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有条不紊

鬼猫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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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诏狱,张正对苏湛还算客气,毕竟之前苏湛入狱的时候,和他有过过节。这张正想表现得自然,也表现不出来。只觉得那笑容僵在脸上,像是戴着一副虚伪的假面。

    苏湛表现得倒很是随意,满脸的既往不咎,对张正的态度也很是客气,只说要去看看山东押来的那几个白莲教的俘虏。

    张正当年对苏湛的酷刑,实际上都是受人指使,他个人对于苏湛,是没有什么偏颇的,而在那以后,苏湛并没有实施任何的报复举动,他在家里尴尬谎称抱病躲了一段时日,还是回到了锦衣卫,日子又和往昔一样平淡无奇了。因此,这时苏湛的客气有礼,倒显得他自己有些愧疚的内心狭隘起来。

    苏湛顾不得揣测张正现在的心路历程,只在他的引领下到了迟友水的牢房,他跟着一帮要秋后行刑的亡命徒在一个监牢里,如今已经被这房里的大哥打得鼻青脸肿。这些人能够在诏狱里呆着,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不是事关军机大事,就是事关国家利益,这文质彬彬的老汉迟友水在他们之中,显得尤为不同。

    白莲教的俘虏已经让皇上下令屠戮得差不多了,迟友水能活到现在,也和他的谦卑的合作态度脱不开关系。

    进了那牢房,牢内有眼力的老油子都识趣的闪到了一旁,有见过苏湛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听说过进诏狱又出去的,也听说过出去之后还官复原职的,就是没有亲眼见过这官复原职后还能来接着审讯犯人的,眼前这位,坐穿了牢铺,回来还能混得风生水起,真是叫人胆颤。

    苏湛不顾角落里那黑压压的一片人,而单点了迟友水说:“把这个给我拉到刑房。”

    迟友水带着脚镣叮叮当当出门之后,身后的噪杂议论便开始了,南腔北调,好不热闹。

    他们这些人,如今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有几个命大的,能被锦衣卫拉去做敢死队的勾当,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来,而大多数的,等到秋后一起拉到法场,咔嚓一声,什么就都结束了。所以在这缧绁里骂街逞强,也是他们最后的乐趣了。

    一个道:“我看这老大夫回不来了,以后我们又少个靶子咯,这可没意思。”

    一个道:“我看不像,那姓苏的脸上严肃,像是要公事公办,这老头出去多少回了,不是还是活着回来?恐怕他们想从他嘴里扣出什么来。”

    “哎,我说,要是我们能帮上什么忙,是不是还有机会翻身?”

    “做你的白日大梦!要是咱哥儿几个好运气,能碰上大赦,说不定真能出去,要是没有,哼哼,等着见阎王吧。”

    “哈哈,要是真能碰上大赦,我就倒着走路!”

    他们这话撂在这响当当的,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年下半年迁都,明年初就是迁都大典,因而大赦天下,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赶上。

    而小老头迟友水,此时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在议论什么,他进了刑房,只觉得浑身发抖。

    苏湛和张正走到那刑房桌案后,款款坐定,让校尉把迟友水绑在架子上安顿好退了出去,屋里就暂时剩下他们三人了。

    张正低声道:“怎么不留个校尉在屋内,待会儿不用刑么?”

    这苏湛是带回犯人的千户,此时她要跟着刑讯,可是她又把手下都遣了出去,张正才有这么一问。

    但是这一问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尴尬,想起当时也是在这里,苏湛却在对面的架子上受刑,如今那人却正坐在自己身边,想想真是讽刺。

    “哦,用不着,张大人请问吧。”苏湛只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指头,仿佛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张正这才又板起脸来,冷着声音把问询了百儿八十遍的话又问了一遍,迟友水自然是战战巍巍地正正经经回答,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张正有些不耐烦了,道:“看来不行刑就是不行!”

    苏湛冷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难道行刑就能得到实话么?”

    张正见苏湛的眼神,冷得像是冬日里的冰雪,这明明天气正是热的时候,在这屋里待得久了,浑身都冒汗,可是看了苏湛的眼神,却莫名其妙地感到身上一寒。

    “要不您先出去休息一下?”苏湛的唇角却微微扬起,“由下官来问他两句话。”

    张正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不快,毕竟这地方还是他说的算,但是念在他曾经有些亏欠苏湛的面子上,他便也憋着不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迟友水和苏湛两个人。

    霎时间,静得如同在地窖中一般,空气似乎都稀薄起来,让人窒息。

    “苏……苏大人……”迟友水终于打破了沉寂,“如今我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只是……老夫还有一个请求……”

    苏湛的脸色很冷,但是语气却仍是平静,道:“什么请求?”

