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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湛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心中情绪极为激荡,这一切,原来早早就有计划,所谓人心难测,竟至如此。
见到苏湛神色有异,刘武安慰了几句,接着道:“我在这城中这么多时日,还有其他的收获。通过那丫鬟的供述,我又去打探这方宾其他家奴,说是这方宾之前深得皇上厚爱,就是今年皇上讨论去北征的时候,尚书夏原吉、吴中、吕震与方宾共议,都觉得此时应该休兵养民。皇上召见方宾,他就说粮饷不足,后来召夏原吉,也是这么说。皇上就怒了,让夏原吉去开平备粮,没多久召回来下狱。而方宾提调灵济宫,皇上并没有想杀他。变故就出现在此,据说有个中使进香到了那,不知道和方宾说了什么。方宾居然畏惧得自缢而死。皇上这才更怒,鞭尸、抄家等等,都齐活儿了。”
“你是说,变故就出在这个中使这里?可是,他们想借机从方宾身上拿到什么呢?而方宾为什么宁死都不交出来呢?”
刘武摇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顿了一顿,才接着道:“不过,这去上香的太监,我只觉得……或许和那人有关?”
刘武的意思很鲜明,“那人”指的是厂公王彦。苏湛自然明白,此时只觉得像是胸腔中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一时没有回话。
刘武接着道:“苏湛,按你所说的意思,他们都没有加害你的意思,而只是为了让你劝说夏煜离开锦衣卫,不论他们是不是一石二鸟之计,我在怀疑,是不是因为夏煜也在和他们争相同的一样东西?这事……你是不是还是要和夏煜说一说,说不定就能搞清楚了,咱们自己在这里查,恐怕能力确实有限啊!”
苏湛心中忐忑不安,只低声回道:“我再考虑考虑。”
刘武退出去之后,苏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从来都以为王彦是自己的靠山,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在背后算计自己,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掏心窝地跟他讲,甚至和白莲教的事,连夏煜都没有说,也先是和他说了,让他帮自己去查。如今,竟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这个吴晓月,一朵好花,生在荆棘之中,曾经觉得她的种种泼辣和虚荣,都是本性使然,倒也无害他人,如今思虑,竟觉得甚至那遥遥的在山东的相逢都像是提前设好的陷阱,不过是等着自己一步步往里迈罢了。
只是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却和夏煜做对付,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昏昏沉沉迷糊过去。
夜里北风呼啸,到次日早晨的时候,雪已经下了一尺来厚,南北遥遥,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天上仍在簌簌下着小雪,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白雾里。
苏湛的房里很暖,这几天,她已经不再整日坐在床上了,时不时下地溜达,这时候,已经用了吴晓月送进来的午饭,到了窗前,望着外面的雪景发呆。
这样望着也不知多久,只听得院子里刘武咋咋呼呼的声音:“哟,这天儿您怎么来了!”
苏湛一愣,刘武这问话,定不是对夏煜的招呼,这里又没有他人来,定是王彦从夏煜那里得知了自己滑胎的事,来探望自己了。
她心中暗暗恼怒,这刘武,表现太过了,之前对王彦,也不会有这种态度,王彦是个精明的人儿,他这表现,不要引起他的怀疑为好。
这么想着,自个儿已经又上了床榻,盖着锦被,佯装着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静静候着。
不多时,吴晓月引着王彦进了门,到了里间门口,脚步声骤停,却听到吴晓月说道:“苏湛,王公公来了。”
苏湛哼哼唧唧地回应道:“进来吧,不妨事。”
两人这才又都进了里间,王彦一脸的愁容,连连甩手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是怎么弄的!”
吴晓月随在他后面颇为恭敬地说:“我去煮茶水来。”
王彦搬了把椅子,坐到苏湛床头,望着苏湛的小脸,又是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啊!”
苏湛侧脸望着王彦焦虑的神色,却似始终看不清那愁云惨雾之后的真颜,内心很是凄然,却微笑着,道:“雪天路滑,本就是摔了一跤,谁知道偏偏走了这样的霉运,害了孩子。”
王彦道:“唉,这女子嫁夫,就是嫁个依靠,两人在一起,可不是你和夏煜这样分少离多的,你如今身边不能时时有人照顾,这可怎么得了?”
苏湛心中沉了一下,但表面却还是笑道:“怎么没有人照顾,吴晓月不是一直在照顾我么?”
