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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守靖过来却不是为了劝解林氏,而是见小厮们碍着主子不敢和前,气得想亲自动手拉走程婆子。但听到周姨娘话,他却是立即恼羞成怒,暂且搁下程婆子之事,反手先甩了周姨娘一记耳光,骂道:“贱妇!这等疯婆子胡言乱语你也相信?当心我治你个沆瀣一气之罪!”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周姨娘不但被打得歪到一边,几乎带倒了林氏,连鼻子也立即渗出了血迹。但她一反平日木讷谨慎,毫不退让地说道:“老爷,若你果真清白无辜,为何这般沉不住气,被人一问就喊打喊杀?旁人眼里,你这样子简直就是想灭口!”
听到这强硬回答,纵然明守靖惊怒交加,又饱含恐惧,也不禁目瞪口呆起来:今日真是反了天了,连平时安静得像个死人一样失宠姨娘也敢对自己大呼小叫!
老夫人旁也是疑惑不解,连忙说道:“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还不过来扶着我!”
她虽然程婆子说话之时,已从儿子反应知道对方所说不假,但她终归是明守靖亲娘,自然不忍眼睁睁看着他因此背上人命案子,从此仕途毁,所以便开口来和稀泥。
周姨娘自然看破了她用心,但也不气恼喝骂,只冷笑道:“老夫人,你只想着他是你儿子,要替他遮掩混瞒,可你想过没有,被他害死除了颜夫人还有大老爷!大老爷难道就不是你儿子吗?他当年虽不曾得中状元,却也是榜上有名进士,因一身傲骨被御史台破格擢为言官,若非因这场无妄之灾横死,定然也有个锦绣前程!你这般偏袒维护,大老爷若天有灵,不知该做如是想!”
老夫人刚才出言偏帮明守靖时,只想着小儿子千万不能出事,否则一旦他声誉受损,官位不保,便要牵连得明府从此败落,一大家子人还不知该沦落到什么境地。这十几年来她早就享惯了清福,万万不愿再回去过当年那种苦日子。遂满心想要将事情压下来,纵然颜氏死得冤屈,但往后加倍给她烧些金银,再替她翻了坟墓好好做场法事,也算对得起她了。情急之中,竟是一时忘了大儿子也是死明守靖手上。
当下听了周姨娘尖刻嘲讽,老夫人不禁面上一白,嘴唇也微微哆嗦起来,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明守靖听罢却是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这忘恩负义婆子,满口胡沁些什么!我岂会做出杀兄这等有违人伦事情来!我看你们必是串通好了,买通两个低贱人来合演今天这场好戏,非要给我扣上罪名不可!说,是谁指使你们干?!难道是白氏那个贱人恨着我,所以收买了你们来污蔑我?!”
见他矢口否认,还抵赖得理直气壮,周姨娘不禁怒不可遏,多年修身养性伪装彻底撕破,失控地尖声说道:“你还敢抵赖!你大哥一生刚直,从来瞧不惯你表面清高,实则为了利益狠心无情作派。只是当初你虽屡屡犯些小错,却终究没做过太过份事情,他才有所容忍。谁知你一朝得势中了状元,为了攀上丞相这门好亲,竟连发妻也忍心杀害!他查出真相后自是勃然大怒,去问过白氏之后又去找你对质!但你却是不肯承认,于是你们又吵了个天翻地覆,他见你不知悔改,就怒气冲冲地走了,临去前说必将此事奏报与陛下知晓。言官品级虽低,奏章却可直达天听,任何人都不许扣押私截,否则便等同被弹劾之人同党。你当即就慌了手脚,躲到白氏院内嘀咕许久,后来——第二天清早,下人才发现他死自己书房里,死因至今不明!你敢说不是你动手?!”
听她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神情又是哀恸又是愤怒,不似作伪,其他人不觉都信了七八成,眼神纷纷落明守靖身上,看他怎么辩解。
但独有明华容一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姨娘。见她提起长房早逝明守承时,神情于哀伤之中多了几分说不清倾慕追思,心中立即了然地划过一声叹息:原来如此……现她总算明白,周姨娘诸多苦心筹谋,一朝发难,所为究竟是何事。
而受了周姨娘连珠炮般质问明守靖,愈发气极,急眉赤眼地高声辩解道:“大哥生性耿直,朝中被他弹劾过不知有多少人,甚至连白丞相当年都被他当面直斥过,谁知道他招惹了什么仇人!前朝言官因为弹劾受到报复也很有几个,大哥定是不幸遇到了这种人,才落得英年早逝下场,和我并无半分干系!”
