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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夏日还未过去,一时间,苏湛却感到冷风过境,在冷汗涔涔之中,却不忘自嘲,一阵仰天大笑之后,竟然都笑出了泪水。
夏煜见到苏湛这个样子,极是心疼,走过来捧着她雪白的小脸,道:“你心里有什么事,难道到现在都不能和我明说?”
苏湛苦笑道:“如今已经不必要了,我恐怕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以走。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两个请求,第一,我要再见一见朱瞻基,我有事要当面问他;第二,我们既然已经拜过了天地,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名,只是我还没有给你夫妻之实,在我走之前,请把我这心愿了了吧……”说到这里,已经哽咽。
在那屋内的盈盈光照下,苏湛的泪眸透着镌心刻骨的爱恋,又有着痛彻心扉的无奈,夏煜柔声说道:“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湛咬着牙不说话,只抿着唇摇头,摆头之时,那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夏煜也不逼迫她,虽心中急得如同灼烧一般,此时却紧紧拥着她,觉得几乎就要痛得窒息。
许久,苏湛才离开了夏煜的胸膛,而脸上的泪水此时已经风干,又问道:“这两件事,你究竟能不能做得到?”
夏煜沉声道:“这两件事,第一件,我会去试试,第二件,我断不能答应你。我要的是你的长久,又怎会贪一时之欢?你放心,我定会顾得你安生,就算你将来在天涯,我也会去寻你。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如果有天你不见了怎么办,我早就告诉你,我会去找你,就算找到下辈子,我也会找到你,和你长长久久!”
苏湛凄然道:“都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这样的人,如此可遇不可求,怎么就叫我碰上了呢!”说到这里,牙咬着唇儿,似乎生怕又哭出来。
继而又道:“太子召见我,还没说要怎么治我,但是这其中利害,我想你也能明白,如今我是如何逃不脱的了,只怕我有命进宫,没命出来。我猜你定觉得太子此番做事好生小心谨慎,为何呢?其实他不是顾及我这个人,而是他心中产生了怀疑,只是想找我印证一番罢了。只是我,恐怕做不出咬着牙死扛的事。夏煜,我和你实话说了,那丹药里我是掺东西了,掺进了何物,我这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只信我,我无意要害太子,也更无意要害贵妃,这都是阴差阳错。”
夏煜见苏湛说得混乱,一时也焦头烂额,安慰道:“我们又不是没背着朝廷走过,你和我说清楚了,说不定还有解决的法子。你现在起码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并没有陷入缧绁,已经比你上次受难要好太多了,不是吗?说不定太子找你,并没有你想象得那般严重呢!”
苏湛摇头道:“你不知道其中隐情……”顿了一顿,又道,“我那仙丹交予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皇长孙啊……”
此言一出,夏煜也是怔在当场,许久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是长孙殿下故意将仙丹交给太子,而他也知道你其中掺杂了毒物?”
苏湛凄然点头,道:“如今,你叫我到太子面前,如何去说?朱瞻基虽如此对我,我仍不忍将他推入地狱,他曾在狱中那般关头救我,难道如今我要背信弃义于他?无论我说什么,我都逃不了干系,所以这皇宫我进不得,更不能在太子面前说什么!这些坑,都是我一步步挖的呀!”
夏煜此时却冷静了下来,镇定地按住苏湛的肩头,反而微笑道:“苏湛,如今正逢上了绝好的机会,这锦衣卫里的一切,皇宫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抛下了,索性远走高飞,恢复你的女儿身!到时候,朝廷抓捕的是男人,你略略装扮,自然和你现在男儿的相貌不同,谁也想不到锦衣卫里有个女人,你已经自由了。”
“自由了?”
夏煜点点头:“我会找人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有了新身份,再没有了苏湛,山高海阔,你还哭什么!”
苏湛叹了口气:“也罢!我的心愿也了了,恩人也找到了,的确也没什么可继续留下的意义了!”
听到这里,本来脸上泛上喜色的夏煜却颤了一颤,问道:“你说什么?恩人?”
苏湛仰着脸点点头,勉强笑道:“是啊,说来可笑,我这个女儿身到了锦衣卫里来,是来找恩人报恩的,你说可不可笑?”
