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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肾
青瞎子长年混迹市井,贪心却也聪明。他跟秦菜身后,偷偷摸摸地看她去了哪里。
到工地外面,青瞎子找做工人一问,知道秦菜李妙工地上管材料。李妙就是猫哥,因为妙字通喵,大家开玩笑叫他猫哥。
晚上,秦菜正锁仓库门,青瞎子就摸了过来。一看见他,秦菜立刻就警觉起来:“你来干什么?”
青瞎子赶紧示好:“蔡小姐,别误会,我是好意,好意。我知道有个人是个肥羊,我想我们再合伙弄他一笔。”他低声道,“蔡小姐,您有这本事,何必窝这个地方呢。”
秦菜态度冷淡:“我没兴趣,你走吧。”
青瞎子哪肯甘心,他脸皮厚如城墙,只拉着秦菜左说右说,秦菜推拒得烦了,只得忽悠他:“这东西要隔一阵才能再发挥效用,你先走吧,有路子我会再找你。”
青瞎子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天气越来越热了,晚上,猫哥带秦菜去了三画市市区,大排档吃猪脚炖粉条,又叫了些烤串,加上冰镇碑酒,使人胃口大开。
两个人正吃饭,突然猫哥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秦菜,这才接起来。仍然用扬声器。
秦菜一听声音就是一怔,是秦妈妈周碧华。
“子扬呀,你钱姨妈收到了,难得你还记挂着姨妈。唉,家里发生了这样事,也不知道哪天能还你。”秦菜那个远房表哥就叫谢子扬,秦菜浑身僵硬。
猫哥先看了秦菜一眼,才轻声道:“姨妈,钱收到了就好。好好给姨父看病吧。”
“嗯,等到合适肾源就给他做手术。娃子,让你费心了。”
猫哥又跟她客气了一通,后挂了电话。他脸色越来越严肃:“你从哪弄钱?”
秦菜埋头吃粉条,信口扯谎:“上次医院,方总旁边那个,是我师叔。我从他那儿借了点钱。”
这话猫哥信,那男人他记忆深刻。二十万肯定不话下。
“你为什么不跟我借?”这话问得小声,但秦菜还是听见了。她抬头正对上猫哥目光,顿时红了脸:“猫哥……我怕……我还不上。”
猫哥也红了脸,他是个糙汉子,工地上人懂得不多,但重情重义:“小蔡,你那师叔……哥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哥是打心里把你当自家人,这钱哥先替你还回去。”
他外边跑,看人看得比秦菜清楚。白芨本就一身邪气,他就有点担心秦菜和他走得太近。
秦菜摇头:“猫哥,我……”
猫哥搓着手,许久才说:“妹子,虽然相处时间有点短,但是哥是个啥样人,你应该知道。哥不知道你为啥不回家,但是如果你不嫌弃哥,要不我们……”
秦菜脸比煮熟虾子还红:“猫哥,我……我有男朋友。”
猫哥一怔,随后又打了一下自己嘴:“瞧我胡咧咧些啥,没事,哥还是你哥。来,跟哥喝一杯。”
秦菜第一次喝碑酒,说真,味道一点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她喝了半瓶,猫哥喝了两瓶。他是外面混人,酒量本来不错,不过秦菜,他可不敢多喝。
就这么一点酒,秦菜脸蛋已经红扑扑像极了秋天苹果。猫哥往她碗里挟了几筷子瘦肉,突然觉得有点晕眩。
有时候秀色醉人,烈于酒。
吃过饭,秦菜坐猫哥三菱小货车回工地。那是八月夜晚,月亮又大又圆。城郊公路车辆稀少,月光铺陈一路。
“妹子,你男朋友……一定读过不少书吧?”猫哥憨憨地笑。秦菜抿着嘴,吕凉薄六号教学楼九楼读书身影一直深深地印脑海:“嗯,他知道不少东西,也喜欢读书。”
猫哥挠挠头:“多读书好,比哥这种大老粗强。”
秦菜偷笑:“又胡说。”
“你出来做工,就是为了供他读书?”猫哥第一次试图了解她家事,但秦菜却不能实说:“不是……他读书去了,我父母要让我嫁人,所以就逃出来了。”
她又说了谎,但猫哥深信不疑——这桥段真是太多太烂了:“嗯,那就好好做活,等以后你攒了钱,他也毕业了。你们就可以一起了。”
秦菜重重点头——一定能够一起。她想起当初作梦见到那一幕。周围荡漾着海水,温柔霞光里,他们紧紧相拥。
甜蜜就这么溢满心间,只要活着,只要等待。
一定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凉薄,你好么?
