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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第一次来到诏狱的心惊,仿若昨日,没想到而今,自个儿竟身陷囹圄!
苏湛心中忐忑不安,路过那一间间的牢房,里面关押的犯人大多抬头张望,连那一直在狱中埋头看书的杨溥见到被上了镣铐的苏湛,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惊异。
苏湛冲着他微微一笑,纵使此刻心中一团乱麻,满是悲戚,却还是昂首挺胸。
路过溥洽和尚牢房的时候,他正在栏后打坐唱念,那梵音似穿透铜墙铁壁,穿越到无限渺远的时空中一般,霎时就荡涤了牢中其他幸灾乐祸的看客的叫骂嬉笑声。
当苏湛被推进牢门,随着金属发出的哗啦啦的锁门声,苏湛才真正意识到,自已一直以来因畏惧而想象的那个噩梦,已经成真了。
曾经多少次梦到,那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束光,苏湛四顾茫然,原来自己竟在这白光之中,伏在地上,手脚皆带着枷锁,身子一活动,就带着枷锁发出金属的声音。
而如今,即是她此刻的写照。
但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也在纠结,自己究竟犯了何罪?难道真的是女人的身份已经暴露,犯了欺君之罪?那不合理。因为刚才胡荣大人宣读的口谕中说的是“谋逆之罪”,而非“欺君之罪”。苏湛自嘲地笑笑,这才多少工夫,自己自上次山西“谋逆之罪”之后,又来了一次谋逆!只是,这次陷害上苏湛始料未及,明明纪纲已经死了,汉王也离了京城,这究竟是谁还与自己过不去?
苏湛一遍遍回忆着胡荣脸色的变换,先是谈及工作任务时的平淡中带着嘲讽,然后突然接到什么消息之后又盘问仙丹、炼丹的事宜!难道……是仙丹出了什么问题?是太子那边的仙丹掺杂了毒品被发现了么?不对,明明是皇上自北京来的圣旨,而不是太子这边!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苏湛干脆一屁股坐在稻草里,算了,待会肯定有人要审,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只是,曾经在庞瑛手下干过一段时间诏狱工作的苏湛,突然觉得浑身发麻起来,曾经在这里工作时,见识了太多犯人受刑,那血腥场面,堪比后世看的美国的那些血肉横飞的暴力恐怖片,想想过会如果他们真要对自己用刑,那自己不知道能承受几轮。
苏湛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深深知道,这诏狱是铜墙铁壁,别说自己没带炸药一类的东西,即便是带了,这样狭小的空间,估计放了炸弹自己先成了稀巴烂。万幸的是,自己住的这牢狱是单人间,要是和好多以前得罪的犯人关到一起,那就更惨了。
苏湛胡思乱想着,只听隔壁发出“嘟嘟”的敲墙声,苏湛附耳过去,竟听到低声的呼唤:“苏大人,苏大人。”
苏湛一愣,低声回道:“你是谁?”
“我是……杨溥。”
苏湛这才了然,自己绕了一圈,居然就关在杨溥的隔壁。
“哦……你好。”苏湛自己心中戚戚然,都不知道和他说什么,难道说你很用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杨溥似乎也被对面的这句“你好”给说懵了,半天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才道:“苏大人怎么也落得如此境地?”
听了这话,苏湛心中暗暗吐槽,好你个杨溥,看起来是个埋头苦读的书生样子,却没想到也如此八卦,此时自己还莫名其妙呢,怎么向你解释?
“我……我是被冤枉的。”苏湛不自觉只能冒出这样一句。
“唔……”杨溥低声道,“来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
我去!也许是人到了绝路,竟豁达了起来,苏湛竟笑了,道:“哈哈,造物弄人!”曾经在牢外对牢内的人心有戚戚,如今她自己已在牢内,又有何人会对她怜悯?
那边又传来杨溥怔怔的声音:“苏大人果然潇洒……都到这刻仍仰天大笑。”
苏湛心道,我这是苦笑啊,难道我现在就得嚎啕大哭才对吗?这么想着,突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杨溥是不是抑郁症犯了?说话这么有气无力的。
“杨大人?你怎么了?”苏湛终于发出了个问题。
杨溥那边许久没回音,片刻之后,才有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我哪里还是杨大人啊……”
苏湛觉得心中也是一酸,这杨溥在外人看来很是刚毅坚强,私底下却也有脆弱的一面,这长长的牢狱之灾,的确不是一般人能走到尽头的。
苏湛忍不住安慰道:“杨大人莫要伤悲,大人必有出头之日。”
“苏大人……”
“杨大人,将来你可是当朝首辅,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有许多年头要熬。你要坚信我的话,万万不要放弃信念!”
