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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魏檗几乎每天都会往落魄山跑,给陈平安带着从包袱斋带来的珍贵药材。
魏檗对于陈平安这两旬光阴的凄惨境遇,虽然说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是陈平安的韧性,以及那个糟老头子的心狠手辣,都让魏檗感到诧异。
这得是多大的“大任”,才需要遭此劫难?总不至于让陈平安这少年,当天下大变之时,倒悬山传来噩耗,然后要求这位少年,去一剑曾当百万师?
当这个念头浮现心头后,魏檗自己都觉得荒谬。
天何其高远,地何其广阔,要知道宝瓶洲才是浩然天下的九洲中,最小的那个,何况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大洲,还是那座秀木如林、枝繁叶茂的婆娑洲,例如曹曦之流,已是战力极高的陆地剑仙,可是在南婆娑洲,依然难称最最顶尖,真正会当凌绝顶的修士,是颍阴陈氏的老祖之流。
落魄山山神宋煜章,期间主动求见过魏檗一次,魏檗只是不咸不淡跟他聊了几句,远远不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客气热络,其中缘由,双方心知肚明。宋煜章要做醇臣,要愚忠,一切以大骊利益为首要,当初在山巅的山神庙,关于陈平安一事,宋煜章哪怕是当着魏檗的面,也说得开门见山,魏檗又不是没有半点火气的泥菩萨,便有些不欢而散。
魏檗今天拎着包袱,优哉游哉缓缓登山而行,来到竹楼,发现今天在二楼屋内对练之前,站在栏杆附近的陈平安,刚刚练习完剑炉立桩,竟然还有兴致主动跟他打招呼,魏檗将价值十万两白银的包袱轻轻抛给粉裙女童,瞥了眼盘腿坐在崖畔的青衣小童,脚步轻盈地小跑上二楼,发出一连串噔噔噔的响声,不像是什么即将金色敕命在身的北岳正神,倒像是个跑堂的店伙计。
陈平安虽然马上就要“赶赴刑场”,仍是微笑道:“辛苦魏仙师了。”
“不辛苦不辛苦,就几步路而已,每天还能逛荡赏景,再说了好歹是山神,本就身负巡狩职责。”
魏檗手肘斜靠栏杆,转头望向少年,“喝了小半壶酒而已,就这么管用?”
陈平安赧颜道:“我也不知道为啥,喝过了,心情就大不一样。”
魏檗点头道:“好事情。”
老人的浑厚嗓音传出,“进来享福了!”
陈平安无奈一笑,跟魏檗告辞,魏檗亦是苦笑不言,享福?亏得老人说得出口。
卸甲一词,听上去很有意思吧,可事实如何?是要陈平安自己撕开表层皮肤、掀起指甲盖!
抽丝这个说法,则是要求陈平安自己抽动筋脉!
这种残虐的手法,真正考校人心之处,在于故意让陈平安自己动手,还得瞪大眼睛,动作还不能快,一点一点,就那么自己给自己“抽丝剥茧”。
但是魏檗在头皮发麻之余,也对陈平安的武道境界充满了期待。
这样打熬出来的三境,底子到底有多雄厚,日后与人对敌厮杀的时候,战力到底有多强?
陈平安脱了草鞋走入空荡荡的屋子,关门后,发现老人正盘腿而坐,在那边翻阅《撼山谱》,看得老人眉头直皱。
今天老人在陈平安练习剑炉之际,突发奇想,说想要看看剑炉这个站桩的拳谱,陈平安一番解释之后,无外乎当初跟宁姑娘说的差不多,拳谱是代人保管,不是他陈平安所有,拳谱所记载的拳法和图谱,不可外传,诸如此类,把老人给烦得差点就要当场教训少年。
“这就是那部撼山拳谱?”
