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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宫内果然早早便打发了车来,尚书府外侯着。
得到门房传报时,明华容已先叮嘱了元宝今后如何行事,又正与青玉说话。闻言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待传话婆子下去后,她拢了拢玉底刻丝暗纹斗篷系带,目光桌面上早准备好几个包袱上逐一滑过,后落其中其中一个上面,伸手将它捡了出来:“这个就留房里吧,日后搬出时也不必带走,搁博古架上便是。”
青玉有点疑惑地看了那包袱一眼,东西都是昨天她亲自盯着打点,所以记得很清楚,那包袱里东西应该是……她本想劝说几句,但见明华容面有沉吟之色,似乎正思考什么紧要事情,便不敢多说,只依言应了一声,便将包袱接了过来,摆一边。
出神片刻,明华容才道:“其他也没什么,若有什么急事拿不准,就去找许妈妈商议,她年纪大经事多,想来都能处理好。另外,再记着昨天我和你说话就成……走吧,送我出去。”
“是,小姐。”青玉不舍地答应着,带着院里丫鬟一起,捧着包袱跟明华容身后。
虽然昨天老夫人及时下了禁令,没让明守靖院里闹出事儿宣扬开去,但有心人不难发现,昨天晚饭时食物中毒死掉那些人,都是出事之时场。联想到昨天瑾王含笑而来冷面而归,还有明守靖与明卓然父子俩突然受伤,少数见事机警人不由便将这些事都联系了一起,心内犯起了嘀咕。其他人虽未想到这一层,但见府里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未免心内惶恐不安,不再像平时那样*凑热闹。再加上老夫人因明华容昨天那席直言不讳话正生着闷气,当下闭门不出,只做不知。所以明华容此时离府入宫,竟是走得悄无声息,除了本房丫鬟之外,再无别人相送。
明华容倒是不乎这个,亦不怕她走后老夫人会拿房内丫鬟们来出气。明家颓势已不可挽,如今老夫人唯一指望就是她这个宫内孙女能帮腔说话,以老夫人精明,绝不会这时候借机整治她丫鬟。
现她意事只有一件:白家会否真对明守靖出手。不出手便罢,一旦出手,那就证明明守承死果真另有缘故,届时她一定会将这个缘故挖出来。能让白孟连如此草率行事,不用想便知道是桩大事。一旦将之掌握,说不定便能做为将白家连根拔起奇招。可惜自己即将入宫,不能亲自追查,这件事唯有让元宝盯着了。
沉吟之际,明华容已走到宫车面前。她收起思绪,向赶车公公和侍奉宫女道了声有劳,又亲手拿了红封给他们,客套一番,方才登车。
她没有注意到,她步出府邸之际,转角处有道红衣人影身形微动,似是想上前阻拦。但却身形展动之际,被一名黑袍老者拦住。红衣人立即目蕴怒色地向他瞪去,但听到老者附耳低语几句后,面带悻然地无声一顿足。再度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明华容背影,他大不甘心地转头,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对发生暗处一切浑若未觉明华容踏上宫车那一瞬,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朱色大门与赭色围墙。这让许多人都眼热向往尚书门邸,看似光鲜,实则却不知包藏了多少龌龊肮脏之事。这该是自己后一次走出这幢华贵宅邸了吧?但即便换了地方,那些勾心斗角事情也仍会一直继续,直到——对手全部倒下。
想到这里,她眼神微凝,随即浅笑着坐进了车厢。
这宫车是长公主殿内调出,进了皇城之后,依旧一路畅通无阻,也无人让明华容下车步行。并且所到之处,值守侍卫们态度皆是相当恭敬。明华容坐车内听着侍卫们恭声对答,心内不禁感叹,原来长公主宫内地位是如此尊祟,难怪腊八宴上众小姐们对自己都是既羡且妒。
同车随行宫女见她状似出神,还以为她是想何时才能到达,便含笑说道:“明小姐可是坐得气闷了?要不要下车走一段?现儿也不远了,再转过两条夹巷,就是长公主所居清梵殿了。”
明华容客气地说道:“多谢姐姐关心,我并不觉得闷。”
两人对答之际,马车轻地转入了一条较窄宫墙夹道。另一条御道入口,有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远远看到马车。为首之人留意到车上徽记,又打量了一下去向,不禁奇道:“长公主殿下今日出宫了么?”
