,灰尘布着,保洁刚刚过来打扫了一下卫生。于漫领回办公用具,一个一个安置在桌上,宋亦然透过办公室的百合窗看她。

    两天没来公司,压下来要她审核的东西有一大堆。前两日染上的那场风寒还没完全好,坐久了依旧昏昏沉沉,偏偏跨年晚会还要她帮忙策划,她用风油精涂在眉心揉了揉继续工作。

    忙了一上午,来到食堂的时候已经快要一点。

    食堂的菜基本上都空了。她胃口不佳,早上拜托阿姨给她熬了一碗粥,还冒着热气。

    小玖他们还没离开,已经吃好了放下筷子围着桌在聊天。宋亦然走过去坐下,粗略扫了一眼,悄悄拍了拍正在“指点江山”的小玖笑得一耸一耸的肩膀:“于漫今天没吃饭?”

    “吃了,刚刚一个人坐那里,现在已经走了。”小玖凑过来听完她的话,口气漫不经心,随手指了指饭厅右边的角落。宋亦然视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现在早就空无一人。

    “哦。”宋亦然扒拉了一口饭。

    “我以为你是来教育我们不要孤立同事的。”

    “怎么可能。”宋亦然急急把喉咙口的饭咽下去,一开口职业病上来,一副要辩论的样子,“愿意和谁相处、对什么人有怎么样的看法,这些我统统管不着,你们按着自己舒服的方式来就好。我和你们讲要亲近同事,你们对她违心相待,谁也没好处。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而且价值观的固见也在,我都做不到坦然。”

    宋亦然性格中的这点特别好——遇到自己不喜欢、不接受的事情,她面上留两分淡泊不会直言,内心从来不会去迎合。她在乎真实,可以潇洒的选择放弃和离开,从来也不会强求别人什么。就像对于漫,在复杂的真相大白之前,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更不该随便评价。

    她说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人生。

    那天下班,公司搞团建,瞄准的是附近商圈新开的一家篮球馆。

    那群人早早约好了场,下班时间一到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宋亦然没兴趣,只想早点回家,换上高跟鞋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公司,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小玖最近看上了财务部的小刘,想要借机混个脸熟,拉近关系方便进一步感情攻势,死缠烂打地拖着她不让走。

    篮球馆开在地下一层,楼上正好是电影院,隔音特别好,连篮球砸地的震感都感受不到。篮球场刚开,公司凭着优惠价包下了整层篮球场,让他们痛快地玩一晚上。

    公司几个男孩子刚出校园,天天坐在办公室老早感觉无聊,换上了球衣总算显出了丢失已久的少年气息。就是些年纪大的员工,也坐在场边看得愣神,好像一眼就是自己当年的风貌。

    几个人围在篮下,早早做好了热身。

    小白把球衣塞到自己的裤子里,11大大地显在身后。他走过去站到小骇的面前,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自顾自拍球的人,高大的身影遮下一片阴影,完美地将他裹在自己的视线里。他缓缓弯下腰,把两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死死盯着他看。

    小骇没有抬头,一个利索的转身绕过了他,漂亮上篮。宋亦然原来在低头发消息,听到球进框的声音下意识抬眼,只看到小白在球场上叉腰看了一眼篮筐,目光闪耀。

    “漂亮。”他拍着手转身,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

    面前的男孩把球再次拿回手中,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宋亦然深深呼了一口气,场上意气风发的男孩子跳跃的青春气息实在让她感动,事关十年前的记忆来得突然。面前的篮球场在她的脑海中逐渐变色,再之前,就是她的故事。

    易城那个时候是校篮的队长,凭着特长可以高考加分的那种。十六七岁的年纪,1米88的个子在人群里面一站怎么都晃眼。长得好看又阳光追,他的女生自然多。易城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喜欢拿这个刺激宋亦然——宋亦然是真的不太在乎。

    每一场比赛宋亦然都会到场观看。中场休息,宋亦然从二楼的栏杆往下看,易城站在离教练最近的位置低头听教练说话,手里拿的那杯矿泉水还是她刚刚买来的。等哨声再响起,易城把塑料瓶小心地放在观众席第一排的椅子上,摸了摸球鞋的鞋底站到场中央。

    校园杯一场比赛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教练照例赛后说上两句,宋亦然百无聊赖地站在大门外悄悄往里面看,易城和她对上眼神挑了挑眉,又被教练说没个正经。

    男孩子拿着毛巾站到她面前,把包随意搭上一只肩膀,结果她手里抱着的自己的外衣。易城盯着她的眼睛,每次都要像个小孩一样问一句:“我刚刚打比赛的时候帅吗?”

