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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哲觉得自己这辈子干过最蠢的一件事情就是以为郑良峰能干出一件正经事来！
“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我讲上一通三岁小孩都指不定会不会相信的科幻故事？洗脑？你当我傻啊！”
郑良峰不答话，右手一直在那儿摩挲着戴在左手手腕上的珠串,张明哲多看了几眼,一点儿都不觉得那珠串有什么地方值得郑良峰这么爱不释手的。
“张明哲，不管你信不信,这事儿啊,由不得你。”
张明哲见郑良峰皮笑肉不笑的，还真就没绷住脸,他往后一靠,大大剌剌地坐在椅子里直视着郑良峰说：“既然照你说的那样,过去没能制住我,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制得住我吗？”
郑良峰还真就没有那个把握,可是他没有不代表陈岚凭没有,打从张明哲进了这间屋子起,他的视线就没从张明哲的身上挪过窝。别人看张明哲吧，也就是看看皮相，至多不过几眼就没兴趣了，可是陈岚凭不一样，瞧着他的眼神，活像是把张明哲的皮给扒下来，深深地看到他的骨子里边儿去了一样，渗人得紧。
和陈岚凭对视了一眼之后，张明哲险些站不住脚，他快步走进来直到坐在椅子上，才有了重归地球的底气。
真邪门了这人！
张明哲跟这个人离得近了，才慢慢觉察出来，他一直以为的恐惧其实是被排斥和厌恶所误导的，相比起对着陈岚凭就尖叫晕倒，张明哲更乐意做的事拿起一折凳直接招呼上对方的脑袋，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阿哲，既然你没让赵子清跟着上来，心里也该是明白今天见面咱们谈话的内容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真不巧，他还真就是知道实情的人之一。”
“废话少说，我是不可能答应你提出来的那个条件的。”张明哲有点儿不耐烦。
“是吗？”郑良峰一点儿都不急，好像他就认准了张明哲最终会松口一样，“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把自己忘掉的事情想起来吗？就算是不愿意想起我，那么……东子呢？他当年可是跟你要好得很，恨不能跟你穿同一条裤子，你就这么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的，对得起他吗。”
张明哲发现，只要是一说起郑东，郑良峰摩挲手腕上那串珠串的次数就会增多，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着这人的臭毛病还真多。
郑良峰似乎是注意到了张明哲的眼神，他说：“这个珠串儿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对不起郑先生，虽然吧我最近是挺有空的，但是还不至于闲得在这儿听你侃你手上那珠串儿是打哪儿来的，我不感兴趣，真的！对不住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今天咱们就先这样了？”
郑良峰有耐心，可他张明哲没有，今天听到的事情已经够突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的了，他实在是不想继续跟这么一号变态共处一室。
可是郑良峰是那种你不愿意听他就不讲的人吗？所以啊，郑良峰不顾张明哲的意愿自顾自地往下说：“这珠串儿，是东子的骨灰做的。”
张明哲的眼镜瞪得跟俩铜铃似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串一点儿特色没有的珠串，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胸口的憋闷感差点儿没让他窒息。
头一次这么接近自己的死亡，也是头一次这么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自己和正东真就是两个丝毫不相干的个体，张明哲都被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算是一场迟来的遗体见面会？
扯淡吧就！
“挺震惊的？”郑良峰笑了起来，“东子活着的时候就不乐意和我在一起，他总觉得把我留在身边是个隐患，可不是嘛，有这么一个惦记着他屁股的弟弟，能不是隐患吗？可是，他死了。”
张明哲不大明白这个“可是”的转折究竟跟前文有什么联系了，但他确确实实地听出来郑良峰话里边的难过。
真稀奇了嘿，郑良峰这么号人，竟然还会难过。
“他活着不愿意跟我在一块儿，死了就甭想着离开我。”郑良峰露出一个稍微有些扭曲的笑容，“你知道吗，这世上的事情还真就无巧不成书，我能遇上那个道士，还是东子给牵的线搭的桥，没想到吧，我原先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法子。东子也是，一辈子都在作茧自缚，临走了，还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你说，这世界上要真没个牛鬼蛇神，怎么老天就愿意把东子送回来给我呢？所以说，老天还是有眼的，他知道东子不能离开我。”
张明哲隐隐地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紧紧地盯着那串串珠，似乎是想从上头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那道士跟我说，如果想把亡魂锁在身边，这个方法再好不过了，只要这串珠子在啊，他就一辈子都甭想投胎转世，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得待在我身边。”
