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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认出门外来人竟是自己母亲白氏,明霜月也顾不上同那亲戚家媳妇说话,起身惊讶地迎出门外去:“母亲,您今儿怎么过来了?”
彼时白氏正站院外,同几个值守婆子夹杂不清地争吵。明霜月见了立即斥道:“你们好大胆子,连夫人也敢拦!”
婆子为难道:“四小姐,非是奴婢等不近人情,实是老爷早已吩咐过,今日千万不许夫人出来走动。否则不单要论夫人不是,连奴婢们也逃不了责罚。”
闻言,明霜月立时想起了前几日父亲嘱咐自己话,说因为白氏毕竟禁足之中,先前闹出丑闻风波未平。如果让她出现礼堂上,肯定会招来非议,无论对自己家还是亲家都有影响,所以正日子时便不让白氏露面了。非但如此,因明守靖顾虑到白氏气性大太,恐明霜月前去话别时被她拉扯住大闹起来,届时不定会又生出什么事端,所以明守靖也不许明霜月前去拜别母亲,让她等以后从赵家回门时再去。届时米已成炊,白氏纵然再不情愿,也是无可奈何了。
若是明独秀,肯定会品出这话意思不对来:如果赵家子弟真是良配,那白氏知道为何会闹将起来?将她瞒得犹如铁桶一般,必定有鬼!
但明霜月近来满心满眼想都是赵和远,非但分毫察觉不出父亲这番叮嘱里反常,反而感激父亲考虑周全。遂对他言听计从,从定下日子直到即将出门这一日,竟都未去见过白氏,哪怕连暗中知会也不曾有过。
当下听那婆子搬出明守靖来,明霜月立时想到了这些,乍见母亲惊愕立即被担心不所取代。遂向白氏陪笑说道:“母亲,她说话也对呢。您这般贸然出来,回头父亲知道了必定生气,那么您之前受罪岂不就白挨了?不如您还是先回栖凤院去歇着,过些日子我回门时,必定亲领了相公来与您敬茶。”
两人说话功夫,婆子未免稍有松懈,白氏便窥准时机冲进院来。听到明霜月话,她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抡起巴掌劈头便给了她一下,厉声说道:“以前你姐姐说你糊涂,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糊涂!那姓赵是什么样人你知道么,果真是个如意郎君话,你父亲为何要一直瞒着我!”
出阁好日子突然挨了排头,明霜月立起生出十二分委屈不满,但因多年来白氏虽然疼她,严厉训斥起来时却是冷硬不近人性。常年积威之下,她纵然委屈也不敢还嘴,只含泪捂着脸辩解道:“母亲,您从来眼界高,非王孙公子看不入眼。但女儿却没有您见识。横竖女儿愚驽丑鄙,根本不似姐姐那般才貌双全,断然入不得王侯法眼,就请您不用再费心了!”
这话意有所指,白氏听罢只气得一个倒仰,但终究还有两分理智,知道要保全体面,便强拉着明霜月将她带进房去,然后斥退下人,又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真是糊涂了,还没过门就向着人家说话,为了一个废人来顶撞母亲!若非情势紧急,我断断不会轻饶你!你给我听好了,你要嫁那赵公子,前阵子刚边关受了伤,现已经是个不能人道废物了!你嫁给他去,不是守活寡么!”
明霜月虽然早慧,又爱看些野史话本,但对男女闺房之事却是半懂不懂,听到母亲话后只当赵和远是受了什么重伤,非但没有着急,反而心疼起来,说道:“他既受了伤,我往后该加倍体贴小意地对他,若是为此悔婚,传出去岂不是教人笑话我们家,说我是个薄情狠心人。”
她这天真回答教白氏气得无可奈何,遂将心一横,附她耳边不管不顾把赵和远阴私直白地说了出来。
明霜月听罢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颤声说道:“母亲,你说可是……可是真?”
“若非如此,我为何会强行闯出院子来阻止你!”白氏喝斥道。她本是一早听到许镯密报,说因近来府内似乎大批采买东西,所以央求了个外院婆子,许以重金,才打听到竟是明霜月要出嫁了,嫁又是镇北赵将军小公子。这本是好事,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人告诉夫人。便当做一桩大事,报到白氏面前。
赵家小儿子,原本就是白氏精心挑选,想要塞给明华容一桩“好礼”。当下只听见个赵字,她便心知不妥。也不顾自己还禁足,便心急如焚地闯了出来,冲到明霜月院中,命她务必要推了这门婚事。
当下明霜月听了白氏话,巨大震惊过后,却是又生出些疑惑来:“可是,这门亲事是父亲首肯啊,他怎么会害我呢。”
听女儿提起明守靖,白氏眼中掠过一抹恨意,道:“你傻了!经过我和你姐姐事情,难道你还没看清么,那就是个见利忘义小人!只要于他有利,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退一步说,赵家公子事情本就是极其机密,若非机缘巧合连我也不能够得知,他又有什么能耐知道!”