猫哥一直替秦菜关心着她家,秦老二主要病因是肾功能衰竭,而现,根本等不到合适肾源。脏器移植,大难处不是手术,而是器官供给。
猫哥看看秦菜,终于给秦妈妈出了主意:“姨妈,器官移植好还是直系亲人之间移植,不容易排斥。”
秦菜听到妈妈哭声,家里三哥秦小荣读高中,马上就要高考了,家里根本不敢告诉他秦老二得了尿毒症。五弟秦小贵才十岁。大姐、二姐都已经出嫁,婆家怎么肯同意她们割一个肾给自己爸爸?
秦菜深深叹气。
晚上,青瞎子又来找秦菜。秦菜突然问他:“黑市上一个肾多少钱?”
青瞎子一下子得意起来:“这你就问对人了,一个肾八万到十五万,不过有一个地方只用五万,而且不用手术,保证成功。”
秦菜转头看过去,青瞎子神神秘秘:“要不要我带你去?”
秦菜跟着青瞎子来到一个地方,居民楼,周围连个标志性建筑都没有。青瞎子带她四楼停下来,外面就用a4纸写了两个大字——通阳。
青瞎子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探出头来。看到是他,这才将二人让进屋里。
里面和外面大为不同,正中央供着一位长须长眉人物,看不出哪方祖师。右边安置着一方红木写字桌,桌后红布上悬着白瓷小牌,上书阴宅、阳宅、地理风水、疾病、讼事等等各种名目。
桌上压着一方玻璃,玻璃下有一张标价清晰价目表。
墙另一边,悬着一副太上老君像。两边各有对联,古篆。左边是:世事国事听天,右边是:汝身汝命由我。――
秦菜不禁暗叹一声好大口气。
下面是一方红木贡案,案上置古青铜香炉一蹲,铭刻已经模糊,上面香烟袅袅。两旁放着一对青花瓷瓶,只是秦菜看不出是不是真品。
接待人将二人引到座上坐下,泡了茶方询问二人来意。青瞎子说了疾病,对方便将一块写着疾病小瓷牌交到他手上,又登记了姓名、年龄、八字、电话等。
秦菜写八字时候格外小心。
好像每个人都有姓名,八字就是魂魄另一种姓名。找一本书,要查书号。而找一个魂魄,先要就是这个魂魄生辰八字。
如果得知一个人生辰八字,即使是刚刚入门初级咒法,也可以很轻易地将一个正常人置于死地。
但是这里规矩十分奇怪,入馆登记全部是生辰八字。秦菜将年号、月份、日期都填对了,时辰就随手填了个酉时。
如果对命理确有了解人,很容易看出一个人出生年月,但日期和时辰就说不准。
挂号费三百,秦菜有些肉疼,但还是给了。排队一直排到下午三点,终于轮上了。
秦菜一进去,就觉得背脊发冷。里面是间小屋,柳木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小人儿。有柳木刻、泥捏,各种材质。
一方红木案桌前,一个人头顶秃了大半,看上去只怕六十有余了。这时候正用白布擦手。青瞎子赶紧把白瓷牌递上去。
那人将秦菜上上下下打量,面色越来越奇怪。此人神奇之处,就于来人不用说明来意,他就知道病因。
可这时候他只是打量秦菜,不说话。
秦菜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人应该也是阴眼,学了些偷看本事。但是他为什么不说话?
