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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日子就过去了好几日。
安若晨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份。她与每位仆役丫头婆子都谈过话,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个人都负责什么工作。她安排哪个院子种什么花,哪个屋子怎么归置。府内用品菜肉采买,每日饭菜如何安排,哪位大人会回府用饭回府住。
她开始熟悉各位副将的行程和职务安排,习惯他们说话的语气方式和打闹。她每天记录着府里的大小杂事,记录着探子打探四妹的进展,其实没进展,于是她能记下的只是探子们查过的地方。
而自她任管事住进这宅子后,无人给将军府递拜帖和送礼了。
宗泽清与她道:“你是女子,身份又颇是尴尬。那些个官绅前些日子也巴结得差不多了。如今你来,他们必得好好看看情势。”事实上,找宗泽清去喝酒吃饭套交情探消息的增加了,对龙大忽然委任安若晨相当好奇。宗泽清照搬龙大交代的那一套,闭着眼都能背得顺溜。
“那这般,会耽误将军正事吗?”安若晨只担心这个。
“无妨的。待他们适应适应,便好了。想当初我刚任副将,将军让我代他应酬些,那些个官绅一瞧我也无甚热情,日子一久,发现我这边才是正路,便热络得蛋都能煮熟了。”
“正路?”
“便是我的用处。有些事,他们就算见着了将军也办不成,但与我喝个酒,便办成了。我有用处,自然他们就捧着了。”
安若晨懂了。“将军故意的。”
“将军越是端着架子,我的人脉就越能做得通达。何况我官阶低,有些人心里瞧不上,我反倒行事便方便了。”
安若晨觉得这话很是耳熟。当初龙大也与她说过类似的。她细细琢磨,记在心里。
这日,龙大回府,这是安若晨入府后他第一次回来。安若晨赶紧过去请安,龙大一身风|尘仆仆,似出了远门。他免了安若晨的礼,将她上下一打量,又挑了眉。
安若晨纳闷啊,她又哪里不对?
这时候有仆役来报,说是门房那处说,有位小姐过了来,求见安管事。她自称是安管事的二妹。
安若晨略有些吃惊,她有心理准备家里那头定会有人来找她骂话。但没想到先来的会是二妹。她看了一眼龙大。龙大挥挥手,“去吧。若应付不了,还有我呢。”
这话教安若晨安了心。她嘱咐仆役将人领去堂厅,奉茶。然后转向龙大,问他:“将军有何吩咐?”他刚才挑眉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有的。”龙大双臂抱胸,这动作让安若晨注意到他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上臂。她眨眨眼,忙到注意力转到他脸上。他正严肃地盯着她,道:“腿还疼吗?”
“不妨事了。”
龙大点点头,又道:“那便好。你要弄明白,你是管事,不是婆子。”
安若晨猛地一惊,她像婆子?在将军面前像婆子?!可她刚才走路没瘸啊。而且为何腿有伤瘸着走便像婆子了?
“衣裳老气、发式老气,簪子也丑,你是恐旁人看不出你是婆子?”
安若晨惊得张大了嘴,居然是,嫌弃她的打扮。将军你话头转了也该提示下。安若晨小声辩道:“这不是,这不是显得稳重威严些。”
龙大问她:“这里是何处?”
“将军府。”
“你是何人?”
“管事。”
“所以你身为管事,在自己家里靠着丑丑的衣裳丑丑的发式和丑丑的簪子在下人面前才摆得出威严?那你怎地不照着安家管事安平的衣裳发式打扮啊。”
安若晨哑口无言,被训得一脑门乌云,很是沮丧。将军这话是不中听,但偏偏说得似是颇有道理,她竟反驳不得。有这身份,确不是靠衣装的。
“算了,算了,另一样现在便不说你了。去换身衣裳,重梳个头,再去见你妹妹。不用怕她等,这样显得你威严。”
“是。”安若晨告退。垂着头心情低落往外走。最后那句“显得你威严”也不知是不是嘲笑她的。
听说将军回来了准备报事一直候在门外宗泽清见状,忙陪她往外走,哄道:“莫难过,将军说话是这般的。营里新兵人人皆被将军训得哭爹喊娘。想当初我也是这么被训过来的。”
“那你怎地没告诉我衣裳发式不对?”安若晨跟宗泽清熟了,话也敢说。
“我没觉得不好啊,莫听将军说什么婆子的,比婆子俏多了。”
安若晨垮脸看他。这般安慰教人如何受用?宗泽清还待再劝几句,忽听得龙大屋里大声喝:“宗副将!”
宗泽清不敢多话,夹着尾巴屁颠颠一路小跑奔进龙大屋里去了。
安若晨回了屋,问丫环:“我这衣裳发式不合适?”
丫环摇头:“我瞧着挺好,就是素了些。姑娘觉得哪不好?”
安若晨没说话,看了看镜子的自己,“丑丑的衣裳丑丑的发式和丑丑的簪子”,有这般严重吗?但一想从前的自己,确实穿戴与如今不一般。她叹口气,换了身衣裳,换了个发式,然后去了堂厅。
来的果然是安若希,她仍是从前那般,艳丽娇俏,妆容精致。安若晨这才庆幸听了龙大的话,换过装才来。她看着妹妹,虽然知道其实自己离开家并没有多久,但再见亲人,又觉往日种种,已年深岁久。
安若希见得她进来,忙站了起来。姐妹二人相对无言好半晌,最后是安若希尴尬笑道:“大姐,许久不见,你倒是老成稳重许多了。”
安若晨心里叹气,这妹妹对打扮最是讲究,眼睛跟将军的一般利。只是同样的意思,她是用奉承巴结的语气说的。
“其实也没多久。”安若晨回道。
安若希再尴尬笑笑,看了看堂厅里一旁随伺的丫头仆役,道:“可否与姐姐单独一叙?”
