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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怎样?”
卫砺锋这四个字说的……咬字清晰,尾音上扬……与刚才不同。
纪居昕下意识绷紧后背,提高警惕。
然后,他看到这混蛋迅速直起身,整肃衣衫,手负于背后,站姿如一竿标枪般,肃穆凛冽,脸也好像突然换了一张,之前的无赖样子仿佛是假象,如今冷肃眉眼里随时闪烁出锋利杀气的才是正经一般。
“当然是说正事。”
卫砺锋狭长凤眼微眯,居高临下看着纪居昕,猩红唇角微抿,“你该不会以为,我这样身负皇命的机密要员,把你拽到这里,只为了告别吧。”
这冷酷霸道的气势,这吓人的冰冷语气……
摆出来给谁看!
纪居昕:……这混蛋一定是神经病!
一惊一乍搞什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属下要怎么配合才好!
完全不想干了好吗!将军你去找别人入伙吧!
纪居昕撇开头,完全不想跟他说话了。
这混蛋有话肯定会说。
果然,卫砺锋捏了捏他的脸,“对将军要尊重,来,给将军笑一个。”
纪居昕拍开他的手,“你能不能不抽风?”
卫砺锋再次摆出无奈纵容的面色,摸了摸他的头,“找你的确有正事。”
“我刚走出临清城门,就接到了南街纸墨铺子的飞鸽传书。你送的消息太重要,我必须亲自回来一趟。”
说起正事时,卫砺锋神情凌利目光精明,没一点不正经的样子,纪居昕也认真起来,“今夜看到那个人也是偶然,我心中有些好奇,却不想打草惊蛇坏了你的事,想着你虽走了,必然有相对的布置……”
“没错,这次多亏你机灵。”卫砺锋肯定了纪居昕的功劳,“我即刻返回后,带着兄弟们包围了那个院子,逮住了一个来不及跑掉的人。此事有你之功劳,事已毕,我该和你说一声。”
“逮住了一个来不及跑掉的……”那就是其他人都跑掉了纪居昕大惊,“我没有被发现,我敢肯定!”
“想哪儿去了,”卫砺锋见纪居昕小脸瞬间煞白,皱了皱眉,给他紧了紧披风前襟,看精致的小下巴再次埋进柔软浅紫貂裘围领里,才悠然道,“不是你的原因。”
“不是我……”纪居昕眼神有些茫然,如果是他去之后那些人匆忙跑了,不是因为他又是因为什么,难道……“那些人没跑?”他猜错了?
“他们跑了。”卫砺锋静静地看着他,“你先与我说说,你怎么接近那个院子,都看到了什么?”
“我……”卫砺锋有些紧张,深呼吸一口气,才慢慢道,“今日在灯市游玩,无意间见到一个着暗绿衣衫,矮瘦,脖子略显长,左手隐隐有纹身的男子,认出是是在方家梅宴见过的人。我看清了那人的脸,想起在大佛寺也见过,除夕那日,我同你提起此人,你说要我离他远一点,我便猜想,那日方家梅宴,你去或许也是因为他。”
“你已离开临清,此人昭然出现,衣着不凡,气质不俗,无一点宵小之态,我心下怀疑,又想帮你找到点东西,就一路跟着他。我很小心的,他完全没有发现。”
“我见他敲了一个小院子的门,有一稳重老者替他开门,院内似有孩童之声。与周大商量过后,我让周带我爬到墙头,借着月色打量了小院。院子格局与一般农家很像,并不复杂,分正房东厢西厢,院子不算大,房间却不少,正房门前石板光滑,定是经常有人走动;房前植物看似杂乱,实则很有规律,应是有人打理;厨房有烟薰之色透出,油渍味道可闻;怎么看,都是数人一起居住,且住了很久。”
“周大说里面有人身上带着功夫,遂我不敢太过接近,很快就离开了,当时我还让周大回头去看过,确认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周大你见过,你便是不信我,也要相信周大的功夫。”
卫砺锋唇角扬起,看着纪居昕的脸,视线专注,“我信你。”
“你分析的不错,我进去看了一圈,认为他们一行大约二十人,年纪最小的十一二岁,最大的五六十岁,照痕迹看,他们应该在此生活了足足一个月。”
“足足一个月……”纪居昕半是吃惊半是疑惑,吃惊的是这些人在这里隐藏一个月,竟然无人发现,疑惑的是卫砺锋从哪看出来,这些人在这里……一个月?