周姨娘见他百般抵赖否认,心中愤恨甚,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原本平凡面孔扭曲得教人不敢直视:“是啊,他一生耿直,恐怕死也想不到,对自己下了狠手竟会是嫡亲弟弟!他若真是与其他人结仇被杀,那此人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就他要揭穿你老皮时候下手了?禽兽尚且知道护着一个窝子里血亲,你却为了一己之利,一再害死至亲之人,当真是禽兽不如!”
这话字字诛心,分毫不留情面,明守靖被她骂得面色铁青,再看周围不少下人脸上露出深以为然表情,顿时暴怒起来。他一辈子恨有人削自己面皮,当下那恨意源源不绝,像一锅烧开滚水,将原本恐惧担忧数压倒。
陡然间,他手臂一伸,死死卡住了周姨娘脖子,额暴青筋,满面狰狞:“胡说八道贱妇,竟然敢如此辱骂我,给我去死!”
周姨娘身体本就有些孱弱,被他这么一弄,才稍稍止住鼻血登时又流了出来,划过她苍白面孔与泛紫嘴唇,显得分外可怖。但她唇角却微微勾起,喉头咯咯作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你下场会……比他……凄惨千百倍……”
“贱人!娼妇!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明守靖眼睛瞪得要凸出来一般,手下越发用力,此时他心中只有速速掐死周姨娘一个念头。只要她死了,自己再安抚其他狗奴们几句,先把场面镇住,回头再把他们统统杀死,这样自己秘密就能永远保住,自己声望与仕途不会受半点影响——
他正想着该如何善后时,突然觉得手臂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是林氏情急之下死命掐住了他胳膊,那长长指甲一下子就隔着衣袍拧实处,痛不可当。
“你放开她——啊!”林氏话未说完,便被明守靖一脚踹膝窝处,整个人顿时倒坐于地,站也站不起来。
明守靖烦躁地骂道:“不要以为我尊你一声嫂子,你就可以伙同这贱妇来污陷我!要是惹急了我,我——”
话音未落,他突然觉得腰间一凉,随即一阵刻骨剜心痛楚从腰际漫延开来。他养尊处优多年,如何捱得住痛,当即杀猪一般惨叫连连,本能地反手一摸,立即便摸到了满手粘腻稠滑血液。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站身后,正满面恨意地看着他:“你害死了我爹爹,现又来欺负我娘亲,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这满面阴戾,出手刺人少年正是大房独子明檀海。他原本就有虐待小动物和下人扭曲嗜好,虽是书生,平时却总悄悄随身带着匕首。他早知道今日周姨娘安排,原本周姨娘说过不许他进来,但他偷偷窥视间,见明守靖竟然推倒了自己母亲,情急之中便冲了进来。
说话间,他见刚才那一记下手太急,并没有刺得太深,便大不甘心地照准明守靖心窝,举起匕首准备再给对方一下。
正这时,一个比他矮了小半个头人飞奔过来,挡明守靖面前。虽电光石火之间看清了那人面孔,明檀海却已收势不及。眼见刺向明守靖匕首正中此人肩膀,明檀海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不是很讲究君子之风么?为可还要护着这个畜牲?!”
被刺中人正是明卓然。这一记虽未伤到要害,却因用力极深,整个匕首刀刃都深深没入他肩头,只余一个握柄还外面。明卓然颤声说道:“我……他毕竟是我爹……堂哥,你……”
明檀海看着明卓然血流如注肩头,目光闪烁一下,随即又是一脸冷硬:“原来你也是个愚孝又不分青红皂白人,枉我以为你和你爹不同,原本还不想迁怒记恨你。现看来,你们父子都是一丘之貉!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把你利用得再彻底些!”
闻言,明卓然加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檀海,心内满是绝望:他一直把这位堂兄当做至交好友,谁知道对方竟一直处心积虑地想利用自己!
但不及多想,痛得满头大汗明守靖已是站不稳滑坐地,嘶声怒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多叫几个人来,把这动手刺伤长辈小畜牲拿下!”
他身边几个亲信小厮听了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拥而上,一头忙着去捉明檀海,一头又忙着去搀扶受伤明守靖与明卓然。
明檀海如何肯束手就擒,当下趁着院里人多,人群间东奔西跑,想要逃出院子去。几个小厮跟他后面追逐,时不时与满院婆子丫鬟撞个满怀,一时间院内局面愈发混乱。
这时,明华容伸手挡了一下刺脸上淡淡阳光,往墙头看了一眼,随即先于其他小厮走到明守靖身边,慢慢蹲下身去将手放他伤口上,柔声问道:“老爷,你疼么?”
明守靖与人针锋相对地对嚷了半天,末了又被刺伤,正是疼痛不堪,懊恼沮丧之际,突然被女儿这般柔声一问,顿觉心里舒畅了一些,勉强说道:“自然是疼——哎哟!”
明华容带着淡淡微笑,声音也依旧柔和,好像刚才用力按上明守靖伤口人不是她:“你只知道自己会痛,那知不知道母亲也会痛?”
