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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鸢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心软,宁枝玉是他的爱人,如今他的爱人危在旦夕,他却在对玄龙心软。
他痛恨自己的心软。
这时候想得到玄龙的心很容易,随便拿把匕首就能穿透玄龙的皮肤,将那颗鲜活的心脏挖出来,宁枝玉便有救了。
但他不愿意让玄龙死,没有原因,他就是不准玄龙离开自己身边,甚至于在看到玄龙浑身鞭痕的模样,他便感到很是受不了,想痛斥狱官为何要将人打得这么狠,转念又想,这样才能向玄龙证明自己的决心,便生生忍下了。
玄龙若是怕了,兴许便会将内丹交出来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竟然这样倔,如此重的伤痛都能忍下,偏偏就是不愿意将东西交出来。
他讨厌玄龙的倔强,又拿对方没有办法,挖心头肉不过是在得到内丹前的权宜之计,比起死亡,那种可治愈的伤痛,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这样,燕鸢亦是没办法亲自动手的,他站在监牢外的通道里,与关押玄龙的那间牢狱隔了十米,等着那两个侍卫出来复命。
阴森的火光在墙壁上的烛台间跳跃,牢房中冷寂空旷,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大多是别国的重要战俘或是犯罪的臣子,几个月前处决了几人,便没什么人了。
御前侍卫的动作很快,玄龙被拖进牢房后没多久,他们便出来了,其中一人将手中的纯黑木盒双手呈给燕鸢,里头有他要的东西。
燕鸢掀起眼皮看向那木盒,抬手正要碰上的时候,指尖缩了回来,收回手垂在身侧:“他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昏过去了,下刀时没怎么挣扎,只低低哼了两声。”
燕鸢:“去请花精来。”
心头肉不过薄薄的一片,女子手掌大小,燕鸢回到鸾凤殿后,宫人即刻按着宗画的方子用在了宁枝玉身上。
折腾了一夜,天色将亮未亮,服下汤药后,宁枝玉那口气便不似之前那般若有若无了,但仍是十分地微弱。
燕鸢听说宁枝玉是自己跳下去的,他不相信,觉得是青梅为了推卸责任说了谎,命人将那胆大包天的宫女关了起来,秋后处斩。
他与阿玉好好的,对方怎会突然要离开他。
不可能的……
定是雨天路滑,便没能站稳。都怪他太忙了,近日都未怎么关心他,阿玉定是想念他了,便独自跑去御清阁上看风景。
傻阿玉,雨天何来好风景。
燕鸢泪眼模糊地握住宁枝与苍白的手:“……你说过的,要与朕执子之手,白头偕老,难道你也要对朕食言了么。”
……
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湿冷的稻草上,身上的血水将稻草染成色调不匀的红,逼仄的空间里充斥着浓郁的冷香味。
花精被人推搡着进入牢房,见到地上的男人便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走过去,缓缓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掀开男人凌乱的长发,露出张冷峻苍白的面孔。
“阿龙……”张口的瞬间,眼泪砸了下来。
她几乎不敢看玄龙满是血痕的身体,无法想象,到底有多残忍,才能忍心对有一个有孕之人下这样的毒手,遑论玄龙肚子里怀得还是那人的孩子。
花娘流着泪幻出一把剪刀,将玄龙身上与伤口黏连的衣物剪开,随后用她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伤药洒上去。穿着衣物的时候看着已足够吓人了,脱去衣物,便更是惨不忍睹,除去胸口的伤之外,下肢的伤最是严重,两条修长的双腿上鞭痕四布,有几道深可见骨。
人族不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那人既与玄龙有过鱼水之欢,要了他身子,怎还能这样对他……
上完药后,花娘用灵力操控着绷带将玄龙的身体小心地缠起来,再变出套干净的衣物为他穿上,做完这些,她微薄的灵力便所剩无几了。
这牢狱之中过于寒冷,玄龙这样虚弱,定是受不住的,她咬咬牙,将地上的稻草烘干,变了套厚被褥出来。灵力透支令她脸色苍白,不得已走向牢房,透过铁栏看向等在外面的两个侍卫道。
“你……你们能不能帮帮我,将他抱进被褥中啊。”
两个侍卫看了她一眼,再透过铁栏看向地上昏迷的玄龙,为难地皱眉,来这牢狱之中,便是要受苦的,哪里有睡床褥的道理,要是让皇上知晓,他们多半要受罚。