卫砺锋看出纪居昕眼底疑惑,却并未解释,他的专业技能让他有足够的自信,“你的确没有打草惊蛇,今夜本就是他们计划内的转移时间。”
“因为你的消息,我们来的还算及时,他们这群人还没完全撤离干净,院子里有些东西还未及时销毁,此行我们收获不小。”
“哦……”纪居昕长长吐气,原来是这样。
后续的事他便没再问,与他无关。再者万一是机密呢?他问了卫砺锋说是不说?
他扬起小脸,微笑着看卫砺锋,“将军今夜真是辛苦了。”
卫砺锋却没被他的笑脸晃花,指尖点着他的额头,声音严肃,“我再提醒你一次,见到这些人,离得远一点,嗯?”
纪居昕躲开他的手指,脸上带着假笑,“我这不是想立功么?”
“这些人比你想象的更强,你没有武功,一旦有个闪失,必是身死命消,我即提醒你,你听我的话就是。懂么?”
纪居昕捂着额头,头点的似小鸡啄米,“懂懂懂!”
“懂了就好,”卫砺锋大方地放过他,“现在有些事不好说,等我忙过这阵,再同你细讲。”
“不用不用,”纪居昕连连摆手,“你忙就好,完全不用挂心我,我保证不会再有多余的好奇心!”
卫砺锋眯着眼浅浅笑了,大手故意放到他头上,用力揉了揉,“我不在的时候,你乖乖的。”
纪居昕答应着,侧开身子让出路,“将军请——”
卫砺锋抱着胳膊,好笑的看他,“这么巴不得我走?”
“哪里,这不是将军公务繁忙,不好多扰么……”
“学的滑头了……”卫砺锋胸膛鼓动,笑的好像很高兴,“不过——你开心就好。”
他右手举高,打了个响指。
纪居昕有些有不明白,歪着头眼睛里全是问号。
‘砰’的一声,后面传来重地落地的声音。
纪居昕转身去看,地上……趴着个人。
被绑了手脚,昏迷着,仰躺在地上。
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竟然是吴明!
他心跳有些快,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吴明会被卫砺锋带来?他不是每天都在给收集休息吗?这是惹了什么事!
“这是你的人吧。”
背后传来凉凉的声音。
纪居昕不敢否认,“是,他叫吴明,我用他来给我找消息。”
“这人……很尽职啊。”卫砺锋低声评价,“感觉敏锐,胆识也够,觉得哪里有异,就能不要命地跟,也不怕有些事是不能被他知道的。换了别人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正好我认得他是你的人,就给你送回来了。”
“谢……谢。”纪居昕神色复杂地看着卫砺锋,这人……帮了他太多次。
“不必,本来是让牛二送他回来的,正好我过来找你,顺便了。”
气氛顿时有些安静,卫砺锋是该说的话说完了,纪居昕是觉得再道谢显多余,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安静一会儿,卫砺锋抬看了看天色,“我该走了……你真的不准备送我礼物?”
纪居昕有些哭笑不得,“你还记得这事……”
“当然,怎么说今夜都算特别。”
卫砺锋不再像个混蛋流氓似的逗他,而是像朋友一样与他道别,特意解释了过来的原因,提醒他注意事项,还把他的人带了过来,他再生气,反倒像胡闹了。
纪居昕微微叹气,“我并不知道你今夜要来,没有准备。”
“是吗……”卫砺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
纪居昕从怀里摸了摸,“刚刚跟踪那人时,情势所迫,买了几个小玩意儿,你看是否有你还算中意的……”
一堆零碎东西提在手上,纪居昕有点脸红。
面人,木雕,香包,各样络子穗结。
怎么看都像是哄孩子的!