“你他妈有病吧！人都死了你就不能让他安生！”
张明哲真听不下去了，原先他只觉得郑良峰这个人吧，有点儿阴狠，大概站在那种高度上的人都有点儿脚不踩地的毛病，今天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他整个人都魔障了。还好自己是死了，要是活着，不定得遭什么罪呢。
可是一转念吧，他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死，不对，应该说自己为什么会进到这副皮囊里，因为自己的魂被锁住了呗，不能投胎转世，还不许他把魂安插在别人的身体里边吗？
“阿哲，知道吗？东子这会儿啊，在你的身体里。”
张明哲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表情，他看着郑良峰，想从他面部每一个微小的表情中判断出他说的话究竟只是单纯的玩笑还是真的知道了点儿什么，张明哲看不出来，他整个人跟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傻愣愣地站着，周围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只剩下郑良峰那句话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东子这会儿啊，在你的身体里。
“张先生，我可以通过催眠的方式帮你回忆起你丢失得那段记忆。”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岚凭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其实你不用担心，郑先生这么说不过是在吓唬你。”
郑良峰听到陈岚凭这么说，很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陈岚凭权当是看不见，他继续说：“你现在的状态很像是解离症中的一种，简单来说就是你的身体里，同时装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人格。”
张明哲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陈岚凭，他还就好奇了，这俩人还能掰出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出来，上到洗脑下到人格分裂，还真是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我研究的课题呢，正好就是这方面相关的……”
“你是不是还想说，当初我那脑子就是你给洗的啊？”
陈岚凭看了郑良峰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止，还真就点了头。张明哲都给气乐了，多缺心眼儿的人才会觉得自己的脑子被洗了之后，还能叫这个洗了他脑子的人再洗回来啊，他脑子又不是洗衣机，还带智能开关的么，想洗就洗。
“要是我猜的没错，你是想把我身体里的另外一重人格洗出来吧。”这话张明哲是对着郑良峰说的，“可不劳您费心，我觉得我自己现在挺好的，没有什么非得换一个人格活着的必要。”
“我说过了，这事儿由不得你。”郑良峰眯起了眼睛。
张明哲翘起二郎腿，勾起一边的唇角笑着说：“真不赶巧了，这事儿啊，还偏偏就是我说了算。”
“阿哲，我现在客客气气地跟你说话，是看在过去咱们俩那点儿情分上。”
“我也跟你说了，过去跟你有什么情分我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真不用费那功夫。”
“你是真觉得敬酒不吃吃罚酒比较合你口味？”
张明哲突然卸下了这么长时间戴在脸上的面具，他看着郑良峰，明明还是那一张脸，可是就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怎么说呢，好像正正经经的一个人，突然变得……不要脸起来，要不是这会儿他穿得人五人六地坐在郑良峰对面，还真就跟街上那些收保护费的小流氓没什么区别。
“你看看，你要找的人，是他吗？”
陈岚凭没有和郑东本人打过照面，但是他感觉得到张明哲和刚刚不一样了，不单单是表情和动作，而是整个人的气场。如果说刚刚的张明哲是一只炸了毛的猫，现在的张明哲则是一只蛰伏着的老虎，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只老虎会醒过来，在你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就要上了你的脖子放干了你的血。
“东……东子？”
郑良峰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要说张明哲和郑东长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可刚刚张明哲笑起来的模样让他这个和郑东生活在一起五年的人都快分不出来真假了。太像了，神态、动作活生生就是从东子的脸上搬过来的一样。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外人分裂出来的人格，而像是……而像是东子真的就进到了张明哲的身体里一样。
“你觉着我这模样，还犯得着让你给我洗回去吗？”张明哲站了起来，他拍了拍郑良峰的肩膀说，“郑先生，有句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你做了那么逆天的事情，总会有些漏子给人钻，真不巧，我啊，偏偏钻了某一种。”
郑良峰看着张明哲，眼睛是一眨不眨的，带着某种病态的爱慕，张明哲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地儿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俩一点儿演戏的天分都没有还和着来这么一出，不是专给人看笑话来的吗？
