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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定河猜这位郡王爷大概是有什么事情想说,便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等人走光了,萧容毓这才开口:“苏将军……我想去夜探云牢。”
苏定河拿着几十斤大刀都不会抖一下的手晃了一下,泼出几滴清水落在身上,顾不得拂去,惊诧道:“郡王爷,不可啊!您若要夜探云牢,在下让斥候去就是了!”
萧容毓不高兴了,沉声道:“苏将军,我在这里就是个普通的副将!”
苏定河苦笑:您是想当个普通人啊,我可不敢把你当普通人啊。
苏定河知道这位小郡王倔强难劝,想了想,问:“郡……呃,肖将军,不知您为何突然想要夜探云牢?”
萧容毓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想了想,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那点灵感,“您也说云牢守军显露了疲态。但按理说不应该,我们才五万人,对方有三十万,就算留二十万在苏阳,十万兵力也不是我们能比得上的。我怀疑路盛年是不是将兵力调走了?”
苏定河想了想,却道:“路盛年能将兵力调往何处?只要守住云牢,苏阳不攻自破,接下去都是坦途。”
萧容毓不确定地说:“会不会……路盛年会不会抽调兵力从旁迂回到我们后方?”
“除非他想正面迎击二十万大军。”苏定河笑了笑,“依在下看,北明守军之所以会面露疲态,多半是因为他们的实际兵力不足三十万。郡王爷您可能不太了解,北明素来喜欢谎报兵力。此前宁王爷大胜的那场,就是看穿了北明号称五十万大军实则只有三十万,外强中干,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这次他们声称有三十万,老夫揣度,能有二十万就不错了,说不定只有十五万!”
萧容毓愕然,他的确不知北明还有这种“喜好”。
“这……可能吗?”萧容毓不大信。
“呵呵,北明一向如此。说起来,还是因我们而起‘传统’。”
苏定河笑着给他解释了缘由。
箫国本是从北明国土中割裂出的一部分,北明自认为是“老东家”,不能容忍自己的实力逊于叛逃的“小伙计”。箫国初立时,北明皇帝好大喜功,即使本国一半军队被萧太宗带走根本就是兵力不足,却非要摆出“雷霆万钧”之态,声称仍有“百万大军”,仿佛要将箫国当做蝼蚁一般碾压。延续至今,谎报兵力已成惯例,谎报多少只看皇帝和主帅有多大的胆。箫国将领也乐见其成,败了,自然有实力悬殊做借口,赢了,则能写下一笔浓重的功勋。
萧容毓听了解释第一个反应是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想反驳的时候又发现找不出依据,更不能说对方没道理。在敌国境内迂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面临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若是北明兵力真的如同苏定河所说逊于箫国,那么再分兵出击,极易被逐个击破,无疑是犯了兵家大忌,除非有必胜的把握,否则没人会这么做——但战争一事谁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可隐隐的,萧容毓又不希望战事就如此平静、胶着,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第一次出战就只能这样束手无策地用人命去堆战功,总想着能像父亲那样出其不意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可又怕是自己太过急迫,将正常的现象当做是蛛丝马迹,反而上了对方的当。
萧容毓犹豫了好一会儿,咬咬牙,坚持道:“我还是想去探一探云牢。如果真的如将军所说兵力不足,那我们就加强进攻,一鼓作气攻破云牢。若是路盛年真的使什么诡计,也好有个防范。”
苏定河沉吟片刻,道:“那老夫派斥候夜探云牢。”
“不,还是我去吧。”萧容毓阻止了苏定河的劝说,解释道,“此前斥候也去探过,但连城都没进去。我武功比他们好,我去探探说不定能探到些什么,最不济全身而退也不难。”
“郡王爷……”
“将军,我现在就只是个副将,不要叫我郡王爷!”萧容毓有些生气了,他讨厌别人用这层身份区别对待,脸一板,道,“你若真当我是郡王爷,那我的话最大!若不当我是郡王爷,就将我和其他人一样看待!所有将领里我的武功最高,身法最轻灵,我不去谁去?”顿了顿,为了这位老将可怜的小心脏,萧容毓还是补充道:“我会带上我的护卫的。”
苏定河脸一板,沉声道:“肖副将!老夫才是主帅!老夫不许你去!让一个堂堂副将去做夜探敌营的事情,那我们还要斥候干什么!”然后他声音稍缓,道,“小郡王,老夫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才阻拦,而是这军营要有军营的规矩,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将帅就做将帅该做的,斥候就做斥候该做的。不是你什么能力强就做什么——难道因为你武功比其他人就要你把所有事情都包揽下来吗?扯淡!”
萧容毓不甘地争辩:“可是眼下的情况——”
苏定河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你说的也有道理,北明那边的情况的确有异常,老夫会多派几个斥候去探探的。”
萧容毓不满,与苏定河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却见苏定河面色不改,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得无奈作罢。
当晚苏定河果然再次派遣斥候去云牢城打探军情。然而第二天早上萧容毓一问,却得知斥候根本连云牢城都进去不去。
云牢城高,四角皆有高楼瞭望,而周围是一片平地,要避过他们的眼线并不容易。往日斥候甚至连城墙都难以靠近,但这两日的激战让城外堆积了许多来不及收拾的尸体和武器残骸。萧军不敢在北明的眼皮底下收拾战场,而北明似乎连出城的打算都没有,就这样任由尸横遍野,给斥候提供了一定的掩护。这次斥候有惊无险地摸到了墙根下,但想要进城却是没办法了:云牢的城墙太高,他们无法徒手爬上去,而借助工具又太容易被发现了。
萧容毓得知这一结果立刻就找上苏定河,然而不等他开口,苏定河已经发话:“我会再派人去探,不许你私自行动——知道吗,这是军令!”