苏湛只是将她所知的这个身体的目的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夏煜却又是一震,脸色有些发白,似泥塑一般立在那里,许久才缓缓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苏湛见夏煜的神色不对,有些疑惑,继而想到,夏煜知道自己在永乐十三年失忆的事,自己在十二年进锦衣卫的目的应该也是忘记了的,故而有此一问,倒也顺理成章,便笑道:“没有,这目的,是后来听王彦和吴晓月说的。”
夏煜这才似松了口气,然而又带着试探道:“那么你的恩人……是谁?”
苏湛此时已经微微从方才天大的刺激中回过神来,脸上又带上了怜爱,道:“还能有谁?”说着,玉葱般的嫩手轻轻覆在夏煜的胸膛上,低声道:“就是你。真是天大的缘分。”
夏煜却像是烫了一般,退了半步,自知失行,又瞬息稳住了脚跟。
“怎么了?”苏湛抬首道。
“我刚才看门动了,”夏煜盯着门口道,“好像是刘武。”
苏湛这才想到已经叫其他的人担心了好久,这才又个个私下谈了,把自己要换成女儿身的事情和他们一一说了。
等到和刘文、刘武面谈时,刘武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哥,哦不,大姐,你也玩得也太惊险了吧,这几天我都被你折腾坏了。又是闯锦衣卫又是半夜撤离的,搞得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你这又和我说你居然是个女人!你信不信我能一口背过气去!”
刘文在一旁用胳膊肘顶了刘武一下,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在姑娘面前哪能说这样的话,苏大人这样,必有她迫不得已的苦衷。你想想,哪个女孩子愿意如此出生入死的……只是不知道,苏大人究竟因为何故啊?”
“这……”苏湛只好敷衍道,“一言难尽。”
刘文、刘武见苏湛并不想细谈,倒也不在深究,刘武更是笑道:“还真叫二哥说准了,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咱们兄弟三人就去走天涯去,有什么要紧!”
苏湛被刘武洒脱的言语逗得一笑。
刘文却尴尬道:“哎,怎么说话呢!那时我怎么知道苏大人是个女娃?现在再说这话,叫旁人听得像是什么话!”
苏湛却飒然抱拳一礼,道:“我想去北京,不知二位愿不愿跟我去?”
“北京?”刘武大呼小叫道,“你真是赶着往那刀口上抹啊?这不京城正要搬到北京去吗?你这叫哪门子的亡命天涯啊?”
“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说过,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要上北京,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
刘文道:“苏大人说得怪有道理,再说了,一个男人变个女人,谁会想得到啊!是不是?”
几人都安慰好了,便各自睡去,苏湛却站在屋子的窗前,望着那窗外的风景久久不能安眠,夏煜方才已经又匆匆走了,去安排她所说的最后想见朱瞻基的愿望了,而她自己,望着这京城的夜景一直未曾变过,五年的时光已瞥然逝去,想到自己已把万种深情,都萦在夏煜身上,从喜慰中生出感激,但是想到将来,忽又戚然而忧。想到那朱瞻基,更是百味交杂,反而变为了一团麻木,没入沉沉的夜色中。
过了几日的黄昏时分,东宫依旧没在一片如同往日一般瑰丽的金色中,只是东宫之内的人,近日来都是噤若寒蝉,似乎这东宫里没有一个好心情的人儿。
朱瞻基已经在窗前立了一天,此时的他,心中一片哀凉,手心里是已经冷滞了的薄汗,明明是热的天气,却分明觉得十指冰冷,他怔怔瞧着窗外的斜阳,照在廊前那花团锦簌上,殷红如胭脂的花瓣让那金色的余晖映着,越发如火欲燃,灼痛人的视线。耳中只听到王瑾恭恭敬敬的声音:“胡大人已经在门口立了许久了,他说是……没有找到。”
“是么?”朱瞻基许久才回了这么一句,把搁在窗外许久的目光收了回来,缓缓踱了两步走到桌前,又是默然立着。
“要不……请胡大人回去?”
哗啦——
桌上的磁碟和茶具被朱瞻基一股脑地挥到了地上,王瑾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不敢再说。
朱瞻基咬着牙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的?如果不在父王前面找到她,我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王瑾连忙示意朱瞻基小点声。
朱瞻基冷笑道:“已经把我这屋子变成了缧绁,我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