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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宴会出了人命,众人心中都是连呼晦气,虽然大部分人碍着白氏面子没说过什么难听话,但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
她们都不愿留还停着尸身暖厅,又想等事情了结后赶回家,都不愿再往内院去,便挪去了一旁抱厦,那里不比暖厅宽敞。十几位夫人并着伺候下人一拥而入,虽然不至于挤得挨肩擦背,到底是十分拥塞,让享惯清福夫人们眉头皱得深,口中连连说着抱怨话。
但抱厦一隅,却有一个角落显得格外空旷,旁边夫人们宁愿紧紧凑凑地坐得不舒服,也不肯往那边挪一挪。将独立于斯明华容本就单薄身影,衬得愈发纤瘦清孤。
毕竟,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愿意接近一个有凶手嫌疑人。
适才对明华容颇有好感王夫人,抱着心爱海东青小黑站廊下,遥遥看着那满身孤寒意味少女,脚步微移想要过去,却又迟疑不定。
但明华容本人却似是分毫没将被众人孤立事情放心上,就那么站推开一条缝隙窗前,窗下积雪淡淡照上她容颜,令她本就冰寒淡漠表情再添几分孤冷,仿若雪中傲梅,不畏朔风,临寒自凭,气度清华远人上。
众人虽是心中有些害怕,却又忍不住要偷眼打量于她。待看到她这般从容冷静,不禁又有些怀疑:再怎么大胆凶手,出事之后总该显出几分慌乱吧?这明家大小姐如此镇定,怎么可能会做下那种丧心病狂之事呢?况且她气质这么高洁,虽然神情冷淡了些,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凶手。
一时间,被明华容风采折服众人,不禁都减去了几分疑心。
坐抱厦对角,同样不愿接近明华容明独秀将众人神情收眼底,顿时生出几分妒忌:以前只要她场,所有人赞誉和夸奖都只属于她一个人。可自从明华容回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就像一个不要脸强盗,突然闯入大肆掠夺着原本专属自己一切,当真可恶之极!
不过,这贱人得意也就到头了。想起刚才混乱之中母亲悄悄与自己说话,明独秀眼中连连闪过奇特神采,得意得几乎忍不住想大笑一场:这小贱人自作聪明,却正好给母亲和自己送上一桩足以彻底铲除她把柄,真是让人喜出望外!但转念想到明华容即将死去,不会再如预期一般嫁给一个身有隐疾男子,日日夜夜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又觉得实太过便宜了对方。
明独秀正满心愉地幻想着之后情形,几分懊恼几分喜悦之际,忽然听明华容冷不丁开口说道:“妹妹,你想到什么好笑事了,一个人笑得这么开心?”
闻言,明独秀顿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一时忘形露了痕迹,连忙遮掩地说道:“我何时笑了,姐姐怕是看花眼了。”
但说话间,四周环坐夫人们都已好奇地向明独秀看来。见她虽然故作无事,却还带着几分掩不住慌张,原本不以为意,顿时统统化成了恼怒:她母亲办宴会上闹出了人命,指不定还会牵连到什么人,现还等着大夫过来诊脉,可这位明二小姐居然还有闲心发笑,实太过狂妄可恶,不知礼数!看来闻名不如见面,以前那些说她如何知礼端方,爽朗可人话儿,都是假!
感觉到众人不善视线,明独秀暗暗咬牙。她怎么也没想到明华容竟只用一句看似平常话语,便成功挑起了众人对自己不满。她正绞脑汁琢磨该如何还击时,许镯突然走到抱厦前,团团向众人施了一礼,禀报说道:“诸位夫人、大小姐、二小姐,夫人们自己请大夫,和我们府上请陈老太医已经到了。”
闻言,明华容目中凛寒之色甚,转身便向暖厅走去。其他刚才没有喝过汤,自觉无碍夫人们也跟了出来,美其名曰为需要诊脉夫人们腾地儿,实际却是要跟过去看热闹。
再度回到暖厅,门口已守了许多下人,但厅内却是空空荡荡,唯有依旧保持着倒毙姿势丫鬟躺地上。
“陈老太医,你过来了。”白氏正与两鬓斑白陈太医寒喧,抬眼看见明华容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像一条吐信毒蛇看到了猎物:“今日要劳烦你帮我查一查那丫鬟死因,你是个公道耿直人,相信一旦查出什么蛛丝蚂迹,肯定会直言不讳,帮我们找出真凶,还明家一个家宅安宁。”
听她说得分外郑重,尤其说到末一句时,几乎是一字一句,似乎是特地说给什么人听。陈太医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谦让道:“不敢,老朽必当力而为。”
说罢,他让身边医童打开药箱,取出一方面巾掩住口鼻,拈了几枚银针手中,又让明府下人多送几盏油灯过来,这才进屋。
这时,众人都已赶到屋外,又是好奇又是紧张地等待着陈太医检验结果。白氏看了一眼站前面明华容,心中冷笑得意不已,面上却是一派凝重:“华容,你现说实话还来得及。”
“真是奇怪,陈太医还未查验出结果,也并没有任何线索指证于我,为何夫人偏偏一口咬定那丫鬟是因我而死?”明华容淡淡说道。
白氏连连摇头,故作无奈道:“一切疑点,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若继续执迷不悟,我也没有办法。”
明华容反唇相讥道:“我倒希望夫人不要继续自以为是地劝我,除非您希望是我杀了她。”
“你——”
这话里讽刺暗示之意实太明显,白氏顿时将脸一沉,刚要喝斥,却见陈太医走了出来。便再顾不上与明华容唇枪舌剑,连忙迎了上去:“陈太医,可看出什么没有?”