“苏大人真会说笑……”
“杨大人,”苏湛想了想,道,“我去武当山时,已遇到真人张三丰,他能博古通今,知前请后世,所以我的话,你尽可以放心!要熬住!”
杨溥许久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狠狠说了一个字:“好。”
苏湛心中暗暗感叹,这杨溥自己又岂是凡人,在这种恶劣环境之下,从头到尾坚持了十年,这哪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苏湛还想再鼓励两句,却听着走道里传来渐近的脚步声,苏湛赶紧离开了墙边,坐在牢中央。
见了来人,苏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面子也够大的,这提审的是诏狱的第一把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张正!
这张正是庞瑛下台之后刚刚上任的新官,这官阶和苏湛是一般大的,平日里在卫所里偶尔也能见到,两人关系不相熟,见面也不过是客气点头,苏湛没想到有天也会落在他手里。
那张正此刻还算客气,让校尉打开那牢门,自己迈着四方步进了牢门,对苏湛点头道:“苏大人,得罪了。”
苏湛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张正客气道:“张大人,我实在是被冤枉的。”
张正笑了笑,也许是职业病,怎么看都是皮笑肉不笑的阴森,他缓缓道:“这个嘛,苏大人,你也知道,咱们诏狱的规矩,也不能为了您一人儿,把咱诏狱的规矩坏了,您说是不是啊?”
听了这话,苏湛在心中把张正的祖宗十八代全慰问了一遍!所谓诏狱的规矩,其实都是诏狱掌事的自个定下的狗屁规矩,即是进了诏狱的人,管你有罪没罪,都要先经过一顿皮肉之苦!这一顿打,有耗不过去的,就直接一命呜呼,连审案的工夫都省了。
苏湛只是没想到,自己作为张正的同僚,也免不了这一顿酷刑!此时到了这般境地,也只能讨好道:“张大人,行行好,哪天我出去了,定不忘张大人大恩大德。”
这软话说了,张正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点头道:“哎,苏大人,规矩不能破,但是规矩都是人为的,咱们下手轻点,都是同僚,怎么会为难你呢?”
张正虽然这么说,可是语气却还是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在狱中本来光线就昏暗,这张正面朝苏湛,又是背对着光源,此时他的脸色青中透着黑,让苏湛没来由地一凛,一股寒气席卷了全身,一种莫名的第六感让他感觉,这张正话虽然说的温存,可是心底却尽是冷意。
张正现在的官阶虽然不大,可是他的油水可是锦衣卫里数一数二的,但凡是进了诏狱的人,他们的家属怎么样都得给这张正孝敬一些,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苏湛暗暗叫苦,自己这没亲没故的,突然就被抓了起来,连通常锦衣卫在逮捕嫌犯之前要发的那个“驾帖”都没发,一点准备都没有。此时只巴望着吴亮、王彦能够早点得到消息,赶过来为好!
那张正上下打量了一下正在思索的苏湛,对着后面的校尉道:“把苏大人带过去吧。”
一行人压着苏湛到了审讯室门口,一个小校尉从门口点了一个火把,那墙边的火把火盆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次第亮起,霎时照的屋内明如白昼。
那审讯室苏湛也曾到过,里面一股长年难除的血腥气冲击着鼻翼,那地面上也是泛着红光,似乎是被血水长年浸泡过之后无法清除的结果。各式刑具挂在墙上、摆在桌上,让人仅仅一看就吓得双腿颤抖,大型的刑具也摞在屋角,刑具尖锐的针刺上还满是猩红。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苏湛五花大绑在架子上,苏湛感觉自己现在的形象和耶稣差不多,看着张正斜楞的眼神,不由颤声道:“张大人……”
张正只点点头,道:“放心,放心。”他随即招呼一个小校尉到了身侧,附耳说了几句,那小校尉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过了片刻,那校尉就拿过一把鞭子,双手呈给张正看了看,张正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苏湛却愣住了!
那鞭子里面的学问可大了,这小校尉拿的不是最低级的皮鞭,而是刑具之中,能让人生不如死的钢鞭!那钢鞭用铁做成,有节,节间全是倒刺,抽在身上,每下都能连带些血肉下来!
此时天气还未多么冷,苏湛身上穿的并不多,虽说还没有将苏湛的外衣扒了,给她留了点面子,但是,这样的鞭子,即使不扒外面的罩衫,只怕这几鞭下去,苏湛的衣服也就变成丝丝缕缕了,那离暴露真身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