老人随手将拳谱丢还给少年,呵呵笑着,满脸讥讽道:“拳法开篇有言,‘家乡有小虫名为蚍蜉,终其一生,异于别处同类,皆在搬运山石入水。’哈哈哈,原来是俱芦洲东南那边的江湖武人,你听听这些小家子气的言语,土腥味十足,可想而知,写出这部拳谱的拳师,一辈子能有多大的出息?”
“好在这家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晓得在拳谱里明明白白写了一句,‘一直不曾跻身当世拳谱之清流高品’,要不然老夫真要骂他一句臭不要脸了。”
“‘我的拳法,分生死不分胜负,重拳意不重招式’,啧啧,这句话,真是说得癞蛤蟆一张嘴,就想要吞天吐地,好大的口气。陈平安,你知道为何拳谱如此阐述吗?很简单,因为分胜负的话,总是输多胜少,所以才念叨着分生死,大不了一死了之嘛。”
陈平安闷闷不乐道:“拳谱如此不堪的话,老前辈还愿意把书中拳理记得这么清楚?”
老人哈哈大笑,“所载拳法是真稀拉,但是这哥们说话不怕闪着舌头,老夫看着挺乐呵的,当一本乱七八糟的山水游记看待就行了。”
陈平安没有反驳什么,但是有些不高兴。
他很珍惜这部拳谱,无比珍惜!
对撼山拳的心怀感恩,陈平安内心深处,甚至不比剑灵的三缕剑气逊色。
一个是救命药,一个是保命符。没有高下之分,也不该有。撼山拳谱的优劣,其实陈平安大致有数,因为宁姚就觉得很一般,按部就班学着练拳可以,但是她不觉得有多大的成就。之后朱河也亲眼见识过陈平安的走桩立桩,同样没有半点惊艳之感。
可是陈平安不管这些。
哪怕陈平安再过十年,一百年,不管他那个时候的武道成就有多高,对于《撼山拳》的喜欢,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老人笑问道:“在今天练拳之前,老夫问你一个小问题,如果答对了,就有惊喜,如果答错了,嘿嘿。”
陈平安咽了口唾沫,有点犯怵。
老人收敛笑意,沉声问道:“你觉得拳谱之中,抛开拳招拳架,你最喜欢哪句话?”
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后世习我撼山拳之人,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切记我辈拳法可以弱,争胜之势可以输,唯独一身拳意!绝不可退!”
老人猛然站起身,“练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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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南边的铁匠铺子那边,有位少女在埋怨她爹,“铸剑这事儿,为什么不要我帮忙?”
汉子瞥了眼那座崭新剑炉的方向,“知道爹什么答应那位少女,给她打造这把剑吗?”
少女点头道:“知道啊,她送给咱们那么大一块斩龙台,足够买把好剑了。”
阮邛摇头道:“不止如此,爹是希望,我阮邛开宗立派的第一把剑,不管是为谁铸造,都能够一鸣惊人,让整个宝瓶洲、甚至是俱芦洲的剑修,都晓得这把剑的锋利无匹!”