陈太医答道:“老朽以银针刺穴,又观察了她耳鼻舌眼等处,已然确定,这名女子是因中毒身亡。”
“有没有验出是什么毒物?”白氏急切地问道。
“这个……”
陈太医面上略有迟疑,似斟酌着什么,白氏却误解了他意思,抢先说道:“陈太医是杏林高手,一生只和良药打交道,或许对毒物并不了解。不过,我刚刚趁空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事既然出内宅,死又只是一名小小丫鬟,下手之人应该也是内宅之人,多半没有机会得到什么稀奇毒药。依我猜,多半是夹竹桃粉、砒霜一类常见毒物吧。这些药凡是药铺均可买到,到手十分容易。”
这话有理有据,听得众人连连点头,但陈太医听罢,脸上迷惑之色却深了:“砒霜?这……老朽确是从这女子口中验出了砒霜——”
“果然如此!”白氏要就是这句话,等不及陈太医说完,便大声打断了他话:“砒霜乃剧毒之物,按照例律,药铺售卖时都要登记买主姓名,只要查一查帝京各家药铺近售卖清单,再对比下今日进出过这间暖厅人,相信很就能水落石出。”
一旁,刚刚依言为陈太医送来油灯丫鬟红解却突然惊呼一声:“砒霜?!这……大小姐,您近不是刚托奴婢买过一些么?”
闻言,众人都惊讶地向明华容看去,个别胆小人,脚下还情不自禁倒退了几步。
明华容却是一脸讶然:“这话可奇怪了,你是夫人房里丫鬟,我如何指使得动你?”
“话虽如此,可奴婢既为下人,但凡主子们有送差遣,自然无法推脱。上次您说得了一个偏方,只要每日服食少许砒霜,便可使得容颜妍丽,永葆青春。但因为您甚少出府,不便采买,便让奴婢去替您买些回来,奴婢自然无从违逆。但砒霜买回来后,奴婢因见您容貌无甚变化,却又有些奇怪,心想莫非是那方子不灵验。却万万没有想到,您买来砒霜竟是为做这等恶毒之事!”
说到这里,红解神情转为惨然,跪下去向白氏连连磕头:“小彩是奴婢同乡,只同府里签了长契,并未卖断。她家给她议了门好亲,原本说等过了年就向夫人求个情,接她回家完了婚再过来。她还约了奴婢一定要去喝喜酒。可谁知道她嫁妆刚刚绣完,竟然就出了这等事!我们虽然是为奴为婢,到底也是人命啊!还求夫人替小彩作主啊!”
小彩正是刚才死去丫鬟。主人家对签了卖身契奴婢有生杀予夺之权,对于只签了长契却不能随意打杀。世家之中,虽然偶尔也会发生雇请丫鬟小子死于意外之事,但既然表面上只是“意外”,那么官家面前也说得过去,届时只消赔死者亲人一笔银子,就能消抹过去。
但,一旦人命犯明面上就不同了。如果是签了死契,至多不过是动手之人从此败坏了声名;若只是长契,那么——
当下众人看向明华容目光,已从怀疑变成了了然、不屑、叹息……而白氏是满面痛心疾首,不断叹息后悔道:“是我这做母亲没到责。”
旁边自然有人出声相劝:“这事哪里防得过来,白夫人莫再自责,保重贵体要紧。”
面对所有人指摘猜忌,明华容毫无惊慌之色,但也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反而向陈太医问道:“您刚才话没说完吧?”
