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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禅房床铺均用粗砺松木所制,只上了一层清漆,再加上素白被褥,可谓淡净之极。而现这份淡色上却多了一片张扬明烈红,一素一艳,对比鲜明浓烈,让人望之不觉神为之移,目为之眩。
而姬祟云只稍稍扬起下巴,那张俊美得看杀天下女子脸便轻而易举将这分浓艳对比压了下去。教人眼中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个,再无暇关注其他事物。
即便前世已经见过不知多少俊男美女,即便已经不是初次见他,明华容仍旧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会儿,心下暗叹老天为何要给这无赖一副俊美皮囊。
“你过来了。”看见明华容,姬祟云也没有起身,依旧斜倚榻上,只挑了挑眉毛算是打了招呼。那语气自然得像是他才是这里主人,而明华容只是客人一般。
见他放着椅子不坐,却大喇喇倚到自己床上,明华容不禁微微皱眉,道:“姬公子为何每次都爱不请自入?”她刚才遣走下人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他竟真又偷摸进房间来。
“若我约了明小姐外相会,万一被不识相人撞见吵嚷起来,你岂不是也要被扣上私会外男罪名?”说话间,姬祟云琥珀色眼眸中闪过几分戏谑,浑不似刚才他人前做出端肃模样。
“那么我大可效法姬公子,说自己是被你强行掳走。”接触了两次,明华容对他性格也算了解一二,知道对方就是个喜欢胡搅蛮缠不分场合乱开玩笑小无赖。虽然明知道对待这种人好法子就是不理会,但还是忍不住回敬了一句。
闻言,姬祟云立即露出伤心表情:“要不是为了配合明小姐一出好戏,下又何至于说谎?唉唉唉,可叹我一世英名毁一旦,人家却还不领情。”
“英名?你有这种东西么?”明华容心知再顺着他话说下去,恐怕三天三夜也扯不完,便果断转移了话题:“姬公子今日怎么会突然出面相帮?”
姬祟云换了个姿势,以便靠得加舒服:“听到有人假借我名头收买小和尚,我自然要打听个清楚。”
闻言,明华容愈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猜测:必是落梅奉她命令,向小沙弥许以重金、让他假托故友相邀将赵家少爷骗到内院附近时,被姬祟云听到,所以才横插了这一手。难怪落梅说,她暗中窥看赶到内院赵公子时候,曾听到小沙弥提到什么姬公子。姬这个姓十分罕见,当时明华容就怀疑是不是这个小无赖过来了,结果当真如此。
今日之事从头到尾俱是她一手策划:那日相看宴时她听其他夫人闲聊,知道镇北将军府莫夫人平日喜欢家门不远茶楼品茗,便让三三到那家茶楼买通了茶博士,刻意莫夫人面前提起兰若寺来光如大师如何如何灵验。爱子心切莫夫人求医问药无效后,自然会将希望寄托神佛身上,带着儿子过来请求菩萨庇佑。
赵家公子虽然已患隐疾,但消息既未传开,单论外表他依旧是个英武俊朗英气少年。而明华容恰好知道,颇看了些闲书明霜月满腔闺情春思,爱便是这一类少年。否则前世也不会因为明守靖将她许给一名文弱书生,而同父亲怄了一年气,成天神思恍惚地念些感怀伤情闺怨诗。
既然已将莫夫人等引至此处,那么接下来事就好办多了。只要她明霜月面前略提一提赵公子事,勾起对方好奇心,再设法让他们见上一面,不愁明霜月不坠入情网,好好享受白氏特地挑来这份“大礼”。但明华容却没有料到,明独秀会中途从老夫人房里跑出来,先一步撞见了赵公子。而赵公子竟似对明独秀一见钟情一般,当她带着明霜月一起出现后,连看都没多看她们一眼。
但这也难不倒明华容,她只将早已备下小信稍稍改了内容与落款,再各自送到赵公子和明霜月手上,便成功将他们约到了早燃起迷香小屋。赵公子对明独秀一见倾心,见佳人传书相约,不知是有人借托她名字,立即欣然赴约。明霜月生性高傲矜持,若平时,收到信后或许还不会贸然前往,但今日她深深妒忌明独秀竟得到赵家公子青眼,这节骨眼上忽然收到心上人密信,信中又将她夸得举世无双,胜其姐百倍,自然心花怒放,毫不怀疑地前去赴会。
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又待燃了有催情乱意之效迷香黑暗小屋内,纵然赵公子已不能有什么实质性举动,但外人眼中,却肯定不会这么想。
明华容原本打算估摸着时辰,借故差人去明霜月房中,等下人看到空空如也房间,自然会去禀报给老夫人彻查。但却没有想到,她设计明四与赵公子私会之际,明二却当真与白章翎私下相见,并留下了物证。这虽然是桩意外,却正中她下怀。她当然不会放过阴明独秀一把机会,立即因势导利,逼着明独秀当众认错讨饶。
但是,她没有料到姬祟云竟会后出手,将赵公子提到老夫人面前,卖了明家一个人情。
虽然他并没有揭破自己计划,终结果一切都如己所愿,但明华容不喜欢这种原本掌控之中事情被突然打乱节奏感觉。得到姬祟云肯定回答后,她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姬公子,我要不要感谢你?”