跟她身后宫女柔声解释道:“项小姐,长公主殿下并未出宫,奴婢听说公主殿下回京后便想将明尚书家千金接进宫来做个伴儿,想来这车就是去接明小姐吧。”
被称为项小姐少女正是项烈司女儿项绮罗。她样貌端方柔美,举止完美圆融,浑无少女娇态。若不是眉眼间尚有几分青涩之气,不若已嫁妇人那般妩媚风流,恐怕说是位当家夫人也有人信。
听到车内那人是明家小姐后,想到旧事,她心中一动,立即问道:“就是那位以一副璇玑图名动帝京明家大小姐明华容么?”
“是。公主殿下非常欣赏明小姐织金技艺,所以邀她入宫相伴,以便研习织艺之道呢。”
项绮罗目光微沉,眉头略皱了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来:“以明小姐那般容貌才情,也难怪得长公主殿下青目了。”
“项小姐说得极是——啊,前面就是陛下与项将军今日议事暖阁了。”
“多谢。若非你带路,我还真要发愁该如何赶服药时辰前,将祛痛药丸送给爹爹呢。他也太粗心了,每日里吃着药居然也会忘记带。”项绮罗笑道。
宫女连忙谦逊道:“项小姐言重了,这不过是奴婢本份罢了。”
说话间,她忍不住悄悄睃了一眼项绮罗手内提盒。如果只是送一剂药丸话,何必用这么大盒子来装?不过,连皇城值守侍卫都放行了,想来提盒内应无违禁之物吧。她是堂堂大将军女儿,而自己不过一介小小宫女,还是不要乱管闲事好。
项绮罗并未注意到宫女面上疑惑之色。换了只手拎着提盒,她含笑往前走去,向守门外内侍说道:“烦请传报一声,臣女项绮罗求见陛下与项大将军。”
宫里待得稍久人都知道她是项大将军唯一娇女,又自小与陛下青梅竹马相交,保不齐就是将来贵妃乃至皇后。宫人见状都不敢怠慢,立即恭敬地进去传报。
暖阁之内生着地龙,不但烘得整个房间暖意融融,催得架上盆栽花木早发枝芽,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屋内并无其他宫人伺候,只有宣长昊与项烈司二人,正商讨事宜。
项烈司见宣长昊迟迟没有发话,便又说道:“陛下,明守靖是白家女婿,白孟连借着他手不知朝内安插了多少亲信。这次瑾王恰好撞见明守靖那两桩丧心病狂狠辣事,迫得白家不得不大义灭亲,主动托请瑾王让您处置了他,岂不正是天赐良机?您为何还犹豫不决?”