本以为是上天玉成好姻缘,谁想里头竟有如此内幕,明霜月伤心之余,却还是有些不信,遂抱着希望问道:“母亲,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见女儿冥顽不灵,仍旧一昧替那赵公子开脱,白氏怒斥道:“你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是母亲话可信,还是一个连面都没见过小子可靠?这等道理你都不懂么!还是你已与那姓赵小子暗通曲款,所以才这么向着他说话?!”
她本是气头上要激女儿一激,本道以女儿性子,听了这话必定赌咒发誓说自己与赵和远毫无干系,愿听母亲安排退婚。不承想,明霜月听罢,面上先是一红,继而复又一白,惶惶惑惑地低下头去。打量那神恨,竟是默认了!
见状,白氏恍似分开顶阳八片骨,一盆冰水浇进来,一股寒意登时从头浸到了脚。她定了定神,声音却是颤抖:“你——难道真和他……”
被她直言一问,明霜月立时哭了起来:“不是!不是我轻薄无行,其实是他……”
她抽噎着将小寒日到兰若寺礼佛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低声说道:“母亲,或许真是你弄错了。他……赵公子既能如此行事,可见是还没有……还没有……”
她终归是个大家闺秀,虽然满心要为赵和远开脱,但话说到这里,还是接不下去了。
但是,话说到这份上,白氏哪里还有不明白。见女儿似是鬼迷心窍一般,口口声声为一个陌生男子帮腔,根本不信母亲苦劝。她心内顿时失望得无以复加,若不是实丢不起这个人,加上明霜月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骨血,几乎就要心灰意冷地再不理会。
也算白氏素有智谋,见女儿不听劝,便说道:“你不信我劝告也罢了,但眼下发生事你总该相信吧?堂堂尚书家小姐出阁,依照旧例,请来十喜奶奶至少该是夫君官位六品以上官家夫人。可你看看你爹给你找了谁来,一个白丁家媳妇!若非和白家攀着远亲,八辈子也踏不进这府里来!你瞧刚才她那畏畏缩缩样子,由她来给你开脸梳头,岂不是辱没了你么!事出反常即为妖,把这样身份人弄来参礼必有隐情。”
白氏正心急火燎地同她分析利弊间,忽然紧闭房门被人拍得山响,许镯焦急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夫人,奴婢有急事禀报!”
对于许镯,白氏不知不觉间已将她当做了重要心腹看待。听见是她,立即亲自开了门:“什么事?难道是老爷过来了?”她虽然自恃是相府之女,纵然违反了禁令,料来明守靖也必不敢怎么着。但自从数次设法向父母求助、请求他们过来为自己说情,却均是杳无音讯后,她信心已被消磨了许多。今日如果不是事干明霜月终身大事,她也不会贸然出来。所以当下见许镯匆匆忙忙地过来,只当是明守靖听到了风声赶过来了。
许镯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但这事儿却比老爷过来了要紧——”说着,她将手里握着一个皱巴巴燎焦了半截纸团递过去,急眉赤眼地说道:“夫人您看这个,老爷瞒着您、不让您知道小姐出阁果然是有原因!”
听她说得郑重,白氏也不及细问,接过纸团展开一看,只扫了几眼,顿时面如纸金:“他——他居然知道!他知道了还要将霜月送过去,他好狠心!”
一旁明霜月也凑过头去看,看到生宣大纸上斗大“赵家公子受伤不举”几个字后,立时煞白了面孔,难以置信地惊叫起来:“你从哪里拿来?!说!是不是你伪造了过来骗我!”
见她事到如今还向着赵和远,许镯眼中划过一抹不屑,面上却惶恐又气愤地说道:“四小姐可是冤杀奴婢了,奴婢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拿未来姑爷事来开玩笑。这字纸原是年前被人贴我们府邸门口,当时老爷让他们统统寻回来烧了,这张却是没有烧干净,被一个下人家娃娃不懂事捡去玩,可巧今天奴婢外头拦着那起黑心婆子不让她们进来时发现了。也算是老天开眼,不让小姐往那火坑里跳。”
证据确凿,明霜月顿时惊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之前绮思痴念,此时统统化成恨意与无助。她转头看向白氏,泪流满面地央求道:“母亲,我是死也不嫁那个人,您一定要帮帮我啊!”
见她终于回转过来,白氏舒了一口气,道:“女儿放心,豁出母亲这条命不要,也定要帮你挡了赵家婚事。”
“可是……可是之前寺里他已经……而且今日又是出阁之日,赵家轿子马上就要过来了,这可怎么办呀?”