她声音十分温柔,原本就秀致清丽面孔,被暖色烛光一映,显得美丽不可方物。但姬祟云看着这风姿绝世灯下美人,却莫名觉得有股寒意从尾椎窜到头顶,不禁悄悄缩了缩脖子,说道:“大家既是合作关系,感谢就不必了——”
“大家既是合作关系,那么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明华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话,“无论出于任何理由,我都不希望别人插手我事情。如果是想要蓄意破坏,那么当我没说。不过,即使阁下是好意,我也不容许任何人干涉我计划——姬公子,你听明白了么,是任何人。”
她语气不过平淡而已,但眉宇间似有种无形威压,随话语一起无声涌出,一双深不见底黑瞳中是幽暗如晦。即便是惯经风浪姬祟云也不禁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脱口说道:“但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
听到这个久违字眼,明华容眼中暗潮如涌。姬祟云话如同有一轮朝升朗日自海面腾跃而起,将晦暗深海照得通透明澈,意欲一扫暗夜之黑。
但,深海之下黑暗,又哪里是这么轻易便能穿透。
明华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因这话语浮起几分诧异和动容,淡声说道:“多谢姬公子好意,但我独来独往惯了。不过,我却很好奇:如你所见,我是算计自己异母妹妹,想让她身败名裂,明知如此,你为何仍要帮我?”
也许是之前动容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像被窥破心事刺猬,只想披上让人安心针甲,尖刻话语便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这个啊,”姬祟云微一偏头,反而奇怪地看她:“你要算计她,肯定有自己道理。再说,我们不是合作关系么,顺手帮自己合作者一把,不是天经地义?这样互帮互助,人情往来,生意才能做得长久嘛。”
闻言,明华容不禁哑然,过得片刻才问道:“所以你就不问对错,出手偏帮?”
“怎么会是偏帮呢,你是我合作者,又不是外人。再说,我认定合作者都很有头脑,绝不会做出错误决定,所以我大可放心。”
看着难得面露困惑明华容,姬祟云偷笑起来。他不会告诉她,就算是合作者,自己也不是谁都会帮,之所以用这种话来误导她,只是想看看她吃惊样子罢了。而她困惑不解模样,比他想像加——可爱,让他看得十分满意。如果不是怕明华容再瞪他,简直都要大笑起来了。
任凭明华容如何千伶百俐,也没有想到姬祟云心里竟是这种想法。如果让她知道,说不定会劝他赶去医馆找个老大夫用艾炙熏一熏眼睛,免得眼疾加重。
当下她只当这是姬祟云心血来潮之举,不欲继续深究,便说道:“希望姬公子记得今日话,以后莫再随意插手我事情。”
见她言语神情都是拒人千里,姬祟云面上虽然微笑依旧,心中却涌起了一阵莫名感觉。因为皮相太过俊美缘故,每个与他打交道女子纵使极力掩饰,往往也免不了露出痴迷缠恋之态。甚至就连他唯一还算亲近少女初雪,也时不时会看他看得发呆,径自露出幸福憧憬微笑。
他年纪虽只有十九岁,但因为身世关系,经历过风浪却不知凡几,说是遍阅世情也不为过。当下自然能看出,明华容绝非之前他遇到浅薄女子,自以为是地耍手段想要以退为进引起他注意,她是发自心底不欢迎他靠近。而他亦看得出,她眼眸深处,于冷淡表像之下压抑着深切激烈情感,像汪洋肆意黑夜,浓如重墨,明知有事物潜于其间,却是一派幽暗,深不可见。
——她执着、她意究竟会是什么呢?应该不只是区区家宅争斗吧。囿于一室女子,不会有她这样胸襟与见识。可每次见到她时,她却总纠缠这些纷争人事漩涡之中,教自己无从看清她本心。
——真想知道,这个纤细身体中所隐藏心事到底是什么。可是她这样冷漠独行,想融化她心里坚冰一定相当困难。不过,天下又有什么事能难得倒自己呢?想要深究一个人,就必须先亲近对方,自己就从第一步做起吧。
姬祟云并未意识到,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对明华容态度已发生了微妙改变。从一开始有些兴趣,已然变为决定要深究探索她内心。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对别人生出兴趣,无关谋算,无关利用,只是纯粹地想要去了解一个人,仅此而已。
没有察觉这份微妙转变姬祟云灿烂地微笑着,毫不犹豫地应下:“好说好说,明小姐有命,下定当谨记于心。”
然后微一转头,他又用明华容刚好听得到声音“窃窃私语”道:“本公子聪明伶俐举世无双,就算是插了一手也没坏事,你怎么就毫不领情呢?”
