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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破旧的棉袄,怀里抱着崭新的棉袄,一路狂奔的钱二叔,再次成为城市人眼中的焦点。
他们不理解拧巴的钱二叔,这个寒酸的乡巴佬,此时此刻,他因何在南京路上留下急促的脚步。
公交车开足马力,与他一路狂奔。在南京城的马路上,路过的人们啊!他们驻足观望。
在城市涌动的人群中,是怎样的一幅生动的画卷。是我们的钱二叔,他在演奏一曲爱的赞歌。
他把纠结的人生搁置在脑后,他把生活的遗憾抛弃,他把不公的命运也一并抛弃。
此刻的他,带着自己近乎完美的祝福,在自己的精神家园里,铸**的金字塔。
“到了,终于赶到医院……啦。”
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按下还有点狂跳的心脏。他平复自己的心跳,奔向一零二病房。
“候二哥,我给你送红烧肉来……来了,看,还热乎……乎着呢!”
“兄弟,瞧把你给累的,多让我不好意思。兄弟们呢?给他们也留点好吃的,不能光顾着我一个人。”
候二哥过意不去啦,他没有看错人。钱二叔这个兄弟,实打实的憨实,这辈子他都要和他做兄弟。
“好,都好着呢……呢!你快点吃……吃,红烧肉凉啦,凉啦就不好吃……吃了。”
一零二病房里,病友们啦、兄弟姐妹们呀、亲人们啦,他们都拿正眼看钱二叔,看候二哥。他们摘下眼镜,他们看土疙瘩地里的土包子。
他们住在同一间病房,已经有三天。在这三天里,他们目睹土包子农民工的煎熬。他们感受农民工的纯朴,农民工憨憨的韧劲,统统让他们折服。
土疙瘩地里的农民工,定格在他们心里的,应该是邋遢的,应该是蹩脚的,应该是卑微的。
而这几天的相处,农民工的艰辛,农民工的质朴,农民工的善良,农民工的坚韧,让他们深深震撼。
农民工破衣烂衫,农民工单调的生活,让他们感慨万千。他们终于理解,农民工孤寂的生活,该有多无奈。
农民工对生活,要求的那么少。农民工付出的汗水,又是何其的多。病友们落泪了,病友们深感自责,病友们愧疚不安,病友们对自己的行为,深感抱歉。
整整三天,被截肢的候二哥,吃的是白米饭、咸萝卜干。病友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被截肢的大胡子,他正需要营养,他需要补充高蛋白。
可他的一日三餐,仅仅是在填饱肚子。病友们的同情心,搅和着他们寝食难安。他的高蛋白呢?他的牛骨汤、排骨汤、鸡汤、鸽子汤呢?
一个叫老白的病友终于忍不住,他说候二哥:
“今天不赖呀!兄弟,咋舍得吃口香喷喷的红烧肉?”
候二哥得意的眉毛胡子翘起来,他憨憨一笑。“瞧老哥这话说的,我们乡下人,见惯了猪跑,不稀罕吃猪肉。”
老白不解:“见惯了猪跑?”
候二哥:“猪也是有生命的。”
老白:“兄弟吃斋念佛?”
候二哥:“阿弥陀佛保佑!”
老白:“不过,话说回来,肉食动物,该吃还得吃,不吃没营养。”
候二哥就说:“老哥哥呀,不瞒你说,我吃一口肉肉,就想到猪泔水。想到猪泔水,肉肉嚼在嘴里,嚼的是一股子泔水味。我吃一口肉肉,上吐下泻,那滋味多不好受。所以说呀,我们农民兄弟,一般不喜欢吃肉。”
“还有这道理?。”
老白低头沉思,他好歹有点学问,吃肉吃的是猪泔水,他头一回听说。
“老哥哥呀,我这位钱二兄弟,他嘴巴拧巴,可他会煮饭,会做菜。我可不行,我只会吃。”
候二哥转移话题,傻子才不喜欢吃肉。有酒喝,有肉吃,那是神仙过的日子。他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瞎咧咧几句装傻充愣。
他又不能苦着一张脸,说农民兄弟多可怜呀,这话他能说出口么?既然兄弟们关心他,他不开心也得开心。他再怎么不高兴,也得咬着牙忍着。人前他得笑,人后他容自个哭。
老白打趣的说,“会煮饭,会做菜,好啊!女人嫁给他幸福。”
一零二病房里,大伙有说有笑,候二哥皱着的眉,也舒展开来。
钱二叔裂开嘴苦笑,他知道自己拧巴。他不像候二哥,能说一口流利的话,他害怕自个说错话,老白说女人嫁给他幸福。
可他老婆却说:你个挨千刀的,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守着土疙瘩地,你是能种出金子来?你是能种出银子来?