    易城平常听惯满场的欢呼声、“帅”这样的字眼耳朵都要生茧,偏偏在她面前总喜欢要一句表扬。看到宋亦然乖巧点头,易城把手覆在她的头上扬起明媚的笑,眼里还有光在闪。

    可宋亦然对篮球几乎是真的一窍不通。

    易城mvp不知道拿了多少个,那会儿才高二的人已经比很多学长都厉害了。海报上他站在最中央,表情冷傲。一个篮球队加上替补已经快二十个人,宋亦然眼里却只有他。

    那天放学早,易城把背着英语单词的小姑娘强行拽到了篮球馆去。考试周不安排篮球训练,馆里没人在,空旷的场地回荡着夏日的蝉鸣,潮热被隔绝在门外,屋内只有少年炽热热切的眼神追随着她。宋亦然记挂着明天的模拟考试,皱了皱头眉转身就想走。

    易城还穿着校服,从二楼教室拿出自己寄存的篮球。他随手拍了两下球从场馆另一端走来,一个利落的三分进篮,篮筐上的铁链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易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落下的球,活动一下自己的脖子,走过宋亦然的时候得意洋洋地挑眉问小姑娘:“我帅吗?”

    宋亦然其实根本没看到球是怎么进的,听他问了敷衍地点点头。易城两手环绕放在胸前,把球夹在腋下好整以暇地低头问她:“想不想体验一下进篮的快乐?”

    宋亦然到现在依旧懵懵懂懂,实在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易城盯了宋亦然半天,她脸上始终没有半点反应,易城终于丧气地把球扔到了地上:“算了。”一边走到篮球场边从包里拿出数学作业抵在座位上。他等宋亦然过来和她一起学习,却看见宋亦然弯腰捡起了滚落到自己面前的球,模样不知所措,屈膝小跳一下显得笨拙又可爱,扔出球又像用了很大力气。

    易城抬头看去,是一个漂亮的空心。

    宋亦然不明所以,转过身发现易城呆愣着看向自己:“啊?我进了呀。”

    “没事,很棒。”易城起身和她换了一个位置,心情复杂。昨天听说了队长女朋友骑在他肩上投了一下午篮,心里还是羡慕的,本来想趁着今天大好的机会也增进一下感情。他叹了口气,不满地用力拍了一下手里的篮球。“啪”的一声,篮球从手里脱落,又滚到好远。

    那天下午,易城对着篮板一个人练着投篮,全是站在三分线的位置,宋亦然一边背书一边陪他。偌大的场内不停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那个下午的阳光不算太大,照在少女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粉红色,像夏日香甜的水蜜桃。她的马尾辫尾微微翘起,书本页早被捏皱,半片斐然。

    她记得那个下午——2010年的夏天是很多人心里的辉煌,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

    宋亦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小玖目光死死聚焦在小刘身上,连她要去哪里都没有过问。她从篮球箱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篮球,对准尚且无人驻足的篮筐站到了三分线外,神情专注。

    没进。

    再来,还是没进。

    她锲而不舍地重复着投篮、捡球的动作。那边篮球打完半场下来休息,这边宋亦然手臂已经酸疼得不成样子。小白纳闷地望了她一眼,提了一杯矿泉水走下场:“宋总监干嘛呢?”

    小玖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显然没有多大兴趣对着自家男神冲了上去。

    那个晚上大汗淋漓,痛快飞扬。宋亦然还是没能如愿进球。

    回到家快要八点,宋亦然已经累坏了。阮夕暮在家看电视,见她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频道调成了“中老年养生节目”。宋亦然从玄关处射来探究的眼神,阮夕暮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嘴里解释:“你怎么回来这么晚?那个节目刚结束,我找点新花样看看。”

    “别掩饰了,想看就看,不用管我。”4.9的视力不是盖的,宋亦然把她的仓促看得一干二净,踩着拖鞋走过来,拿起遥控器搁了回去,“《无问》我最近也在追,挺好看的。”

    阮夕暮往后靠了靠,整个人都从沙发边缘陷进去了。她悄悄看向身边人,宋亦然盯着电视机,目光炯炯。墙壁上反射出电视机屏里画面的影子,而少年心事永远藏在了少年时。

    经久不息,终将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