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气运

蚍蜉望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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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孤单的身影行走在荒芜的沙丘上,只是步伐越来越慢。

    拄着覆舟前行的诺罗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快到了极限,若是在其他域或许还可以依靠截气四十九吸取天地中的元气,来替代自己的消耗,可古初域不行。

    能走到现在已经是全凭意志在坚持了,因为没法确认死去那名黑甲响马是否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前来,也不确保他的同伴是否有和他一样的追踪本事,所以只能不断前行。

    少年破旧的衣衫上一共有三处碗大的破洞,诺罗扯下一根布条,将线头一根根抽出,最后再将抽出的线捻成股,最后又由股捻成绳,将六处破洞穿了起来,避免整件衣裳散架。

    衣裳是师娘亲手缝制的,材质并不出彩,不是不愿意换上黑甲人那还算整齐的衣物,只是诺罗总觉得这一趟行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回去,大多的东西都丢在车厢里,身上的就算是唯一的念想了。

    至于那场厮杀,诺罗很清楚,对上一个没了元气只凭借五藏境底子的泥丸境修士,即使手擎覆舟依旧生死一线,若不是白先生给的离陨丹,可以让诺罗放手以死换死的打法,这会淹没在荒芜沙土中的人就一定是自己了。

    第一次亲手杀敌的感觉,并不向说书先生口中传唱的那么荡气回肠,诺罗只觉得身心俱疲,擦拭覆舟上的鲜血的时候,还有些恶心,而更多的是茫然。

    诺罗静静等候黑甲男子出手,并把自己每一刻的慌张和决绝写在了脸上,随后拔剑,计算自己腾空跳跃的时间,计算自己向后递出的那一剑的力道以及准头。

    白先生说过猎人捕捉的对象永远是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所以山间野修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精于计算,计算每一步的得失,因为身上的每一样法宝灵药都来之不易,容不得一分浪费。

    幸好一切都在计算内,挥剑斩臂,激怒心智,露出破绽,以药换命,在脑中计算的时候,男子每一步都在自己的掌控当中,除了最后,黑甲男子用被斩断的喉咙,说出的那句话。

    公平么,可这世上最大的公平,不就是对每个人都不公平么。

    按照舆图的指向,另一个渡口距离诺罗所在的地方还有十来日的脚程,路途中并没有驿站城镇可以滞留,对于纵气境的修士来说,这不过是一个驾驭剑舟而行只需要一半日的短途,可对于普通的人来说这就是生死,淬体与炼气,云泥之别。

    没有食物,没有水源,诺罗有些后悔没有在空空荡荡的空间袋里,准备一些食物和水了,走在寒冷的荒漠中,最先倒下的永远不会是身体,而是精神。

    当对抗一个修为远高出自己的黑甲响马时,你会告诉自己,还是会有希望,因为对手就在那里,他也是一样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他是可以具象的。

    可立身在这片天幕下,你的对手是自己,也是这整片天地,少年好几次拿出通讯卡,又重新塞回怀里,悄悄将通讯卡上只存了的三串名字压回了心底。

    不管是白先生还是蝰离叔叔,亦或是那个黝黑少年,都没有理由去承担诺罗自己的无助,抬头看着天空,此间漫天繁星,应如人间犹怜。

    拖着渐渐渗出鲜血的草鞋,看着天际渐渐泛白,再到光芒刺眼,诺罗停下脚步,一只手遮在额前,前方沙砾间好像有些东西在闪耀,诺罗努力走到跟前。

    等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朵小小的白花,努力从石缝间钻了出来,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恶劣的环境下努力生长着,诺罗伸出手,身子微微前倾,却没想到连日来的奔波,身体终于走到极限。

    毫无气力的诺罗躺倒在地上,用仅有的气力将手伸向那朵奇特的小花,并没有摘下它,而是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花骨朵。

    最后努力的笑了笑,随后就闭上了眼。

    见少年终于倒地,两名身着白色锦袍内衬白甲的男子飞身而下,落到诺罗身边。

    ........

    ........

    自从进入古初域后,整日安静的环境总会让诺罗做梦,就像现在一样,他感觉到自己还在牧镇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先生正蹲在门槛上削着一把木剑。

    使劲睁开双眼,努力辨认着坐在门槛上的青衫男子,诺罗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又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心底又没由来的窜出一股怒气,以至于到嘴边的那句先生,变成了带着怒意和委屈的“你是谁!”