你看看隔壁老王,隔壁老王能去城里打工挣钱,隔壁老王家的王嫂穿的确良褂子,隔壁的王嫂她戴上海牌手表……。
香喷喷的红烧肉,多久才能吃一回呀,打打牙祭的油花花,兄弟们吃进胃里的,全是空气。车轱辘肠子,容易饿呀,饿得肚子咕咕叫,哪有吃肉过瘾。
吃了一顿肉,少吃十顿饭,打着饱嗝儿,放的屁都是香的。候二哥舔舔嘴巴,口水咽进肚子里,无论如何,香喷喷的红烧肉,他不能一个人吃。
他说,“钱二兄弟呀,要是能喝口小酒,再吃口肉肉,才能吃出真正的肉香味。”
“喝酒吃……肉?”钱二叔一时犯傻啦,随即愣过神来,说:“哥,我去买……买酒。”
候二哥说,“兄弟呀,我现在不能喝酒,我就是馋酒啦。有肉没酒,浑身没劲。”
“哪咋办?”
钱二叔急得直挠头。
候二哥说:“不咋办,哥现在不能喝酒。吃肉不喝酒,肉吃进肚子里,就是一股子泔水。”
“啊?”钱二叔疑惑不解,候二哥说吃肉不喝酒,吃进肚子里的肉肉,就是一股子泔水味。那好吧,等候二哥腿好利索,他再做红烧肉,他保证让候二哥喝口小酒。
候二哥喝酒说酒话,酒醉心也醉,候二哥能喝半瓶浓烈的白酒。他不能喝酒,他喝口小酒,脸皮烧得火辣辣,烧得他晕头转向,东南西北分不清。
他老婆生弟弟,请来本家叔伯,办了一桌饭。他喝了一口酒,趴在锅灶台底下,昏睡了一整天。
他老婆嚎他,叫他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不像个男人。说男人能喝酒吃肉,他只会喝水撒尿。他信老婆的话,他不能喝酒,他闻到酒味,几顿吃不进一粒米。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他对自个很失望。他问候二哥,华夏在哪?他去叫华夏吃肉。
“华夏在洗衣服。”
“我去叫……他。”
“不用叫,他马上就到。”候二哥自言自语:“有兄弟们关心,有兄弟们的照顾,我应该很幸福,我应该快乐才对,可是,我……。”
候二哥欲言又止,钱二叔似懂非懂。他天生愚钝,他在土疙瘩地长大,是土疙瘩地限制了他的想象。
他只知道爹爹心烦他,从来就没和他多说过两句话。从来就没问过,他想不想娘。
从来就没问他穿的少不少,更不会问他肚子饿不饿。他只知道耕种,他只知道他的老牛,和他一样吃进嘴里的是草。
他只知道庄稼地里的禾苗,需要浇灌,需要拔草,需要追肥,他看它们一天天长大。
他只知道他的油菜花,能压榨出香喷喷的菜籽油。他只知道他九岁的闺女,等着他挣钱回家。
他明白他老婆对他的嚎叫,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家乡。他骨子里的情结,还是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他需要磨砺,他需要慢慢的成长。
华夏洗完衣服,老远就闻到肉香味。
“哇塞!好香的红烧肉,我尝一口。”华夏迫不及待塞进嘴里一块肉,“嗯!好吃!香喷喷的,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哥!这可是正宗的“钱二叔”牌红烧肉。”
华夏竖起大拇指,夸钱二叔。
钱二叔害羞啦,他活到现在,才知道被人夸的滋味,是多么的幸福。
候二哥苦涩一笑,他吃进肚子里的红烧肉,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