卫砺锋戏谑地看着他,“还是有头一次有人拿我当孩子哄。”
纪居昕红了脸,手一紧把东西收起来,“不喜欢算了。”
卫砺锋却从他手里抢过一样东西,是红色丝线编成的五蝠如意结,许是他刚刚拿的不紧,那个关公模样,像个将军的木雕也裹在了丝线里。
“看着怪新奇的,我就要它了。”
纪居昕看着卫砺锋把木雕和如意结收起来,不知怎么的,脸突然有些热。
好在夜里没人看得到。
他干巴巴开口,“那……将军……请启程吧。”
“你还真是……巴不得我走。”卫砺锋叹了口气,“罢了,就随你的意吧。”
他转过身,将东西收好,左手懒洋洋地伸到空中摆了摆,全当道别,脚下一动,人就跃到了墙上。
纪居昕仰起脸,看卫砺锋身姿矫健,脚尖轻点,整个人如同鹰隼,翱翔于月光之下,几个跳跃,在屋顶飞檐上腾挪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轻轻摸出怀中短笛,送至唇边,缓缓吹了起来。
客舍,朝雨,柳色,美酒……
一曲《阳关三叠》,且当与你送行吧。
笛声悠扬,清亮,混在嘈杂的灯市声音里,本当不明显,可卫砺锋听到了。
他脚下微停了一瞬,摸了摸怀里的五蝠如意结,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这只小狐狸,还有很多秘密呢……
纪居昕没有去找夏飞博林风泉徐文思三人。
因为身边还有个吴明。
于是周大忙完了回来时,迎接他的是主子明媚的笑脸,“来来来,周大,这个人也麻烦你处理一下,给送回去。”
周大看着站在巷子口,抄着袖子,下巴埋在披风貂裘围领里,脸色红润精神极好姿态大方的主子,说不出二话,闷声答应着,继续被纪居昕指挥着当苦力。
之后又替主子去夏府跑了趟腿。
这么一折腾,回到纪府时,已是亥时二刻。
纪居昕笑眯眯地冲周大摆手,“你今天辛苦了,早些去歇着吧,明天还有事呢……”
周大薄唇抿了抿,声音略粗地说了声,“主子早些睡。”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纪居昕一醒来,绿梅就过来告诉他,老太太那边有请。
纪居笑的意味深长,肯定是纪莹的事。
昨夜一同出去的兄弟姐妹太多,纪莹表现太明显,不被人看出来告诉杨氏才怪!
“那边派谁来的?让我何时过去?”
“昨天晚上姑娘们回来没一会儿,老太太那边就派人来问过,少爷那时还未归来,戌时三刻老太太那又派人过来问,少爷仍未回来,老太太便发话说,太晚了,您回来让您直接休息,今日一早再过去。头一次来的是传话的小丫头,第二次来的是红英,红英走前吩咐了奴婢,说今日一早不会再派人过来,让您睡足了,醒了过去便是。”
绿梅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同时手上麻利的服侍纪居昕洗漱。
“昨夜姑娘们回来后先到正院同老太太说了一声,正院有些热闹,几位姑娘好像有些不对付,因着姑娘们的名声,有些话不好外传,奴婢听到的不多,但老太太那么急找您,奴婢猜着怕是与姑娘们有关。”
“我知道了。”纪居昕浅笑着,眼神示意绿梅不要急。洗漱完后,拈起一块点心垫肚子。
纪居昕正值青春年少,这些天也养胖了些许,精气神十足,脸色红润目有水光,浅笑着看人时不要太好看。
绿梅蓦地垂了头,控制自己心神。
“现在什么时辰?”
“回少爷,卯时三刻。”
“正好,请安不算太迟。”纪居昕吃完点心,拍了拍手,走向正院。
正院里,杨氏正侧着头,让陈妈妈给她按摩两额穴位。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老了老了也不让我消停,哪哪都是不懂事的孩子!”杨氏重重地拍了下椅靠。
陈妈妈稳声劝着,“儿女都是债,老太太看开些。再者孩子们再不懂事,也守着分寸,并没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事,许是咱们想的太过了,实际并没生出什么影响也说不定。”
“莹姐儿那番表现,她不害臊我都嫌丢人!夏家少爷不是个傻的,能看不出来?我还当家里这几个姐儿是好的,想给她们寻个好人家,日后好互相帮扶,如今这等没眼力劲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怎敢放心把她们往上头嫁!”
“老太太息怒,这夏少爷看没看出来,还得等问过九少爷才知道。奴婢看九少爷年纪尚小,天真不知事,老太太不要问的太明白才好。至于几个姐儿……奴婢瞧着都是不错的,到底是年纪还小,等再长大些,明白了事理,老太太就不用愁了。”
“我倒是盼着呢……”
杨氏叹息一声。
正好红英挑帘子进来禀报,“老太太,九少爷来了。”
“让他进来。”
纪居昕面带微笑地走进来,“孙儿给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杨氏指了个位子让纪居昕坐下,吩咐红英上了茶点,慈爱地问,“昨夜玩的可好?”