    “你也知道,现在老家仍是朝廷征收粮草的重地,这白莲军里,大多是入不敷出、实在走投无路的农民,这是没有活路了才投了反贼,我知道走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了,所以对个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只是希望苏大人您若是有朝一日能在皇帝面前说上一言半语,只希望能减轻些许山东的徭役赋税,那我死……也瞑目了……”

    苏湛听得心中微动,但仍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尽力而为。只是……迟大夫,你是明事理的人,你难道不知道白莲教这蛊惑人心的邪术,其实不过是为自己谋私利的幌子,他们想让天下乱,趁机获得的利益,你觉得,当真能均摊到每个穷苦百姓的身上吗?到头来,还不是当权者坐在白骨累累上吃香的喝辣的,而那地下因此死去的百姓,又能得到什么?这人的贪婪本性,你以为只是当今这些官员身上的劣根吗?你难道不知,不论换了谁当权,都是一个道理?”

    迟友水听了苏湛说这话,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早知道你是个善心人,却没想到你已经看得如此跳脱。说实话,要说我参加白莲军,没有私心那是假的,所以我到了如今的这下场,我谁也怪不得。”

    苏湛又走近了迟友水几步,低声道:“迟大夫,若是你真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将唐赛儿的行踪告诉我们,那么会少许多人受难!都说医者仁心,你难道没见着天下的尼姑、女道士都因为唐赛儿遭了殃?若她真是佛母,大慈大悲之人,或者有什么通天的法力,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发生?”

    迟友水咳了两声,道:“苏大人,真的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佛母他们去了哪里,我只是个局外人,这个组织之内,所有关于决策的事,只有几个当家的知道,旁人都是一概不知的。”

    迟友水的眼睛晶晶亮,说得言辞也是诚恳,想当初在山东救人的时候,苏湛就觉得他是个有慈悲心怀的大夫,落到这种地步,真是造化弄人。

    “既然如此,”苏湛道,“那么唐赛儿的身世,你又知道多少?”

    迟友水道:“只怕我知道的,大人也早就知道了。她是蒲台县人,丈夫是林三,被官府抓去毙了命,后来和几个当家的成立白莲军,这些,大人难道不知么?”

    “我是说,她与林三之前的事,你还知道什么吗?”

    “一概不知。”迟友水缓缓出了口气,又一字一顿补充道,“这是真话。”

    其实苏湛本来也觉得从迟友水这里打探不出什么,毕竟迟友水在白莲军中算不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唐赛儿的心腹之人,许多事她不知道是正常的。

    而且,就那日的情形来说,苏湛甚至有种感觉,唐赛儿所突然说出的话,连她身边的宾鸿和董彦杲都是目瞪口呆,好像他们俩也不知道其中的真义似的。

    “迟大夫,我自会请指挥大人手下留情,但是最终是什么结局,我也掌握不了。你自求多福吧。”扔下了这句话,苏湛出了刑房大门,扑面而来一阵清风,才觉得刚才在房内的憋闷气氛消散了很多。

    张正正在旁边的禁房里和几个狱卒插科打诨,见苏湛出了刑房,也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差几个校尉去把迟友水押回牢房,自个儿却持着一碗冷饮,也递给苏湛一碗,乐得悠闲。

    张正道:“刚才上头发的,这大热天的,喝这个正解暑。”

    苏湛微微呷了一口,道:“你们在这聊什么呢?”

    旁边一个小校尉脸上的神色显得有几分猥琐,道:“没什么。”

    张正却嘻嘻哈哈道:“人家苏大人是什么人,想当年那威名谁人不知,风流倜傥,那是一绝啊!”

    苏湛听了这话,也不气,以前纪纲在位的时候,她在外的名声确实是爱金钱爱女人,虽然这么久过去了,但是关于她的风流韵事的猜忌却从来没少过。她从来都不辩解,这样正好掩饰她女人的身份,但是这样的不辩解,在别人看来更是默认,所以这锦衣卫里,很多人都误认为她颇爱风月场所。

    因此,这时,苏湛听了这话,也和往常一样打着哈哈,说道:“有什么乐事?”

    张正嬉皮笑脸道:“这几个兄弟,都说是见了一大帮白白嫩嫩的尼姑道士,只能远观,因为夏大人的命令,连碰都不敢碰,憋得难受!”

    苏湛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快,但是面上仍笑道:“你们都回家抱娘子便是!”

    张正却笑道:“苏大人没有成家,怎么知道娘子根本不解馋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苏湛却是心中微动,轻轻碰了碰张正的胳膊,低声道:“张大人也是这样想?”

    张正搔了搔后脑勺,尴尬笑了笑。

    苏湛眼中光芒一现,拉着张正离开了两步,附耳说道:“那今晚,下官请张大人去逛花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