“……知道了!”
萧容毓撇撇嘴,心中暗道苏定河实在是太保守了!
虽然苏定河“各司其职”那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萧容毓觉得对方这么说也不过是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还不是顾及自己的身份,不敢让自己去冒险而已!
萧容毓才不甘心就这样干坐着等,回到自己的营帐练起了煅体术。
一个头朝下的极限下腰,全身筋骨都被拉扯得啪啪作响,眼中世界一片颠倒,血液上冲大脑的滋味并不舒服,却让萧容毓觉得思维分外活跃。
你不让我去,难道我还不能自己去?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收不住了,他本就是个胆大妄为的人,心里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最开始还想跟普通军士一样被同等看待,为此他带起了面具隐瞒了身份,然而苏定河却不如他意。
既然你将我看成郡王爷,那我索性就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小郡王!
萧容毓打定主意,结束煅体术之后便将自己的两个侍卫叫进来,说:“我晚上要去云牢探一探,你们就和平时一样守在我的营帐外,别让任何知道我离开了,明白吗?”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郡王爷,这太危险了!”
其中一人接着说:“郡王爷,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您,不能这样离开您身边!”
萧容毓皱眉道:“你们一离开不就所有人都知道我也走了?放心,我不会轻易冒险的。”看二人还想反驳,他索性沉了脸,喝道:“这是命令!”
他萧容毓可以无视苏定河的命令,两个暗卫却无法无视萧容毓的命令。
夜色深了,萧容毓大摇大摆地走出军营——反正只要不是当面撞见苏定河,谁都管不住他——到了军营外才找了个地方换上夜行衣,朝云牢飞奔而去。
云牢城外。
上天似乎也对这个容貌出众的小将十分青睐,昨天还是明月当空,今天就悄悄地收起了月亮和星光。漆黑的夜色下,萧容毓在尸体堆中小心地匍匐前进,腐烂的恶臭充斥鼻腔,指尖不时触碰到某些粘稠、腻滑的液体,身上夜行衣看不出污渍,但肌肤能感觉到被浸湿后的粘腻的冰冷。萧容毓突然有些佩服自己,在这样恶心的环境下居然没有任何感觉,稍稍追溯一下缘由,他发现自己应该感谢出征前每日一杯的“裴记营养液”,那色泽、气味、口感、视觉效果——什么尸体分泌物和它比起来都像纯净水一样可亲啊。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萧容毓顺利地摸到了墙根下,藏身于墙角下阴影处,抬头仰望。
高耸的城墙被夯得十分平实,石块表面虽然是粗糙的,但墙体本身却并无明显凹凸,难以攀爬。
这是箫国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此刻却成了箫国的阻碍。
萧容毓暗叹一声,随即摒除杂念,贴上墙仔细聆听城头传来的动静。
静谧的夜色中,城墙上缓缓走过的脚步声显得更外清晰。
良久,萧容毓确定了最好的时机,脚下一蹬,猿臂舒展,攀上了城墙。他的手心里像是长了吸盘,一路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灵巧而熟练地贴着墙壁游走而上。至城头时,他缓缓曲起手臂,高高隆起的大臂肌肉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悄无声息地生生将身体提起了半个位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女墙的缝隙中望去,见角楼中的守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里时,脚下猛地一踩,双臂一撑,飞身扑出,犹如一根飞梭穿过城头翻到了城墙的另一边,又是旋身翻转,在看似要掉下去的瞬间指尖猛地扣住墙沿,惊险地悬挂在半空中。
高塔上瞭望的士兵察觉了什么,扭头看来,夜色下石砖静悄悄地躺在原地,看不到丝毫踪迹。
“怎么了?”同伴发现了他的异样,警觉地问道。
“唔……没什么,可能是看错了。”
士兵耸耸肩,长时间的戒备不免让人有些神经质,偶尔有飞鸟甚至蚊虫飞过落下的影子都会让他们一惊一乍,看错并不稀奇。如此高而平整的城墙,是不可能有人能徒手爬上来的。
瞭望塔上重归平静,吊在城墙另一边的萧容毓慢慢爬回地面,双脚落地的那一刻,他也不由得轻轻舒出一口浊气。
这样简直非人的行为他原本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哪怕武功再高,也从未听说有人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大约只有佛门中修炼金刚指的人才能凭借身后的内力和强韧的身躯将手指插入岩石,然而要如此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地爬上一堵高墙,却是也是闻所未闻。然而在出征前最后一天,裴飞为他制造了一场又一场的“幻境”,像是做梦一样,然而每一次疼痛每一次死亡都那样真实、恐怖。萧容毓在一场场环境不同、对手不同的战斗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所在,跟更意识到,煅体术不但淬炼了他的经脉,更是将他身上每一块肌肉——哪怕是手指、脚趾这样微小得总是被人忽略的地方——都锻炼得十分有力,所以他才能仅靠指尖的力量趴住这些仅是微微凸起的石壁。
不过这样的行为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稍稍吃力了些。在墙角下休息片刻,趁着巡逻的士兵尚未到来之际,萧容毓再次出发,急速奔向北明营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