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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当家夫人,好大威风,凡是不遂你意你都要害死,是不是!”
随着这声喝斥,一位貂帽长袄,形容富态老太太婆子搀扶下走了进来,正是郭氏郭老夫人。
见到这多年宿敌般婆婆,白氏稍稍冷静了些,拢了拢零乱头发,傲慢地说道:“明若锦身为庶女,无故刺伤主母,依我昭庆例律便是处死也不为过,哪里说得上个害字!”
原本刚进屋时,老夫人见她脸上伤洞宛然,还有一两分诧异,但听到这话,火气再度窜得丈高:“如何处分,自有国法家规说了算,你只为泄愤便着人强行将女儿毒死,这是什么行径?赶明儿你看我不顺眼,是不是也要把我毒死了?!”
老夫人虽然有些小手段,但终究不够心狠。她看来,严厉惩罚无过于扣银子打板子,刚刚乍然听闻明华容来报说,明若锦被人下了毒死得不明不白,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又听说下毒是自己亲信,是惊怒交加,立即将杨妈妈叫来盘问。没想到杨妈妈却吓得比她还厉害,喝斥几声,便什么都招了。听杨妈妈招供是白氏指使她干后,又气又恨又怕,当即便打发了明华容亲自去向明守靖禀报,自己则拖着人过来对质。
当下老夫人一挥手,便有人架着杨妈妈摔到地上。老夫人看着这素来信重老仆,想到她竟然是白氏安插过来眼线,不禁恨得牙痒,大声斥道:“你刚才说什么来,还不一五一十再学给你家主子听听?!”
“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杨妈妈匍匐于地,身体微微发抖,看上去吓得不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眼中正闪烁着兴奋光芒:“奴婢……奴婢本是夫人安排到老夫人房里,奴婢虽翠葆院伺候,私下却奉了夫人命令,时不时向她禀报老夫人动静。奴婢担着这份差使,夫人便再没派过其他事。谁知今日,夫人回房不久,便差身边亲信来找我,说是老爷要去盘问五小姐这两天事情,夫人怕她生气说出些不好听话来,便拿了包异香异气药粉给我,说这是安神助眠药物,让我假借老夫人探望之名,悄悄设法给五小姐服下。届时五小姐叫不醒,老爷也没法子。夫人话,奴婢不敢不从,便赶紧去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语气转为惊恐:“奴婢将那药悄悄放进五小姐茶里,亲眼看着她喝了茶才回来。谁知道奴婢前脚才回到老太太面前,过不多会儿大小姐便来了,说她去探望五小姐,两人才说着话五小姐就没了气儿!大小姐听五小姐死前挣扎着说她中了毒,后来一看果然症状同白天死掉那丫鬟相同,顿时吓得不轻,赶紧过来禀报老夫人。这话刚巧被奴婢听见,奴婢这才知道,夫人给根本不是什么安神药粉,而是要人命毒药啊!求老夫人明鉴,奴婢实无意要害五小姐,全是夫人骗我!是夫人授意啊!”
待她说完,屋中霎时一片死寂。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声音愈发恼怒:“你假托我名义去给若锦服毒,是不是准备事发后推托到我身上?幸好这老货不经吓,听见五丫头死了吓得什么似,三言两语便招供出来,否则这黑锅我岂不背定了!白思兰,你好狠毒心肠!害了五丫头和孙姨娘还不够,还准备把我老婆子也折腾死么?!”
白思兰正是白氏闺名,自从她嫁到明家后,几乎没有人喊过她名字。当下听到老夫人连名带姓怒斥,白氏身躯一震,抬头定定看了老夫人片刻,突然仰面大笑起来。
她笑声怪异,再衬着她脸上犹自鲜明,血肉外翻伤痕,简直像个恶鬼一般。众人见状都不禁心生寒意,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老夫人也被她一连串长笑搞懵了,不禁又拍了下桌子,怒斥道:“你搞什么鬼?以为装模作样就不用认罪了吗?”
“认罪?”闻言,白氏陡然止住长笑,一字一句,语气怨毒地说道:“我何罪之有?原本就是你们串通好了来栽赃我!这个姓杨老货,以前虽然跟过我一阵子,但七八年前她侄女死后,她不就死心塌地投靠了你么?当初我想把她赶出府去,还是你出头保她。如今你反而说她是我布下眼线,是我指使了她毒死明若锦那小贱人,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她自觉句句属实,所以说得分外理直气壮。但这话落老夫人耳中,却与狡辩无疑。见她居然敢反咬一口,老夫人气得呼吸急促,用力喘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跪地上杨氏哀声说道:“老夫人确实待奴婢极好,奴婢侄女死后,奴婢亦曾起念向老夫人坦白一切,但终究是顾忌着夫人手段,加上奴婢卖身契还放白家,纵然心有愧疚不安,也只有生生忍下,依旧暗中替夫人打探老夫人消息。只是这一次……这一次夫人实太过份了,竟然诓骗奴婢去毒杀五小姐。既知必死无疑,奴婢自然也无所顾虑,索性将这些年心事统统讲出来了。”
这话完全推翻了白氏之前反驳,老夫人立即斥道:“听听这话!连你眼线都看不过眼了,你还敢抵赖否认?她若不是你人,卖身契为何会到了白家?再者,旁不说,害死五丫头毒药可是和今天中午那丫鬟服下一模一样!你拿这药毒死了孙姨娘,现连她女儿也不放过,心肠之歹毒当真令人发指!我儿怎么会娶了你这样恶毒媳妇!”