“哼,他既然不中用,你就当是被个太监伺候着了次衣。至于花轿——”白氏冷笑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他家许了你爹什么好处,但赵家儿子这见不得人丑事既已被人宣扬开去,那正好是天赐给我一个好把柄,我就算当众退婚也没什么。再说,你外祖可是当朝丞相,贵不可言。有他老人家,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子逼你嫁给一个废人!”
见母亲自信笃定,明霜月心中这才稍稍宁定了些。但转念想到痴心许郎君实际竟是如此,一颗芳心错托他人,她不禁又难受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氏此际已无暇安慰女儿,问了许镯几句外头情况后,刚要让明霜月随她一起出去,掩起房门却先一步被人推开了。
此时晨曦照射,逆光之中,只见来人身形虽不高大,容貌亦只是清瘦周正,并不特别出挑,年纪是已六十开外,眼角堆满了细密皱纹。但他缓步行来之际,眼神却教人不敢直对,周身有一种不怒自威气势。那份气度,是常年把弄权柄,一语定夺旁人生死人才能拥有。普天之下,这个年纪,这种气势,也唯有一人而已。
他身后其他人都因他尊贵身份而倒拜下去,磕头不止。但看着这个人,白氏却是又惊又喜,喜出望外地说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这名老者,赫然正是昭庆第一权臣,丞相白孟连!
但这令宣长昊如芒背,时时意欲除之而后权臣;百官谈之变色,人人敬畏重臣,此时看着鬓发纷乱、虽然涂了极厚珍珠粉也掩不住脸上伤痕、与记忆里高贵美艳样子大相径庭白氏,面上表情,却只是一个寻常父亲心疼,长叹道:“思兰,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淡淡一句话,却令向来刚强,连与明守靖反目时也不肯他面前落泪示弱白氏泪如雨堕,似乎恍然间,自己又是当年那个身受千娇万宠闺阁娇女,自有父亲撑起一方苍穹,不必由自己辛苦支撑。
她哽咽着,深深拜了下去:“女儿不孝,连累父亲担心了。”
白孟连扶起叩拜白氏,不出所料地看到她满面信任庆幸。他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淡淡愧疚感,但想到自己图谋大计,旋即那分本就淡薄亲情便又消失了。不待白氏开口,他先说道:“你母亲也来了。”
“什么,母亲也过来了!”白氏急急擦干了眼泪,“她老人家哪里?”
白孟连却没有回答,只说道:“知道你不便露面,我们今日过来,是代你送霜月出阁。”
这话像一块坚硬玄铁当头砸下,瞬间将白氏所有期待与放松击得粉碎。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她颤声问道:“您知道霜月要嫁给赵和远?”
“如无我默许,明守靖怎敢如此行事。”白孟连点了点头,肯定了她回答,随即催促道:“时候不早,你们母女话别既毕,就让她去梳洗准备吧。”
白氏却是连连摇头:“怎么会是这样……我不相信!母亲呢?母亲也同意吗,她向来疼爱霜月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把后半辈子都葬送了?!”
对于她激动质问,白孟连分毫不为所动,只淡淡说道:“思兰,你糊涂了。这是你家女儿婚事,你母亲一个做外祖母,怎么能插手呢。”
虽然贵为丞相之女,白思兰对于朝堂局势并不感兴趣,亦没有足够嗅觉。她不知道父亲为何要将外孙女送去讨好赵家,不想知道他们借着女儿幸福达成了怎样交易。她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愿意!
但白孟连毕竟是她多年以来仰慕与倚仗,所以虽然明知父亲一旦决定事情就不会改,但仍抱着万一希望说道:“父亲,不管赵家如何,重要是霜月将来过得如意啊!当年您不也曾默许了我婚事吗?为何不能将同样怜惜分给霜月一些呢?”
她原以为提起旧事,父亲态度多少会软化些。不想,听她说起当年事情,白孟连原本波澜不兴面上突然涌起一片显而易见暴怒,高声斥责道:“住口,你竟还有脸提以前事情!当初若非是木以成舟,我怎么会答应这桩婚事!我精心养育你多年,本来期待你将来也有一番作为,你却偏偏选上了明守靖这种人,教我一番苦心付诸流水!念你是我亲生女儿份上,我不与你计较。现你马上离开,让霜月顺利出阁!”
白氏还是第一次见白孟连对自己婚事表示不满,不禁又惊又怕。但现下也顾不得细究。她本就不是委曲求全人,见求情不成,跋扈骄横性子立即显了出来,尖声说道:“父亲,我不懂您打算!但我绝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会令我蒙羞废人!霜月今天绝不会出门!我这就去拦花轿,当众和赵家退了这门亲事,看谁敢带走我女儿!”
说罢,她便高仰起头往外走去。
见她如此,白孟连眼中闪过几分薄怒,刚要发话,却听门外响起一个清泠如玉石相击声音:“咦,夫人怎此处?”</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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