    并不是埋怨先生早早离去,也不是委屈自己活得好难,只是疲倦的身躯提醒自己,自己还活着,那么眼前的先生又怎么可能是先生,他又为什么那么无聊的假扮先生,所以诺罗心底有些怒气。

    门口半蹲着的青衫男子站了起来,满头银发又恢复了黑色,只是面容并未变化,男子嘴角上翘道“为什么不是高兴,这一切完全模拟你那间小屋建造的,可为什么还会被你看穿。”

    诺罗虚弱的撑起身子,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面的男子,看着他嘴角轻挑的弧线,就好像带着嘲笑一般。

    少年拿过床边的束带,将一头渐渐不再枯黄的头发仔细束起,然后露出和男子一般的笑容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假扮先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的一切那么了解,可这里的一切看似和牧镇上的家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少年揉搓着身上的被子道“你看这被子,纹理样式和我那床破旧的被子一摸一样,可它竟然那么轻,却又比我那床在冬天里使劲裹紧的被褥更暖和。

    这块床板也比我的床板软和的多,我的床板硬的像铁板一样,好几回起床的时候硌的我浑身酸痛。

    最主要的,这都是八岁前的故事了,八岁之后,先生就和我互换了床,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睡的不舒服过,只有先生一大早起来总说腰疼。”

    和赫德长相相似的男子放下木剑,拍了拍手,径直走到桌前,倒了壶凉茶,问道“难道只是因为这床被子才让你看穿的?难道我长的不像你家先生吗?”

    诺罗摇摇头道“就是因为看到了你,我才会重新丈量起这的所有布局,要知道这件青衫先生最为珍视的,平时都好生收纳起来,削木剑哪里舍得穿这身。

    所以我才仔细打量周围,包括你坐着的这张椅子,腿脚处该有一道磕痕,小时候贪玩撞倒在蹬脚,把门牙都磕碎了,先生还罚我抄了十遍书,再看这里的一切都太新了,虽然什么都像,那也只是像而已。”

    男子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所以很愤怒?因为有人冒充你最尊敬的先生?看来我真是多此一举了,还以为会让你很开心呢。”

    男子轻轻挥手,周遭的布景就开始朦胧起来,片刻之后,又恢复成一间古色古香的卧室模样。

    看着床上束发少年依旧冷清的眼神,青衫男子也没由来生出一丝怒气,望着少年道“怎么还不满意?认为我没有恢复这张脸原来的模样就是对你先生的不尊重?还是默默心底默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打烂我的脸?

    可你知不知道没有我的话,你早死在岭北州的荒地里,烂成了枯骨也不会有人在意,现在又哪里轮得到你对我释放怒气。

    更何况这张脸不是我变出来的,而是生来如此,我叫赫文,是你那位先生的亲弟弟,也是如今赫家的掌律。”

    诺罗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望向眼前这个,和先生七八分相似的男子许久,最后开口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包括你怎么找到我。

    又为什么救我,以及最终需要我做什么,你说完,然后我再根据你说的选择要不要信任你。”

    听完诺罗的问话,青衫男子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随后望着少年道“我从小就很讨厌哥哥,一开始是因为修为天赋,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我只能默默站在远处,看着他。

    后来他开始看书院里尘封的禁书,他开始反抗家族给他的命令,甚至不惜浪费自己的修行天赋,看着投向他的众多眼神变得失望再到绝望,随后又发现有越来越多眼神望向我的时候。

    我以为我会很快乐,因为我更听话,更懂事,更知道自己的定位,可当我这个亲哥哥离家出走后,一直到跨入地仙境捅破天际的时候,我才更加讨厌他,为什么他可以活的那么自私,又那么自在。”

    诺罗插话道“先生心中怀揣的是天下所有人,不是一家一户的苟且,也不是一个家族的兴盛衰亡,天下的道理既然不对,他当然想和这个天下讲讲道理。”

    赫文转头望向门外,嗤笑着说道“就像你问我的问题一样,你们总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可你们从没找准过自己的位置在哪。

    他应该是一个好的接班人,是赫家的好领袖,是一个应当挑起赫家存亡的人,而不应当为了所谓的道德仁义,浪费一身修为,成为一个没用的废人,更是不该将赫家气运托付给你这样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