说到这个,就连小镇沽酒妇人都敢调笑几句的打铁汉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异样光彩,如夫子高谈阔论,如道人论道、僧人说法,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手握拳头,轻轻捶打膝盖,眼神锋芒,哪里还有平时那种粗朴木讷的感觉,“那么送谁最合适?本来出身风雪庙的魏晋,半个自家人,于情于理都合适,只可惜在宁姚出现之前,魏晋一直在闭关,既然宁姚主动要求铸剑,还拿出了斩龙台,我当然不会拒绝。过了倒悬山那边,可比俱芦洲的几座剑修圣地,更了不起,更能够赢得天下剑修的眼光。”
倒悬山的存在,被誉为世间最大的山字印,本是一枚小巧印章,从天而降之后,便成为了一座巍峨山岳,这明摆着是恶心儒家圣人们的,那位道庭在别处天下的道祖座下二弟子,不但在浩然天下钉下了这么颗钉子,还要求所有通过倒悬山去往剑气长城的各洲练气士,必须签订一桩“山盟”。
一般人是不知道倒悬山和剑气长城的存在,毕竟那儿几乎就是浩然天下的最边缘,例如宝瓶洲的寻常山上门派,偏居一隅,小门小户,还真就一辈子都不会听说这两个称呼。再往上,就是听说过,然后一笔带过,会是一个很难深聊的话题,一来消息阻塞,再者毕竟隔着千山万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即便是风雪庙这种最山顶的宝瓶洲宗门,对于那处光景,依然是觉得云遮雾绕,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因为隔着那座倒悬山,更因为那是道祖二徒的手笔,宛如“建造”在这座天下的私家庭院。
当真是跋扈至极。
整个浩然天下都是你儒家的门户,贫道就偏偏要在你家里,独立开辟出一座小花园。
难怪文圣还未成圣之前,当初跑到两座天下的接壤处,对着那位道祖二徒破口大骂,会成为当时天下儒家门生最引以为傲的壮举之一。
按照一些流传已久的说法,是说你去到倒悬山之后,可以随便看,可以随便走,但是某些事情,你不得外传。你传了,浩然天下自然有那位道教掌教之一的徒子徒孙,来跟你算账。而且涉及此事,儒教三学宫七十二书院,往往不会太过掺和插手,最多居中调停几句话而已。
至于为何文庙里头有神像的圣人们,对此选择视而不见,那估计就是涉及到极大的内幕了。
三个字,“天”晓得。
阮秀纳闷道:“爹,你说这么多,跟不让我帮你打铁铸剑,有关系吗?”
阮邛点头道:“那把剑品相太高,材质太好,你如今境界已经足够,爹怕万一你打出真火来,太吓人。如今小镇鱼龙混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是半个宝瓶洲都知道的事情。”
阮秀更加奇怪,“我不就打个铁,还能打出块桃花糕啊?”
阮邛冷哼道:“如果只是打出一块桃花糕,爹那倒是省心省力了。”
阮秀略显尴尬地“哈”了一声,不再说话。
最近一年,糕点吃的不多,一说起来就想流口水,有点难为情。
阮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那小子听说是给宁姚送剑之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就连宝瓶洲距离倒悬山到底有多远,都没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阮秀转头,轻声道:“爹,只是喜欢一个姑娘而已,还讲究门当户对啊。又不是结婚成亲,到了那个时候,讲究一个出身,勉强还有点道理,如今只是喜欢谁而已,天不管地不管的。”
阮邛愣了愣,“你知道他喜欢宁姚?”
阮秀瞪大眼睛,“我又没眼瞎,而且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得到人心啊,所以早知道啦。”
阮邛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恨不得一步走到落魄山竹楼,然后一拳打死那个泥瓶巷小泥腿子。
没这么欺负自家闺女的。
阮秀突然笑了起来,“爹,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喜欢陈平安吧?嗯,我说的这种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阮邛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心里发虚,仍是故作轻松,嘴硬道:“你怎么可能喜欢那小子,跟出身没关系啊,爹也是寒苦门户里走出来的穷小子,这点不用多说什么,可是那陈平安的容貌和天赋,还有性格脾气,爹是真不喜欢,哪里配得上我家秀秀。”
阮秀哦了一声,双手胳膊伸直,十指交错,望向远方,“原来爹你不喜欢啊。”
堂堂兵家圣人,差点给自家闺女这么句话给气死。
阮邛硬着头皮问道:“那你呢,秀秀?”
阮秀的回答,显得有些风牛马不相及,又像是避重就轻,“陈平安只会喜欢一个姑娘,我比谁都知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少女笑得有些开心。
这让阮邛有些发蒙,弄不清楚秀秀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毕竟不是秀秀她娘亲,这些情情爱爱的问题,他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
阮秀眯起那双水润水润的灵气眼眸,笑嘻嘻道:“桃花糕真好吃呀。”
阮邛猛然起身,闷闷道:“爹到小镇给你买去。”
阮秀柔柔弱弱道:“好嘞。”
阮邛一边走一边生气,狗日的陈平安,害得我家秀秀大半年光顾着馋嘴,没吃上零食点心了!