“玩的很好,孙儿从未玩的那么开心过,还要谢谢祖母允许。”纪居昕想着,反正已经与夏飞博套好了词不怕,“夏少爷林少爷徐少爷今天开始要闭门读书,准备下场,昨夜玩的很晚,也不让人先走,所以……孙儿回来的就晚了。”
纪居昕微垂着头,脸色微红,“祖母不要责怪孙儿啊。”
“怎么会?少年人在一块就是玩兴足,只要安全没危险,祖母就放心。”杨氏和纪居昕说了几句话,话头就有意无意往夏飞博身上引,“听你几个哥哥说,昨夜先遇到了夏少爷?”
“嗯,当时我与兄弟姐妹们正赏灯,就遇到了夏少爷。他给妹妹买完灯,正在往回走,撞上了,就打了招呼。”
“我听说你二姐有些不对,同夏少爷要灯了?”
纪居昕点了点头,“那灯并不贵,只是样式有些精巧,二姐姐也是看着好看,才想问夏少爷割爱,可是那灯是夏少爷妹妹请他买的,想是极喜欢,夏少爷不好让,就没给。”
“你二姐是一时太高兴,身边又有兄弟们陪着,忘了夏少爷是外人了……”杨氏问话十分自然,“夏少爷可不高兴了?”
“孙儿瞧着……不像。”纪居昕回想了下小心答道,“夏少爷不是小气的人,我与他一道走后道了歉,他说没关系,若不是那灯是他妹妹要的,他或可送与二姐的。”
杨氏听他这么说略略放心,说了会儿别的,又问,“你经常与几位少爷一起,可听他们提起过婚事?”
“说的不多,”纪居昕歪头想了想,“就是前些日子去几家府里拜年时,听几位伯母婶子打趣,像是有了中意的人家。”
纪居昕略略羞涩,“只是这些事关系女孩们名节,说的都比较模糊,孙儿也不知道具体如何……”
“这倒是的,婚姻大事,需父母之言,你们小孩子,只消好好学习,听长辈的话就好了。”杨氏眉眼含着笑意,“昕哥儿是个听话的,祖母很满意呢……”
……
一老一少愉快地聊了一会儿,直到下人报李氏来了,杨氏才收了笑,让纪居昕离开。
纪居昕猜杨氏这次,大概要管管纪莹,同时借着纪莹这事,给李氏施加压力,让她不要老揪着大少爷的死。
李氏……大概会消停一段时间吧。
但是李氏性子执拗,事关她唯一的儿子,又是心头肉,她不可能放弃。
不管怎样,能不来找他麻烦就好,他忙着呢。
早上纪居昕让周大出去看了一趟,昨夜救的那个少年还没醒,他身上的伤太重,大夫说就算醒了,也得好生养几日,才有精神好好说话,若是主子不急,能容他多休息最好,现在不养好,留了病根,以后要想好就更不容易了。
纪居昕并不着急,反正人到他手里了,怎么用是他的事。
他让周大去外面打听打听铺子的行情。
至于他自己,则是关起门来,练习字画。
书院没开学,几个好朋友都在备战考试,临清地面上的官换过一轮,现在看相对平静,没什么大事,四叔继续想偶遇王谦之,看似不死心,并不知道实际他已没有机会……
一时没什么事需要忙,纪居昕心很静,难得清闲,自然要过点清静日子。
吴明是过了午才醒来的。
醒来时没在茂密的草丛树林,没在荒郊野外,没死没伤,他在自己暂居的院子里!
隐隐有孩童笑声从窗外传来,他知道,那是他收留的小乞丐们。
因为主子的资金,他现在能租起小院子,能带着小乞丐们吃饱穿暖,小乞丐们不再像原来一样脏兮兮,胆小懦弱,变的敢笑敢闹,如今已经像正常的小孩子了。
这些都是主子给的……
主子!
他腾的从床上坐起来。
那日他探着消息,觉得一辆车有异,下意识跟了上去,不知不觉出了城。
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是骑虎难下,走了这么远,没点收获回去不甘心,一狠心,他仍然跟上了。
然后……果然遇到了危险。
他仓皇逃命时,好像又误入另一拔人的地盘,个个孔武有力虎背熊腰,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以为此行此死无疑。
不想突然有人叫了声等等,然后一个蒙着面的,眼睛漂亮又危险的男人走了过来,看了看他,再然后……脖子一疼,他晕过去了。
恍惚中仿佛听到那人说了纪九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