见状,白氏目光微闪,说道:“华容,人证物证俱,你还要陈太医说什么?你——”
“白夫人莫急,明大小姐说得不错,老朽刚才话,确实没有说完。”见自己刚要说话,却又再度被打断,陈太医不满地瞪了白氏一眼。他宫中时因为医术精湛,为人又耿直公道,各殿主子奴婢找他诊治都十分放心,待他是相当敬重,从没有人敢似白氏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他话。
什么?!闻言,白氏眼皮一跳,还想再说什么,微有怒意陈太医已先开了口:“刚才老朽确实是那女子口中验出了砒霜,但是,她死却并非砒霜造成。砒霜中毒者指甲与舌根都会变色,但经老朽检查,她这些地方并未出现相应症侯。所以,老朽断定,砒霜乃是有人那女子死后,才放入她口中,试图让人误以为她是因服食砒霜而死。但因死者已矣,呼吸既绝,气血不再流通,身体无法吸收毒素,相应症状自然显现不出来。”
听到这话,暖厅前一片寂静,诸多夫人们都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片刻后才惊觉失仪,连忙用手掩住了嘴,但心中仍是十分震惊:怎么一个小小丫鬟死,会查出这般诡奇波折。
陈太医也不理会众人反应,顿了一顿,又说道:“至于她真正死因,老朽已然查明,乃是因为服食了渗有紫溶粉食物。紫溶是一种生水边植物,十分少见,其外形酷似芦苇,其花其茎无毒,其根怀有一种奇特异香,实际却是剧毒无比。人只要服下一点点,便是华陀再世、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白氏听到怀有异香等语,脸色不禁一变。她与陈太医打了多年交道,从未听对方说过毒药之事,本以为他不懂毒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能查到这一点。但她仍不死心地强辩道:“陈太医,你精于医术,但对于毒药却未必了解,会不会是弄错了?”
见她不但一再冲撞自己,现怀疑自己水平,陈太医直气吹胡子瞪眼睛:“白夫人,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医毒不分家这句话么?世上植物各有特性,只要运用得当,毒药亦可救人。我身为多年御医,怎么可能不了解毒药?再者,既然你不信任我,又何必叫我来验查那小婢死因?这本是忤作做下贱活计,我看明尚书面上才勉强为之,你竟然还要质疑我验查结果?!莫非是因为我没有顺着你话说她是被砒霜毒死,所以你才不依不饶?”
陈太医一生醉心医道,对自己医术水平是颇为自得,一旦有谁稍有质疑不敬,任你天皇老子,他也会立即翻脸。
他这毛病,场众人大多听说过,而对他医术,大家是放心。当下听罢他话,众位夫人们心惊之余,不禁都向白氏投去了怀疑目光。
白氏先因陈太医毫不留情喝斥气得满面通红,继而听到后一句揭破自己私心,脸色复又一白。再被众人以怀疑不善眼神打量,脸色顿时加难看,可谓是青红交加,精彩纷逞。
明独秀见母亲受窘,连忙出围解困道:“我母亲一生不碰那些肮脏东西,以为砒霜是天下至毒之物,一时顺口说出来,也是情理之中。陈太医医术再好不过,我们全家都是信得过,否则又怎会常年请您为我们看诊问脉呢。”
这话刚听得陈太医面色稍稍缓和,却听明独秀又说道:“但我以为,自出事后大家都离开了暖厅,又着人团团守住,围得像铁桶一般,那么丫鬟口中砒霜总该不会是人放进去。药物施于人身,固然会显出症状,但人也是有特性。譬如说,花香怡人,世上少有人不爱花朵。但我家四妹妹霜月却是对花粉不适,一闻到就要难受生病。所以依我想着,是不是这丫鬟体质比别人奇怪些,所以纵然服了砒霜也显不出症状。”
她见红解指证明华容,心知这必是出于白氏授意,所以才出声帮腔,除了为母亲解围之外,便是要坐实明华容买毒杀人恶行。
但她这番话,却彻底得罪了陈太医。听她说罢,原本面色稍霁陈太医,再度沉下脸来:“明二小姐,老朽一生看过病人不计其数,难道医术之事你一个不通医理小姐比我还清楚?服用良药话,可能有些人确实会有不适症状。但对于毒药反应,每一个人都是一样!”
见他生气,明独秀还想再巧言解围,却听一直没有出声明华容说道:“妹妹,所谓术有专攻,比起你连猜带蒙‘以为’、‘想着’,难道不是陈太医话可信么?你胡乱猜测质疑他话,一口咬定那丫鬟是死于砒霜。这般坚信,莫非你亲眼看到了不成?”
她问得太过尖锐,明独秀一时竟找不出话儿来答,只能苍白地辩解道:“姐姐这话才奇怪,我自然没有看到,只不过将一点猜想说了出来而已。”
“原来你也知道那只是猜想。但放着陈太医铁证,你为何还要急不可耐地猜来猜去呢?莫非妹妹觉得你比别人都要聪明,便是不懂医术,单凭猜测也能找出凶犯?”明华容毫不让步,字字句句紧逼而上。反正她们都是平辈,又不比白氏,话说重了还会被咬成是对长辈不敬,自然无须顾忌。
明独秀被她说得无言以对,苍白了一张俏脸,愤怒又不甘地瞪着明华容,声音十分委屈,一脸泫然欲泣:“我本是一片好心,又没做什么错事,大姐为何要这般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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