流血稍止伤口再度迸裂,明守靖痛得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怒斥道:“你——你胡说什么,周氏说都是胡扯——”
“胡扯?母亲跟了你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辛辛苦苦伺候得你一朝高中,本以为从此可以苦甘来,但你为了前程,居然转身就害死了她!”明华容越说越,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怒气,原本虚虚按明守靖伤处手,再一次用力按下!
随着多鲜血涌出,明守靖不禁疼得有些神智模糊。然而教他惊恐,是这向来乖顺温和女儿面上表情居然是毫不掩饰厌恶与憎恨。他第一次发现,女儿双眼竟然如此幽黯沉晦,而其中包含浓烈恨意绝非一朝一夕所能积累。
刹那之间,他突然明白了几分,不禁嘶声说道:“你——你这不识抬举贱货,居然敢恨我,也不想想是谁给你衣食,将你养了这么大……父母生恩大于天,无论如何,哪怕我就是要了你命,你也只该受着,不能有半分怨恨——还有你娘,她既嫁了我,就是我人,我要她去死又有什么不对……”
闻言,明华容眸光一凝,映着鲜血眼眸中竟似已被血色染为赤红,衬着那极度厌憎表情,恍若地狱归来厉鬼,教人心头发寒:“妻女血亲,都是你踏脚石么,如此谬论,居然也有脸说得振振有辞。我真替母亲不值,居然嫁了你这么一个披着人皮畜牲!”
她语气并不激烈,与之前周姨娘尖声质问相比,甚至可以说是柔和得有些过份了。但这不合时宜“温柔”,却令明守靖愈发毛骨悚然,拼着后几分力气哑声说道:“你……你这逆女想做什么?难道你竟敢弑父不成?”
打量着掩饰不住惶恐惧怕明守靖,明华容突然璨然一笑,笑容甜美,眼神却森冷得令人不寒而栗:“你放心,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有违人伦事情呢。”
不等明守靖彻底吐出憋了许久那口气,她又淡声说道:“况且,若让你轻易就死,岂非太对不起母亲。你珍爱是什么?让我想想,对了,是权势与声名吧。你为了一张老皮,能与曾给你带来高官厚禄白思兰闹得恩断义绝;为了讨皇帝欢心,把自己女儿亲手送给阉人肆意作践,可见你对它们有多看重。如果我将这一切统统毁了,不知你会如何心痛呢?”
听到她话,明守靖眼中惊慌立时被刻骨恐惧所取代:他一生追逐权利地位,如果当真就此消泯,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惊惧之间,他呼吸越发急促,几乎随时可能晕过去。勉强定了定神,才说道:“你……就凭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能耐毁掉我一切?”
“不可能?你以为你现是什么处境?今天所说事情只要传出一星半点,朝臣们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况且你早早又因白氏开罪了白家,虽然现有重修旧好苗头,可你以为白孟连会下死力保你么?说起来,周姨娘倒也是个妙人,她隐忍多年,只为让你站得正高时惨重跌下。之前越是风光,摔下时便越是痛不可当,生不如死。你说我怎么会辜负她这番苦心呢?我必会助她一臂之力,让你慢慢地,仔细地,用下半生去好好体会这份痛苦。”
她每说一个字,明守靖心防便被击塌一角,到后已是一片废墟,再无半分笃定,甚至连虚张声势也不能够。他嘴唇翕动几下,艰难地说出了后一句逞强话:“做不到……你做不到……”
闻言,明华容又是一笑:“你可以这么认为,但结果并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话语虽然淡然,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胜券握从容。明守靖惊惧甚,只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甚至自欺欺人地开始幻想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待到梦醒,他依旧是清白无垢尚书老爷,知道当年旧事人早已死得干干净净,绝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揭自己老底。
这时,门口突然传出几声不寻常异响。明华容闻声款款站起,素雅裙角一地污血间摇曳如深谷幽昙,纤尘不染。她缓步走向院门,随即拜了下去,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黯然之色:“臣女见过瑾王。”
她声音并不大,但却像一抹霜雪洒过乱得沸反盈天院子,霎时间教所有人都心头一凛。当看清院门处长身而立,侍卫环拱之人果然是瑾王后,他们立即止住追逐辱骂,慌乱地叩拜行礼,参差不齐地问安。
瑾王仍是一惯温如美玉,一身风雅气度难以言说,加上劲装疾服侍卫环拱随侍,显得他身分尊贵,常人万难企及。他目光混乱院内一掠,又倒地不起,衣上血迹斑斑明守靖身上一凝,随即不悦地责问身边人:“白大人,你姐夫院内究竟出了何事?为何明尚书重伤倒地,你却依旧院外袖手旁观?”</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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