王彦道:“她是可以照顾,但是长夜漫漫,你个年轻姑娘,怎么能行?况且晓月早晚要嫁人的。你要知道,男女在一起,不光是情爱,还有责任,很多负担的。”
苏湛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那我有什么办法!”说的话音像是嗔怒,余光却向他的神色瞟去。本以为他会直说让夏煜离开锦衣卫的话,但是他却没有,反而也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两人似都在等待对方说话,一时寂静下来。
苏湛突然暗暗下定决心,长时间的猜度,还不如此时干脆问个明白!刚要开口,却听王彦先张口道:“苏湛,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又不想刺激你……”
苏湛心中一动,低声道:“没事的,你说吧,我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王彦叹了口气,道:“你让我去查的唐赛儿,有下落了。”
苏湛觉得一震,没想到王彦开口会说这话,此时忙道:“真的?”
“是。”王彦点点头,“前阵子,有个妇人到了济南的山东布政使司衙门,求见布政使,说她知道唐赛儿的下落,特来告密。新任山东布政使段民听到后,大喜过望,急忙让吏役把那妇女唤进后堂,问她详情,谁知道,那女人把头上的青帕一揭,露出了光头,说她便是唐赛儿!”
“什么?”苏湛竟一点没从夏煜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竟是夏煜故意隐瞒了她。
王彦点点头,道:“皇上派一名把总,去济南把唐赛儿押解来京。且因为捕获了她,女尼和女道士总算得救了,皇上也下了旨意释放了她们。那京营把总带着三百士兵到济南,向布政使司投文。段民接见后,领着把总到女牢里看了唐赛儿,商量好明天由把总带囚车来将犯人起解。第二天早晨,把总赶着囚车到了女牢。可是打开囚室一看,只见枷锁扔在地上,唐赛儿却不见了。”
苏湛听到这里,更觉得不可置信,这唐赛儿明明是个普通人,怎么经过这么一说,竟然真的如同有了异术一般,能从牢里逃出去。
王彦又哧地笑了一声,道:“说来好笑,这下重犯跑了,这把总和段民相互推脱责任,都赖在对方头上,最后上报上来,只说唐赛儿是因为会飞天遁地之术而走的,常人奈何不得。”
苏湛心中也是苦笑,唐赛儿怎么能会飞天遁地?这定是牢中又有人私下把她放走了,两个官员都不愿担责任,又互相推诿,最后这不过是个折中的托词罢了。
她本来是想和王彦摊牌,说说这云归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会儿,他突然提起了查这白莲教有进展,而且夏煜却连这么大的消息都没有和她说,她的心中又犹豫起来。也许现在仍不是个最好的时机,或许再可以等待一段时间,说不定真相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想到这里,苏湛说道:“那唐赛儿逃到哪里去了,你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因为你说的唐赛儿说认得你,我又查了蒲台县的户籍,但是都没有找到什么丢失人口的事,毕竟你是后来到了胶东,若是真是哪家丢了孩子,总该有点记录吧,但是并没有。然而关于唐赛儿的历史,我倒是查到了一些新的情况。”
“是什么?”
“据说她年轻时候曾经到东莱一代当过丫鬟,她当丫鬟的那家全灭了,她才回了蒲台,后来才嫁人。”
“全灭了?”苏湛疑惑不解,“你说‘全灭了’是什么意思?她待的那家人全死光光了?”
王彦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苏湛苦笑道:“怎么会?难道是瘟疫?”
王彦道:“是一把大火全烧死了。”
“那怎么可能?”苏湛仍是觉得不可置信,“着火了也不可能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啊!”
王彦深深地看了看苏湛,伸手覆上了她放在缎被面上的纤纤素手,苏湛觉得这动作有些不妥,倒也没挣脱,只疑惑地望着他,低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彦凛了凛神色,缓缓说道:“我查遍了东莱那几年的户籍,出了这等灭族惨案的,只有一家,还是个大宗族。姓宿。”
“什么?和我一个姓?”
“不是,他们是宿命的宿。宿氏家族是当年红巾军主力,是一干白莲教众,成祖年轻时和宿氏关系很好。后来成祖下令铲除明教和白莲教。宿家隐居到了东莱,过去那么多年,一代代,却又落到当今皇上派的锦衣卫手里,将全族人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