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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落了雨,阴阴发凉,盛夏已逝,九月的枫叶成了火红。
玄龙的气色还是不大好,他看起来比宁枝玉还要虚弱,噬魂之痛发作起来的时候意识总是昏沉的,燕鸢见他在发抖,总以为他冷,便钻进被子紧紧抱住他。
“阿泊,你怎么了?……”
“你告诉我,到底有何办法能治好你……”
玄龙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回他。
“无事的。”
距上回宁枝玉来乾坤宫寻燕鸢已过去了小半月,这期间燕鸢去看过宁枝玉几回,还为宁枝玉向玄龙讨了回龙鳞,玄龙每回都很大方,心口的龙鳞才刚生出便尽数拔下来给了燕鸢,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隔几日便要病一场,燕鸢即便再心大,也察觉不对了。
他吻在玄龙额角,忧心忡忡道。
“你总是这样说。”
“你有何事情瞒着我?……你不要骗我,你这样,我会害怕的。”
“没有……”玄龙蜷在他怀中,声线微弱沙哑。
燕鸢不肯相信:“你告诉我,你怎么了。我去寻法子救你,好不好?……不管有多难,我都去。”
“没有……”说来说去,玄龙就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诉燕鸢又能如何,凭白叫他担心罢了。
燕鸢将手探到玄龙腹部,隔着层薄薄的亵衣,那里明显能感觉到反常的凸起。前几次和玄龙欢好的时候燕鸢就发现了,他那时没多想。可最近玄龙越来越瘦了。
“你分明吃得这样少,肚子却不断圆润了起来,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了?”
玄龙睁开失焦的绿眸望着燕鸢,低低唤他:“阿鸢……”
燕鸢收紧手臂,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似的:“我在呢。”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玄龙其实被抱得不太舒服,他本来就浑身疼,但他未挣扎,许是这个怀抱太温暖了,以至于他唇角出现些笑意。
“嗯。”燕鸢温声回他。“你要送我什么贺寿礼吗?”
玄龙撑不住合上了眼睛。
燕鸢以为不会有下文了,过了一会儿,只听玄龙愈发微弱道。
“过几日……便与你说。”
燕鸢心头被强烈的不安盘踞着,哑声问怀中男人:“你又要睡了?”
“你别睡……你老是这样,我总怕突然有一天你就离开我了。”
“你说过的,你会陪我度过百年,你不能食言。”
“嗯。”玄龙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应。
他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能送燕鸢的,于此时的他而言,唯一小心翼翼护着的便是腹中孩子。燕鸢近来对他上心了许多,想来真如他口中所说那般,对他是有几分情意的。
既然如此,便应当不会排斥他们的孩子。
之前一直犹豫不决,难以开口,如今多少有了几分勇气,便想着在燕鸢生辰那日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他可能撑不过三年了……还是早些告诉燕鸢的好,免得肚子真的大起来,将他吓到。
……
没多久玄龙便在燕鸢怀中睡沉了,燕鸢觉得心中闷得厉害,为他捻好被角,披上衣服起身出了门。
“皇上。”陈岩见他出来,躬身向他行礼。
燕鸢背手在前,望着阴如黑夜的天幕,轻问道:“皇后最近如何了?”
陈岩叹了口气:“还是那样,时好时坏。”
燕鸢沉默片刻:“朕去看看他。”
“欸,好嘞。”陈岩从殿门边拿了油纸伞,跟上燕鸢。
鸾凤殿的气氛不比乾坤宫好多少,主子久病不起,众人面上都是哀愁,倒是燕鸢来了,守在殿外的小太监面上立刻见了笑,正要行礼,被燕鸢打了个手势阻止了,免了通报。
进去的时候,宁枝玉正坐在床上发呆,他还是那般模样,穿白绸亵衣,藏蓝锦被盖到腰间,长发半束半披落在身前,听到脚步声估计以为是宫人,未回头。
燕鸢自知将太多精力和时间花在玄龙身上,反倒是将本该好好爱护的人冷落了,宁枝玉要是同他闹还好,正是因为这人安静如初,不吵不闹,才叫他越发愧疚难当。
“阿玉。”
燕鸢停在不远处,轻唤他。
宁枝玉身子微震,随后蓦得扭头去看,苍白的脸上出现喜色:“阿鸢……”
燕鸢缓步走到床前。
宁枝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来了……”