因为明守靖之事,昨日瑾王再度入宫,一边着人禀报了长公主明华容今日入宫,一边亲自过来找宣长昊,将明府发生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他本意不过是剖明厉害关系,让宣长昊从轻发落,不要太过扫了白家面子。殊不知,宣长昊一听是明守靖出事,立即生出疑心,暗道莫不是白家发现了明守靖向自己暗中投诚之事,所以才故意把这些陈年旧事抖落出来,逼着自己不得不将明守靖革职。
宣长昊心内百般疑惑猜测,不动声色地试探了瑾王几句,见他并无异样后,虽然稍稍放了些心,却并不曾就此彻底放松。打发走瑾王后,他立即派出雷松彻查此事。
碍于心结,他并未将瑾王有反逆之心与明守靖暗中投诚这些事告诉项烈司,但项烈司却不知从何处听来了此事,认为这是个折损白家势力大好机会,一大早便过来请他立即下旨,严办明守靖。
不想说出实情,又不得不找出一个合理解释来暂且稳住项烈司,宣长昊心内郁闷可想而知。
当下听到项烈司再一次催自己拿主意,宣长昊沉吟片刻,刚待说话,却听内侍报说项小姐求见。
闻言,宣长昊暗暗松了一口气,说话语气便不自觉带上了两分热切:“宣她进来。”能有个人打岔一下,分一分项烈司注意力也不错。
宫内爬得高人个个都是人精。加上宣长昊向来冷淡,这一点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一直伺候他内侍。当下他退出去后,便将此事转告了项绮罗,如愿拿了个厚厚红封赏赐。
而项绮罗听说宣长昊一反常态,让她进去时语气十分热情,立时喜不自禁,暗忖难道他终于醒悟过来,把注意力从亡妻身上挪开,知道珍惜身边人了么?想到这里,她不禁悄悄理了理依旧整齐鬓角,又扯了扯并不存皱褶裙子,才满怀期待地走入殿内。
可惜,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入殿后项绮罗向二人分别见过礼,便向项烈司娇嗔道:“父亲,您也真是,明知自个儿有老寒腿毛病,这几天万万断不得药,怎么今儿还是连药也不服便急匆匆进宫来?回头要是再犯起病来,那不是误事么?”
她表面是同父亲说话,实际上多注意力却集中宣长昊身上,一双眼睛是时不时腻过去,不肯错过他每一点细微反应。
但宣长昊除了她一进来时那礼貌扫视之外,便再没有特别关注她,注意力便一直集中案前奏章上,连眼风也吝啬于给她一个。那份冷淡劲儿一如平常,浑无适才内侍所说期待。
若是不曾生出期待,项绮罗也不会有多失落,至多像平时一样悄悄心内叹一声,也就罢了。但今天因了刚才那份兴冲冲劲头,此刻她只觉失望得无以复加,几乎有点维持不住笑脸,却不得不继续做出一个孝顺女儿应有模样。毕竟,她每回入宫,十次里倒有八次是打着给父亲送汤送药幌子,若是露出不耐烦表情来,下次想再用这借口入宫未免自打脸面。
将父亲药丸子递过去后,她又拿出一个用夹棉布包起小瓦罐,说道:“这是用上好药材加上母鸡炖出滋补膳汤,我知道您今儿没吃早点,所以给您带了一份过来。”
若是平时,项烈司必定会夸她孝顺,然后再问宣长昊要不要也分一点。虽然宣长昊多数时候都是拒绝,但偶尔也会说好,并稍带着与项绮罗多说几句话。
可是这一日,项烈司显然无心这些琐事,漫不经心地点了头,却并不接过那罐子汤,只再度向宣长昊催促道:“陛下,明守靖那事儿您到底怎么说?”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名字,项绮罗不觉一愣,不由自主脱口问道:“父亲,明家出了什么事吗?可我今早还看到他家大小姐往宫里来。”
按规矩来说她本不该插嘴,但此间并无外人,项烈司便未苛责,只说道:“此事与明守靖女儿没有关系。说起来,那个明小姐还是苦主。”说着,想起腊八那天刺客劫持时明华容临危不乱样子,他不由叹了一声:“胆大心细,遇事不乱,倒是个难得小丫头,有那么个爹,当真是可惜了。”
父女二人说话时,项绮罗仍然本能地留意宣长昊神情。却发现父亲称赞明华容时,他紧绷唇角微微一松,眉心略一舒展,旋即又皱得紧。
注意到这细微表情变化,项绮罗心内再度一凛。因着之前极度失望,她对明华容说不清是妒恨还是恼怒那份心情也瞬间被催化到了极致。她按捺下翻涌心绪,放下手内汤罐,向宣长昊与项烈司分别分了一礼:“陛下,臣女告退——父亲,我先走了。”
走出暖阁,项绮罗却未立即离开,而是先向廊下侯立一名侍卫打了个招呼:“莫大哥。”
莫邵是项烈司贴身侍卫,虽然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行事却十分老成。见到项绮罗,他面上微微一红,旋即掩饰下去,说道:“属下见过小姐。”
“莫大哥怎么还是这样生分,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每次见了我都小姐小姐。”项绮罗微笑道。她何尝看不出莫邵心思,却觉得他不过痴心妄想而已。不过,她仍然对他十分和颜悦色,毕竟,莫邵虽只是个侍卫,消息却着实灵通。
当下也不待莫邵说话,她便又问道:“莫大哥,父亲今日也是要宫里待到傍晚才回家么?”