洗脑？我洗你三舅老爷！
张明哲朝郑良峰来了个飞吻，二话不说迈着大步子脚下生风地离开了房间，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受过这么多层打击的人。
赵子清坐在一楼大厅，眼睛就没怎么从楼梯那儿挪开，直到看到张明哲走下来，他悬着的心才敢稍稍放下来一点儿，可是当他看到张明哲的脸色的时候，那颗心又给悬上去了，不消说，郑良峰肯定是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齐活了。明知道张明哲现在精神状况不稳定，还上赶着去刺激他，不把张明哲逼疯他还就不罢休了是怎么样？
“走吧，去车上。”
赵子清什么都没有问，这会儿张明哲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下，洗脑这件事情不要说当事人了，就是他这么一个旁观者听了都觉得胆寒，张明哲能够这么稳稳当当地走到他的面前，他都该为张明哲的接受能力鼓掌。
“去医院。”张明哲抓着赵子清的手腕说。
“怎么了？受伤了？”要不是碍着现在是在公共场合，赵子清都能直接把张明哲的衣裳给扒了去检查伤口。
“不是。”张明哲铁青着一张脸，“我想去检查检查，我是不是真的有人格解离。”
果然是知道了。
赵子清没多说话，领着张明哲上了车直接把人拉到了市精神病院，张明哲看着医院的牌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儿松动，赵子清准备解安全带的时候，就听着张明哲说：“我是想检查一下自己的脑子，但是直接一车把我拉到这里来，是不是……有点儿太直接了？”
赵子清：“……”
过了会儿，他又跟自我安慰一样地说：“算了，来都来了，要是真有什么精神病，还能直接住院，方便。”
说着就动手解开了安全带，准备推门下车，赵子清想也没想一把拉住了张明哲的手，张明哲有点儿诧异，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看着我。”赵子清说。
张明哲笑了起来，坐正了之后眼角的笑意都没有完全退下去，“我看着呢，怎么了？”
“告诉我，你是谁？”
张明哲眨巴着眼睛说：“据我所知，你应该没有和哪个艺人有一腿儿吧。郑良峰希望我是郑东，我能理解，可是你要说你希望我是谁，我还真就……”
“告诉我，你是谁。”赵子清打断张明哲的话，把同样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张明哲收起了笑脸，也慢慢把自己的视线移开，他盯着车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去的一小块污渍愣神，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可真想看看自己想的是什么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张明哲，不管别人怎么说，对我而言，你就是你。”
张明哲抬起眼睛看着赵子清，有点儿不理解向来一本正经的人怎么突然跟被琼瑶笔下的男主角附身了一样，什么矫情的话都敢往外来讲。
“不管你想成为谁，我……”赵子清有点儿犹豫，可最终还是开了口，“我都在这儿，陪着你。”
张明哲试图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是他的面部表情好像已经完全不受他控制了，僵硬得不得了。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看，之前你不是有那么多负面新闻吗？谁见了你都头疼，可是现在呢？想想和你一块儿共事的人，没有人再说你的那些不是了。”赵子清的手抬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张明哲的头顶上，“这些改变，都是你的，不管你是张明哲一号二号还是多少号，你就是你，只不过，在待人处事上有了不同。”
张明哲好像有点儿明白赵子清的意思了，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努力把自己从郑良峰带给他的负面情绪中走出来。
“其实去看看医生也好，不至于偏听偏信，要是真的有这事儿，问问医生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能吃药抑制住就抑制住，要是吃药不管用咱们就用物理疗法。”赵子清的手在张明哲的头顶上摩挲，“小哲，你的人生还长，有的时候吧，经历一些事情呢，也好，好歹一想着别人活了一辈子都不能遇上次的低概率事件能给你遇上，也算是……一种福气，你说是吧。”
张明哲有点儿哭笑不得，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他这等小市民能够接受得了的，不过被赵子清这么一说吧，他竟然还觉得有点儿与有荣焉，要说洗脑，赵子清也是一把好手。
“赵哥，你说的我都明白。”
“明白就好。”
“我想通了，不能讳疾忌医，要真有事儿，还得早点儿解决。”张明哲叹了口气才继续说，“赵哥，说实话，我现在腿有点儿软。”
赵子清看着张明哲脸上那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心里某一块蓦然软了下去，他的手指好像是喜欢上了张明哲头发那种软软的触感，怎么都不舍得拿下来。
“行了，就是跟我撒娇该去看病还是得去。”赵子清有点儿遗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下车吧。”
张明哲沉默了片刻，长吐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眼，表情坚毅地推开了车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