白氏没有理会老夫人喝骂,径自死盯着杨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这贱婢弄鬼!”
她正站杨氏面前,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杨氏唇边得意笑容,但也只有她看得见而已,其他人只能听到杨氏无奈又卑微声音:“夫人,正如老夫人所说,您做得实太狠了……奴婢若不说出来,只怕以后要夜夜恶梦缠身,而且奴婢实害怕担心您哪天又下令让奴婢去毒杀主子。奴婢已经失手害了五小姐,万万不愿再害其他人了。”
“你这贱婢,满口胡言!”不等杨氏说完,白氏便勃然大怒。她自认清白无辜,抬起脚便重重喘杨氏额头:“我当初好心收留了你,结果你吃里扒外另攀了高枝,完了还敢来陷害我!”
杨氏被她踢得翻滚出去,撞破了额头,身上也滚了一身灰,看上去狼狈不堪。但依旧坚持道:“奴婢背弃了夫人信任,夫人责打奴婢是理所应当。但有些事情,奴婢宁死也不会再做了!”
见白氏竟然还敢当众打人抵赖,老夫人气得发抖,连站都站不稳了,婆子见状连忙扶她坐了,又端了茶来给她润口。
就着婆子手灌下去半碗热茶,老夫人才觉得好受些:“婆婆到你房里问话,你不知规矩连声安都不问,人证物证俱,却还抵死不认,撒泼打人。这就是你丞相府规矩?”
白氏生性傲慢,向来又和郭老夫人不对盘,见她口口声声要自己承认,还另寻错处来压制自己,心道若和这无知老妇攀扯下去,恐怕扯到明天也扯不清,遂说道:“你气冲冲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扣顶杀人帽子给我,我怎么受得起?这贱奴早被你收买了,自然是向着你说话。只是你们处心积虑要陷害我,却忘了一点:我今日受伤躺了半天,刚刚才起来,哪里有空指使人去投毒?”
话音未落,却听门外有人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竟敢这样和母亲说话!”
随着这声喝斥,满面冰寒明守靖大步走了进来,目光面色不豫老夫人身上打了个转,神情加冷肃:“白思兰,你当真是丧德乱行,今天当着外人面想鸠杀华容还不够,转身索性连若锦也害了,现还顶撞母亲。莫非你要把我明家满门害死才肯罢休?”
白氏见到丈夫过来,原本还要分辩,但看到他身后明华容后,怨怒顿生,狠狠骂道:“宴会上事是明华容陷害我,明若锦死也是你好母亲唆使了下人污陷于我。你成日作官,自该明察秋毫,怎么会连这点也看不明白?我要炮制这小贱人,何必众人面前动手?还有这个老货,她早就投靠了你娘,又怎么还会帮我做事?本来都是一想就透事情,你们偏偏还要往我身上扣!简直卑鄙可笑!”
听到她反驳,明华容满面委屈,说道:“今日午间投到我碗里那味毒药,可与前两天害得姨娘暴毙一模一样,那盛汤丫鬟是夫人指使,红口白牙混赖我找她买砒霜丫头也是夫人房里,而且只有二妹妹拿不出手绢。怎么夫人反倒赖到我头上来?还有五妹妹……我才和她说着话,她突然就不行了,死前才挣扎着说出刚刚杨妈妈来过。我吓得不轻,赶紧去禀报了老夫人,才知道老夫人根本没派人去过五妹妹那里。后来又责问杨妈妈,才知道真相。这当不至于是我伙同了老夫人一起说谎吧?便是夫人信不过我,也总该相信老夫人,她老人家是长辈,怎么会无中生有地捏造谣言呢?况且五妹妹死法确是同孙姨娘一样。此事兹事体大,我想到老爷上次说有事不许隐瞒话,便立即过去回禀。老爷为人是公道,若其中果然有隐情,夫人当真是被冤枉,老爷一定会为夫人做主。”
比起明华容有条不紊列出一桩桩证据,白氏刚才辩驳便显得分外苍白无力。她想要解释小宴投毒是明华容自编自演好戏,但却说不清为何要指使人污陷明华容买了砒霜,说不清为何那丫鬟死法为何与孙姨娘一模一样。她想分辩杨氏早就投靠了老夫人,现也是她们串通一气来陷害自己,却解释不了杨氏卖身契为什么不明府而白府,而且若要解释杨氏为何背叛她,誓必要牵扯出七年前她悄悄指使人杀了杨氏侄女又伪装成自杀假象,届时明守靖必定会加震怒!