莫邵不敢直视于她,只盯着脚下那一方汉白玉砖面,略带紧张地说道:“小姐,大将军今日入宫只是临时起意,否则也不会来得如此匆忙,应该不会待那么久。”
项绮罗目光微动,口中却说道:“太好了,父亲应该会回家吃饭,母亲要是知道了,必是欢喜。”
打听到想要消息,她无意再留,与莫邵匆匆客套了两句后便转身离去。少顷,她走到离宫必经一处小院之前,脚步一缓。正坐天井里晒着太阳整理绣线宫女一见是她,立即笑迎上来,高声说道:“项小姐可是走累了,要不要进来歇歇脚?”
趁她说话功夫,项绮罗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宫女听罢打了个眼色,示意知道了,口中却又笑道:“一杯茶功夫,哪里就耽误得了事了。”
项绮罗若无其事地说道:“家母还等我回去有事相商呢,姐姐好意心领,这杯茶改日再喝吧。”
“那可说定了,项小姐一定要来,否则便是看不起奴婢了。”宫女笑嗔了一句,待将她送出门外后,便收拢绣架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又往外去了。看那方向,却是长公主所居殿宇。
明华容并不知道自己进宫第一日便惹得某人打翻了醋坛。下了宫车后,自有宫女将她包袱行李带去厢房,她则宫女引领下,先去给长公主请安。
将近一月不见,长公主仍是高洁出尘,清美孤华,宛若明月一样皎美。但那双素来冷淡眸子,却看向明华容时带了些许暖意:“华容,你还好么?”
听她如此关切询问,明华容立即知道,昨日家里事情她应该都晓得了。也难怪,一个受诏入宫大臣之女家有变故,自然是要知会事主一声。不过,长公主既然仍旧默许她入宫,足见她并不介意。恰好自己正发愁不能光明正大地打听事情,当下便试探着答道:“有劳公主殿下关心,臣女无碍。只是……只是今后不知家中事情会如何,却是有些不安。”
长公主了然地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往后本宫自会着人替你留意着,倘有大事,便告诉与你知道。”
“多谢公主殿下。”明华容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声谢。同时暗想,长公主之所以宫内地位超然,受人尊敬,除了她宛若天人容貌,与为国祈福甘愿终身不嫁专注修行决心之外,另一个很重要原因,应该就是她这份体贴吧。身份与手段始终只是一部分助力,想获得别人发自内心真正尊重,性格才是重要。
见她展眉,长公主淡淡一笑,说道:“本宫已让人替你备了一张织机,待有空时,你去看看可还称手。若你带了什么用惯物件来,让宫人帮你换上便是。”
精擅织技之人对织机要求极高,大到整个织机高矮,小到某一个部件尺寸都有讲究。有些人受邀前去传授织艺时,甚至会将一些关键部件随身携带,免得别家东西不称手,织不出好物来。
用惯物件……听长公主说起这个,明华容首先想到却是除夕那日姬祟云托人转交自己织棱与金丝。
出神片刻,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思绪统统忘掉,说道:“多谢公主殿下劳心,臣女并无什么特别要求,一切由您做主便是。”</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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