我闺女都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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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阮邛开炉铸剑一事,那些在去年入境的妖物野修,都已被秘密通知,不管情愿不情愿,都赶往西边大山,至于能否破财消灾,成功进入山头,借着山水气运抵御之后剑炉发出的剑意,还得看那些山上势力的脸色行事,所以绝大多数来此扎根的各类妖物,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些个没把此事当回事的妖物,想着自己道行高深,岂会被远在龙须河畔的铸剑所惊吓,因此执意要留在小镇新购置而来的宅子,来自郡府衙署两个地方的当地官吏,也不勉强,只是将这类名单交给境内的大骊谍子。
大道玄奇之处,就在于阮邛此次铸剑,颇为古怪,宣称只对妖族大有影响,人族练气士并无妨碍,哪怕是相对身体孱弱的市井凡人,同样不会受到阮邛铸剑的余韵波及。
难怪有老话流传在仙家的“山脚”:不入此山,不享大福,但是同时也可以少去诸多烦恼。例如骊珠洞天的术法禁绝一事,之前从圣人齐静春到李槐,再到李氏老祖和所有寻常练气士,其实全部都是在遭罪,反观老百姓,根本毫无察觉。
随后近百位隐于小镇市井的野修,在进山路途当中,相互间起了好几桩冲突,一言不合就打生打死,大骊朝廷对此并不插手,只要双方厮杀,不破坏山头的风水,全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一位在小镇不愿挪步的六境妖物,跟前去通报的县衙官吏起了争执,凶性勃发,一拳打得那名官吏呕血不已,还将一位随行扈从的武秘书郎一并打伤,结果不到一炷香功夫,飞剑传讯到了大山北边的新建郡府,郡守吴鸢亲自下令,将那名妖物当场斩杀。
从始至终,郡府没有动用小镇那几个大族的老祖修士,更没有驱使那些寄人篱下、汲取灵气的其它妖物,而是派遣了三位品秩较高的武秘书郎,配合两百精锐大骊军卒,在一名武将的率领下,把妖族所在的宅邸围困得水泄不通,屋脊之上,皆是膂力超群的弓弩手,一张张强弓劲弩,所用弩箭更是工部一座秘密衙门的特制,最终将其当场绞杀。
名动中土的墨家豪侠许弱,和麾下心腹刘狱,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屋脊上,并肩而立,袖手旁观,没有越俎代庖。
当时远远观战的人,还有许多买下山头的外来势力。
如果大骊是派遣出一位强大修士,碾压镇杀那个不守规矩的妖物,对于那些观战之人的冲击,其实要远远小于他们看到的那一幕——兵家修士出身的大骊武秘书郎,配合沙场百战的悍卒,人人进退有序,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地强杀妖物,分属于山上山下的两拨人,却能够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才是大骊王朝真正的可怕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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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练拳,只是淬炼神魂,但陈平安更加受罪遭殃。
被青衣小童背出去的时候,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哪怕被放入楼下的大药桶之后,仍是如此凄惨。
等到陈平安爬出药桶,换上一身洁净衣衫,又是深夜时分,拎起那只酒壶,吐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坐在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中间,陈平安喝了口烈酒,还是觉得呛人难喝,但是感觉很好,比第一次喝还要好。
陈平安小口小口喝着酒,眯起眼,有些微醺。
他借着酒劲,问道:“我知道世上有养剑葫芦,你们说包袱斋那边有卖吗?”
两个小家伙面面相觑。
青衣小童叹了口气,“老爷,真不是我不愿意借钱给你,且不提包袱斋有没有卖,就算真有,第一,老爷你未必抢得到,第二,我就算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未必买得起一只最普通的养剑葫。”
陈平安有些震惊,“这么贵?”
青衣小童使劲点头,“没有最贵,只有更贵!贵到让所有中五境练气士都觉得肉疼!