思来想去,她虽然明知这些事都是出于构陷,却偏偏解释不清,根本无法为自己开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意识到这一点,白氏表情加扭曲,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一般,死死瞪着明华容:“你这小贱人!自从你回来府里就没安宁过,若不是你使毒计陷害我,其他人也不会见势起意,跟着来落井下石!为了踩倒我,你们还不惜毒杀明若锦那蠢货,可真够忍心!”
见她话里攀扯上了老夫人,明守靖险些气炸了肺,一时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明华容看着目中厌恶之色愈重明守靖,再看看神情扭曲可怖白氏,心中生出几分意,但嘴上却说得十分柔顺:“夫人是华容长辈,有所责骂,华容不敢不听,即便心里委屈也只能先受着。但老夫人却是夫人长辈,夫人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本朝太祖以孝字为重,历朝历代均是重孝道。老爷乃是朝廷重臣,一言一行皆是为人表率,夫人便是不顾自己名声,也该为老爷名声想想啊。”
这话看似劝解,但对尊敬寡母又看重脸面明守靖来说,不啻于是火上浇油。看着面前容貌受损,神情狰狞丑恶白氏,他越看越觉得可憎可厌,想到这十几年来与自己同床共枕娇妻竟是一个心肠歹毒,狂悖乱行无德妇人,他就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而注意到丈夫眼中明显厌恶之色,白氏原本满是盛怒怨毒心中,添几分酸楚无助:这就是自己不惜忤逆母亲、不惜做填房也要嫁给他丈夫!十几年夫妻情份,居然被一个突然冒出来小丫头三言两语就抹消了,是自以为深厚情谊实际太过浅薄,还是这个男人根本就是无情无义?
她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已一而再再而三触犯了明守靖禁区:母亲与面子。她当年对明守靖一见倾心,非君不嫁,可是到头来,她看到只是他英俊皮相和过人学识,其实根本不了解对方为人性情。所以她才会明华容刻意引导下,一次次踏入禁区触怒明守靖,却还不知道原因,反而怨怪丈夫狠心薄情,说话加尖刻,让矛盾越发激化。
但白氏心中,对明守靖依旧是爱多于恨。见丈夫露出嫌恶表情,她心酸失望之余,依旧想要挽回。
但还没等她开口,便听明守靖怒斥道:“你听听华容话!连个孩子都知道要孝敬母亲,不得忤逆。可是你呢?证据确凿,居然还敢反咬一口,说是母亲串通下人来冤枉你!你当其他人都是傻子,看不见你所作所为么?我已经查清楚了,孙姨娘临走那天,只有你差人去见过她,而据她身边丫鬟作证,孙姨娘是触碰了你给她银子后才死。包银子那块布料上有异香,我已差人送给陈太医验看,不出意外话,肯定是那个歹毒紫溶粉!白天事我也已调查明白,华容之前根本没接触过你那个侍女,附近药店也没有她买砒霜记录,你是想用砒霜掩盖紫溶粉特性,好让人不怀疑是你杀孙姨娘,才做了这些手脚吧!若锦发现了这点,你怕她再叫嚷出来,索性就连她也一并杀了!但你却不想想,你早就众目睽睽之下露了马脚,除去若锦并不能洗脱你嫌疑,反而是让你罪加一等!”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义正辞严,众人都听得连连点头,心想老爷推断得果然不错。但白氏听耳中,却是摇摇欲坠。她拼命摇头想要否认,但根本拿不出什么有力证据,只能再三重复道:“我是被陷害,我纵是要除掉明华容,为什么要众人面前动手?”
这苍白无力辩解根本没有用,反而让明守靖又添三分火气:“事情经过我都问清楚了!那丫鬟刚死时,你不是说是华容想搅了这场相看宴、才故意生出风波来吗?你本想嫁祸给她,幸好陈太医及时发现了那丫鬟并非死于砒霜。否则岂不是让你得逞了?我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竟然娶了你这样妻子!”
这话与之前老夫人叹息如出一辙,但对于白氏来说,份量却不可同日而语。她向来讨厌老夫人,对方说话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可明守靖是她敬重爱慕丈夫,居然也说出这种话来,刹那间,她只觉得心如刀搅,极度伤心,又极度愤恨。明守靖无情话语像一柄大锤,将她对他仅存爱意都击得粉碎,余下便只有仇恨而已。
但刻骨恨意反而让她平静下来,当下她整了整皱乱衣袍,蓦地冷笑起来:“你后悔娶我,何不休了我?我保证,只要我白思兰一出明府,你乌纱就会立即落地!不要忘了,我不是你那无依无靠发妻,只能任由你摆布,我背后是整个丞相府!”</P></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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