“可不可以让我替这位小姑娘看下手相?”他声音好像也混了泥,显得苍老而混浊。秦菜很有些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免费赠言。”
秦菜刚要伸手,突然看到架上小人儿,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她想起一件事——
当初她受了伤,秦老二找白河要两万块封口费。白河当时怎么说来着……
“去找这个人,钱……他会给你,两万太少,他大约得给你五万。”
一个肾,五万。
她骤然缩回手,转身就走:“不了,谢谢。”
她逃也似地跑出去,青瞎子追出来:“咋啦?”
秦菜气急:“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偷别人肾卖给病人,这是遭天谴事!他们是坏人!”
青瞎子觉得好气又好笑:“你个丫头管那么多干什么,你需要一个肾,他们又能给你。我可认不出什么好人坏人,我只知道他们对你有用。”
秦菜推开他:“我不会求这种人做事,再便宜也不会!”
她大步走了,青瞎子跟身后叹气:“死脑筋。”
当天夜里,秦菜做功夫,感觉自己从额头脱出,发现自己站火车站。
怎么会这里?她静静往前走,不知道自己来意,也不知道怎么醒。
没走多久,居然来到一个烟酒店面前,秦菜咬牙切齿。这个老板骗了她六百块呢,哼!
正想着,突然她看见那个老板傻呆呆地门口游荡。秦菜自然知道这只是他魂魄。人入睡时灵魂经常离体,去各种地方,所以人有时候喜欢作光怪陆离梦。
而负责记忆那一魄各不相同,所以总有些梦印象深刻,有梦你越是想越是很就会遗忘。
秦菜走到他面前,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来意——其实潜意识里,自己还是想着那个肾,对吗?
那个能够偷看人为什么登记人生辰八字,又为什么可以取别人器官?
因为入内看病本来就是心怀恶意,将疾病付诸他人身体。那本就是损阴德事,再留下生辰八字,无异于饮鸠止渴。
对方下次若再取登记之人脏器甚至性命,也是报应,罪孽会轻很多。
秦菜自认为是个好人,不愿与恶人为伍。但是这个老板不是个好人!
她站烟店酒门口,反复犹豫。这个人也不知道骗了多少旅客,德性早就败坏,若是取他一个肾……
不不,就算他再坏,肾也是他,自己没有理由硬取。
为什么没有理由?他本来就是个坏人,换个肾也是报应。
秦菜思来想去,终下定决心。
决心虽然下定,她还是有点害怕。但周围无人,他模样又是迷迷糊糊,不太清醒。秦菜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把掏出他肾!
她不知道究竟哪里是肾,但心里一直念着肾,握手上竟然真就是一个肾。
秦菜全身发抖,拔腿就往家方向跑。她念着秦老二生辰八字,这时候仿佛缩地成寸,跑得飞,不一会儿就看见自家房子。
秦老二倒院坝里,奄奄一息模样。秦菜上前,将肾补他被掏空地方。他看见秦菜似乎也并不认识,只是傻傻地躺着。
秦菜站家门口叹了口气,里面秦小贵声音传出来:“哪个外面?”
秦菜突然就醒了。
火车站那边,一个经常用假钞骗旅客真钞烟酒店老板夜里突然猝死。
秦菜毕竟是个手,没有经验。取魂魄之上肾,人本来不会死,但她昨夜过于紧张,取肾之时下手太重,又忘了安他魂魄。他魂魄惊痛之下散开,不能回体。
待天光一亮,经阳气一冲,魂魄俱散。人自然死亡。
秦菜是第二天才看到报纸,那闻太简单,还写夹缝里。一条人命,于这个世界真太过渺小,如沙落海,不闻其声。
秦菜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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