安若晨猜不到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挥挥手让下人们退了下去。
待只剩下姐妹二人,安若希顿时舒了一口气,似是整个人松懈下来。她急切又小声地道:“姐,我这次来,没带任何人,是瞒着家里的。”
“有何事?”安若晨冷静问。
安若希咬咬唇,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是有些事。好吧,我一件一件说。”她复又坐下,低着头:“姐,你走了之后,爹大发了一顿脾气,将你院子里的人都罚了。你奶娘……”她顿了一顿,“你奶娘年纪大了,没受住,就此去了。”
安若晨震惊,瞪着安若希。
安若希低着头,不敢看安若晨,接着道:“你也知道,你奶娘也没旁的亲人,爹爹便教人将她尸首丢到山野乱葬岗那头去。”
安若晨紧咬牙关,握紧了拳,指甲戳进手心,这才忍住眼泪。“在哪儿?”
“我偷偷让人去收了尸,用我自己的私己钱给她买了棺材,将她葬了。”安若希掏出一张纸笺,递给安若晨,“葬在了此处。”
安若晨全身发僵,瞪着那纸笺。安若希将纸笺推她面前,然后站了起来,又紧张地来回走动。“你定是在猜疑了,我为何这般好心。明明与我无关,我做这事,若教爹爹知道了,定是会恼的。好吧,我确是有私心。你奶娘对你从小照顾,又是你娘亲那边的娘家人。我猜整个府里头,你牵挂的只有她了。我这般算帮了你,是指望着你也能帮我。”
“帮你什么?”安若晨已然冷静下来。
安若希坐下了,看着安若晨:“姐,我不想嫁到钱家。”
“下一个轮到你了吗?”
“没说。爹爹只说是这事就此先放放。但是那生意还在,爹爹便是还拿捏在钱老爷的手里。再者说,不是钱老爷也会是别的老爷,我们做女儿的,在爹爹的眼里,便是用来换利的。与哪家结亲有益处,便与哪家结。我总觉得,这门亲爹爹还是想结的,他以为成了亲家便能稳住这盘生意了,就能在日后拿到更多的好处。”安若希越说越急,隔着案几猛地一把握住安若晨的手:“姐,你有本事,你逃了,你也帮帮我吧。”
安若晨看着妹妹,好半天,她清清楚楚,冷静地问:“让我帮你,你用什么换呢?”
安若希一呆,松开了安若晨的手。她瞪着她,然后抬了抬下巴,“那四妹又是用什么换的?用她的命?”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瞪着安若晨:“我们是亲姐妹,亲姐妹!好,我们俩平素算不上有多亲近,但也无仇无怨不是?得闲时也能聊上几句,我帮你挑过衣裳,送过你胭脂水粉。你与四妹亲近?她小时可是帮着她娘和爹爹套了你的话让你被一顿毒打。你是记恨她还是帮她?你怂恿她逃了,可她却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你却勾搭上龙将军,安然在这将军府里享着福,你一点都无愧吗?你如何睡得安心!”
安若晨静静地看着妹妹,平静地接受她的瞪视,等她说完了这些,淡淡地问:“所以,你是被爹爹派来打探四妹的下落的?看她是不是被我藏起来了?奶娘是不是他故意打死的?好让你来演一出好心为她收尸下葬有恩于我的戏码?”
安若希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安若晨。
安若晨站了起来,与安若希面对面站着。她俩一般高,但她的气势绝不输她。
“你忘了我们是同一个爹爹生的吗?你忘了在家里发生过多少比这更龌龊的事吗?你忘了我从小到大看过多少比这更丑恶的嘴脸吗?”她看着妹妹,眼神冷酷。“爹爹时常骂我娘是贱人,生不出儿子,成天哭丧着脸,只会拖累他。可我娘做错了什么?她跟外祖父错信了他,爹爹借着外祖父是德昌县衙门师爷的关系攀上了县令,摆了当地商贾一道,抢了生意。他为了这个,向我娘献殷勤,在我外祖父面前装老实人。娶了我娘回来,做成了德昌县的买卖。我外祖父染病过世,德昌县那头买卖再榨不出更多油水,他立时换了嘴脸,又娶了你娘。然后是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
安若晨逼近安若希,声音更冷:“你知道为何爹爹总是把女儿当成换利的,因为对他来说,妻妾也是这般用途。你向着他,便是自寻死路!”
安若希僵在那处,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让我帮你,我问你要好处你很吃惊吗?愤怒吗?我也曾经很吃惊很愤怒,那又如何?你记不记爹爹骂过我多少次贱人?他骂我是个心肠狠毒的小贱人。”安若晨盯着安若希,“如今让我来亲口告诉你,我的亲妹妹,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做他嘴里那样狠毒并且多疑的‘贱人’。所以如若你是来打探消息的,便回去告诉他,莫打四妹的主意。然后,你做好准备,下一个等死的便是你。你说得很对,不是钱老爷还有别的老爷呢。若你不想死,真心来向我求助,那么你必要想好了,你拿什么好处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