“不能。”
“皇上吩咐了,留他一口气便行了,不准好吃好喝地伺候。”
花娘眼中蓄满泪水,看着那两个铁面侍卫顿了一会儿,失望地转身回到玄龙身边。她搬不动玄龙,只得用被子将玄龙裹起来,身下的稻草虽勉强烘干了,但总归是没有褥子舒服的。
玄龙伤得太重,光上过外伤的药不够,还得内服,花娘轻轻捏住玄龙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唇,将黑瓷小瓶中的汤药一点一点倒进去。
药是倒进去了,玄龙不肯咽,顺着嘴角又流了出来,花娘知道,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阿龙……”
“你喝一点吧……你不要死……”
花娘低低地抽泣起来,将玄龙上身抱在自己怀里,小声说着,“你想想宝宝,好不好?……”
“他还未出来看过这世道呢……”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在花娘絮絮叨叨一番后,再试着将药倒进玄龙口中的时候,后者喉间微微动了动,吞了小部分。
再多的,便喂不下去了。
花娘的女儿在家中等着,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待天亮便离开了。
外头的天亮了,牢房里仍是黑压压的,日光从顶部巴掌大的方形口子透下来,并未带来多少光明。
玄龙每日醒来的时候很少,多数时候都在昏迷,每回燕鸢来的时候都赶上他在昏睡,男人缩在一床灰扑扑的棉被褥中,像是很怕冷。
燕鸢强行将他弄醒,玄龙神智总是不太清晰,他应该是哪里很痛,醒着的时候老是冷汗涔涔,睡着的时候好一点,可能睡得沉,便感觉不到疼。
他有时认得出燕鸢,有时会将燕鸢看成槲乐,知道是燕鸢的时候,便不爱理他,玄龙的性子是说不来狠话的,他就是看着冷,实际上连骂人的话都不会说,最多就是说不想看见他,讨厌他。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当真正心灰意冷的时候,是连话都不想与那人说的。有的人表达伤心和愤怒的方法是破口大骂,拼尽全力弄得两败俱伤才好,而玄龙伤心透顶的时候,习惯将自己封闭起来,像小时候那样。
除去被赶出龙族的时候,玄龙被娘亲打得再狠都不会求饶,真正让他怕的是娘亲再也不要他,他再也没有家了。
在经历过被族人抛弃以后,玄龙已经知晓,当娘亲不要他的时候,哀求是没有用的,即便那日他死在娘亲面前,估计对方都不会掉半滴泪。
有些生灵,生来就是比旁人要卑贱,因为连至亲都不愿意爱他们,不愿意分出哪怕一点点心软,何况旁人。
所以他不会向燕鸢求饶,不会向燕鸢说出真相,内丹到底去了何处,对于燕鸢来说恐怕根本就不重要。燕鸢只在意他能否拿出内丹,能否救他的心上人,如若不能,他便与一头不解人意的畜牲没有任何区别。
就如他曾说过的那般……你不过一头畜牲罢了。
也许吧,兴许因他是头妖,所以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能够那样虚伪善辩,能够为了另一个人来煞费苦心地欺骗他,与他翻云覆雨,就为了骗得他的心。
燕鸢不明白玄龙的绝望,他只知道玄龙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疏远而冰冷,若将他错认成槲乐,玄龙便会断断续续地说胡话,偶尔还会笑。
他竟然会笑。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一头早就死绝的狐妖,燕鸢知道与个死妖较劲是件很愚蠢的事,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喜欢玄龙口中喊着旁人的名字,还笑得那般开心。
那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燕鸢甚至能想象,若玄龙与那狐妖真能在一起生活,该是过得多么悠闲惬意。
玄龙愿意跟燕祸珩走,愿意与槲乐一同生活,唯独要拼命逃离他,在这之前,他分明允许他生下孩子的,这般大的恩赐,难道他还不满足吗。
燕鸢想到这些便愤怒得发狂,他捏紧玄龙脸颊,叫玄龙闭嘴,不准再喊槲乐的名字,玄龙从不向燕鸢喊痛的,将他当成槲乐的时候,倒会迷迷糊糊地喊疼了。
玄龙没有焦距的绿眸始终对不准燕鸢的脸,剑眉微拧,声小若蚊:“槲乐……疼……”
或许因槲乐是这个世上少有的真正关心他的人,不会嫌他麻烦,不会嫌他有孕时挑嘴,会千方百计地待他好,所以偶尔流露软弱也是可以的。
槲乐若还在,定会问他哪里疼。燕鸢不会,他面色阴沉地掀掉玄龙身上的被褥,命人用铁链锁将玄龙到了墙上,非要他认清了人再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