这孩子气嘀咕听得明华容哭笑不得,同时也开始怀疑起上次决定:同这么个活宝做生意,到底靠不靠得住?
但不知不觉间,她冷淡神情已和缓了不少。姬祟云似乎总有本事她如同古井心境间激起片片涟漪,不会太激烈,免得引起她警觉闪躲,又不至于太细微,会让她无心忽略。
挑了挑滑到滑里灯芯,她随口说道:“我倒不知,姬公子对禅理也有兴趣,竟然躲到兰若寺来参禅。”
“明小姐难得说错了。”姬祟云笑得一派光华锦灿,淡绯薄唇中吐出话语却带着丝丝冷意:“我只看重今生,对那些前世来生因果报应完全没有兴趣,如果连现世都把握不好,奢谈来世不嫌太过虚无么?我之所以出现这里,是因为我等一个人。”
他这番意当下话深合明华容心意,不禁听得微微挑眉,随即,又被他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等人?”
“是啊,等一个举世无双美人。”姬祟云悠然道。
世间女子,尤其是姿容尚可女子听到美人二字时,不管如何冷淡都会开始刨根问底,因为她们潜意识里都想暗暗比较一番:这所谓美人,究竟比不比得上自己。
但姬祟云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明华容接话。原本准备好话梗既没人接,包袱便抖不出来,他不禁有点郁闷:“你也不问问我那人是谁?”
明华容瞟了他一眼,道:“若你要说,自然会说。如果不肯说,我问之何用。”她早料到自己若是发问,肯定会引来姬祟云许多废话。只要沉住气装做不好奇,反而会招得他心有不甘地滔滔不绝。
果然,姬祟云俊美脸上一副悻悻然表情,泄气般说道:“你好歹也问一问嘛,你不问怎么知道我必定不会告诉你呢。其实关于这个美人——对了,似乎你腊八时要进宫赴宴?”
他话题跳得太,明华容有些奇怪,但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便回答道:“不错。”
得到肯定答案,姬祟云迟疑一下,终还是说道:“如果你那天遇到一名身材瘦小,手腕处生有枫叶胎记,特别美貌宫女,那可要小心了。”
闻言,明华容若有所思道:“她就是你等美人?”
姬祟云点了点头,道:“他很有可能到寺里来,但也只是可能。如果我这里截不到他话,等腊八时他多半便会去宫里。昭庆当今德帝不喜热闹,很少举办皇家宴会与围猎等活动,腊八宫宴时许多人都会进宫,也是他潜进去好机会。”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潜行入宫,必定来意不善,目标或许便是德帝。一念及此,明华容心中不禁一凛,追问道。
将她担忧看眼中,姬祟云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说不清来由不高兴:“原来你也会为其他人担心?”
担心?明华容微哂。她确担心,想要扳倒瑾王,就必须利用德帝。事关德帝,她如何能不发问。
但她并不想将这事告诉姬祟云,因为说了难免会引得对方究根问底。比如自己为何要扳倒瑾王等等,那样未免太过麻烦。于是,她便避而不答,只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
没有得到答案,虽是意料之中,但姬祟云心中却罕有地生出几分薄怒,琥珀色眼眸里亦掠过几分阴翳。只是他向来擅长控制自己情绪,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便生生将这份微怒压下,但表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冷淡下来:“与你无关。”
见他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明华容有些意外,略略一想,以为是自己交浅言深之故,引得对方不,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便说道:“是我失言了,这些事本是机密,你肯透露一点已经很难得了。”
“你——”她平淡反应让姬祟云越发恼怒,但又摸不清这股无名邪火是因何而起。他本期待她生气与质问,可她竟然这样回答自己,如此客气生疏,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外人!
看他表情阴晴不定,明华容愈发奇怪:自己明明已经让步致歉,他为何还这么不高兴?
正自奇怪间,却听姬祟云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想咬人!”
啊?
明华容少有地一愣,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姬祟云气冲冲地从床上站起来,从窗户掠了出去。
——这小无赖到底是怎么了?
被留房中明华容想了许久,依旧百思不得其解。</P></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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