“嗯。”燕鸢在床边坐下,踌躇着,开口道。“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宁枝玉笑容略微凝滞。
燕鸢很有些沮丧:“这些时日冷落了你,对不起。”
宁枝玉顿了顿:“无事的……我知你忙。”
燕鸢垂头,低声道:“他病了。病得很重……可能不会好了。”
“我一直以为,同他那般有万年道行的妖,是不会抱恙的。”
“是朕害了他。”
“阿玉……朕该怎么办?……”
宁枝玉垂在锦被上的手微微收紧,笑道:“那你便好好待他,大不了以后,我不用药引了。”
燕鸢轻轻摇头:“与你无关。”
“朕隐约觉得,他是因为救朕,才变成这样的。”
“可不论朕如何问他,他都不肯承认。”
宁枝玉默默无言地握住燕鸢的手。
燕鸢眼角发起红:“朕虽将他哄至朕身边,可朕没想让他死的……”
从前燕鸢只会为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如今却在他面前为别人难过,宁枝玉心中酸楚万分,捏了捏燕鸢手,强撑着精神安慰道。
“应当不会的。”
“你说过,他有万年道行,他那般厉害,肯定只是一时抱恙,会好的。”
燕鸢不再言语,坐在那里跟失魂了似的。
他不说话,宁枝玉便静静陪着他。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落起倾盆大雨,阵阵闷雷将燕鸢从呆愣中惊醒。
他起身便要走,口中喃喃着说晚些玄龙该醒了,若醒了见不到他,应当会失望的。
宁枝玉鼻间泛酸,望着燕鸢高大背影,唤住他。
“阿鸢。”
燕鸢迟钝地停住,半回过身看他。
“你许久未好好与我在一起了,再陪陪我吧。”宁枝玉笑道。
燕鸢抿着唇未说话,似乎在迟疑。
“今夜留下吧。”宁枝玉仍是笑。“好不好?……”
他很少这样求他,从前都是燕鸢给他什么,他便要什么。
如今宁枝玉有玄龙的鳞来续命,而玄龙连能为他诊断的人都没有,燕鸢即便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但能凭感觉,猜到他的处境很危险。
在这种时候,是离不开人的。
燕鸢就是觉得心中太闷了,找不到人说话,才忍不住过来与宁枝玉倾诉一番,这皇宫之中,能吐露心声的人寥寥无几,宁枝玉是他最亲近的人。奇怪的是,燕鸢来见了他之后,并没有感到多少安慰,反而觉得才短短的那么些时日过去,两人便有些生疏了。
燕鸢的迟疑犹如悬在宁枝玉脖子上的那把利刃,刀起刀落,持久紧绷在心中的那根筋骨,断了。
宁枝玉惨笑起来,猛得咳出一大口血,殿外雷声轰然响过,紧闭的窗被狂风破开,闪电一瞬间将他的面容映得惨白,他伏在床边,捂着口咳得撕心裂肺,地上是四溅的血迹。
燕鸢瞳孔缩紧,条件反射地冲过去:“阿玉——”
他到底在想什么,这才是他真真正正的爱人啊……
宁枝玉咳得几乎背过气去,燕鸢大喊宫人,同时手忙脚乱地取出帕子为他擦去嘴角血迹。“阿玉……”
“阿玉……”
宫人进来将地上的血收拾干净,待一切安静下来,已是小半刻钟以后的事情。
宁枝玉气息孱弱地躺在床上,半瞌着眼看床边燕鸢:“阿鸢。”
“你回去吧。”
燕鸢紧张地握住他的手:“不,你这样朕如何能离开……”
“这样显得好像我在强留你似的……我只是太想你了,便忍不住得寸进尺。”宁枝玉面上笑着,有气无力道。
“你莫要怪我。”
燕鸢摇头:“朕哪会怪你,朕不怪你。”
“他如今比我需要你……我知晓的。”宁枝玉合上双眼,眼角滑出泪。
燕鸢想起那梦中的场景,心脏生疼,温柔地抬手替他抹泪:“朕不走,朕今夜陪你。”
“你莫要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半个时辰后,宫人送了药过来,燕鸢将宁枝玉叫起来喂他服下了。漆黑的汤药中是玄龙的鳞,他从前毫无感觉,如今却是五味陈杂。
玄龙心口的伤,又该许久才能好了……
燕鸢答应了宁枝玉留下,今夜便不走了,叫陈岩回去知会玄龙,洗漱后早早便上了床,躺在宁枝玉身侧。
他与宁枝玉至今未圆房,是因为一直心疼对方身子虚弱,奇怪的是,他这样与宁枝玉躺在同一被窝中,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冲动。
就只是觉得他好看,觉得他该被怜惜。
反倒是与玄龙在一起时,只要靠得近些,他便总会忍不住……
殿内燃着昏黄烛火,燕鸢侧躺着,望着宁枝玉安静睡颜,枕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入睡了。
夜深人静时,本该熟睡的宁枝玉,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