青衣小童站起身,加重语气道:“就说我那御江水神兄弟,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左手一个养剑葫,右手一个养剑葫,嘿,偏偏他还不是剑修,非活活气死那些眼高于顶的剑修。结果到现在,他才攒出一个品相很低的养剑葫,当然了,这跟他大手大脚花钱有关系,光是那位仙子,就让他挥霍掉四五百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还有好些爱慕他的,他也总是为她们一掷千金,唉,红颜祸水啊,所以说老爷你算好的,没啥桃花运嘛,不用愁这些。”
粉裙女童赶紧反驳道:“不对!阮姐姐就喜欢我们老爷!”
陈平安笑道:“那是阮姑娘人好,不是她喜欢我。这种话以后别乱说,否则阮姐姐真气了,我可不帮你们。”
说话的同时,陈平安暗暗咂舌,原来养剑葫芦这么价值连城啊,那么回头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去驿站寄信给李宝瓶,要她好好收着那只银白色的养剑葫,千万别磕着碰着了。他可清楚宝瓶那丫头的玩心大着呢,说不定哪天就会甩着红绳小葫芦满山跑,说不定咻一下小葫芦就给砸了出去。
两个小家伙相互瞪眼,都憋着不说话。
陈平安仔细想了想,补充道:“阮姑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具体的,我说不清楚。如果说阮姑娘喜欢我,那我也喜欢阮姑娘啊,但是这种喜欢,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
青衣小童如释重负。
他之前有点担心,那个不爱说话不像圣人的中年汉子,某天会气势汹汹杀到落魄山,一拳打死陈平安,再一拳打死自己。
粉裙女童则有些失落。
她当然最喜欢自家老爷,然后也喜欢阮姐姐,如果她喜欢的两个人,能够相互喜欢,岂不是很好?
那么老爷到底喜欢的是谁呢?
粉裙女童知道,老爷是偷偷喜欢着某位姑娘的。
比如现在她偷偷看着老爷的侧脸,看着陈平安的眼神和脸色,就知道老爷又开始想念那位姑娘了。
陈平安心神远游千万里之外。
有个姑娘,眉如远山。
她很好看之外,她还很好。
她哪怕只是坐在泥瓶巷的破屋子里头,什么话都不说,就能够让少年对未来充满希望。
但是陈平安也知道,喜不喜欢她,是自己的事情,她喜不喜欢自己,是她的事情。
不管如何,陈平安觉得自己得当面跟她说一下。
就像她当初明明已经远去,只是突然觉得要跟他道一声别,她就会掉头御剑而来,当面跟他告别。
陈平安不敢说这辈子只喜欢一个姑娘,但是绝对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姑娘。
所以他想要为自己远游一趟。
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想要为自己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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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练拳,陈平安在练拳之前,随口问了一句练剑需不需要找一部好的剑经。
结果老人大怒,原本既定的淬炼体魄,变成了锤炼神魂,而且在那之前,以“切磋”名义来勘验练拳成效,以神人擂鼓式,足足二十五拳,把陈平安打得差点哭爹喊娘。
奄奄一息的陈平安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他多次误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老人居高临下,冷笑问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拳还没练好,就想着分心练剑?!”
满脸鲜血看不清面容的陈平安悲愤欲绝,一边呕血,一边沙哑答道:“我是想问练拳之后,应该如何练剑……”
老人很明显愣了一愣,发现眼神开始冒火的少年,老人尴尬一笑,一脚将少年踩晕过去。
帮忙淬炼体魄嘛,晕厥还是清醒,差别不大的。
结果那天晚上,陈平安出了药桶换了衣服,就在一楼对着二楼破口大骂,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骂得还真不含糊,不愧是泥瓶巷出身的市井少年。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在旁边坐着嗑瓜子,就连青衣小童都开始佩服起自家老爷,练拳这么久,别的不说,只说这份胆识气魄,就效果卓著哇。
之后陈平安坐在竹椅上,闷闷喝酒,剩下小半壶酒直接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