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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如期而至,小武会定于朝央镇外的一家悦来客栈举办。是时群英荟萃,各路英雄豪杰从全国四面八方赶来,济济一堂,其中不乏有在武林大会上落败的面孔,或是想重新挑战郑启宵,或是想退而求其次地谋个副盟主,且不说辅佐协助郑启宵,挂个头衔总比默默无闻来得好。
朝央镇的位置偏西北,昼夜温差较大,白天热得人流汗,到了晚上却凉飕飕的。柯清怡和顾枕棠快要黎明的时候搭着牛车到的那里,柯清怡裹了层薄毯在颠簸中睡着了,顾枕棠轻轻地推了推她,道:“小静,到了。”
柯清怡睡得不沉,马上就醒了,她揉了揉睡眼,从车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仰头便望见郊外辽阔无际的苍穹,鼻间吸入的是凉凉的空气,有些干燥。
下车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阵风,夹着些沙尘,吹得柯清怡脸颊发干,但也将她给吹清醒了。她抬头看了看匾额上“悦来客栈”四个大字,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剑。
柯清怡抿了抿嘴,眼色一沉,低声道:“枕棠哥,起风了。”
郑启宵竟当真记得为他们预留好两间客房。
睡眼惺送的店小二知道对方的姓名后,便在册子上查到了对应的房号,然后偷偷打了个呵欠,提了盏灯送柯清怡和顾枕棠上了二楼,动作不敢大了,怕吵着其他客人——这家客栈已被郑启宵包场,现如今住在这里的都是善舞枪弄棒之辈,一个二个都是他这个做小二的惹不起的大爷,所以再困也不能表露出不情愿,再累也要时时谨慎莫重了步子。
大概是考虑到了柯清怡与顾枕棠的义兄义妹关系,两人的房间紧挨着彼此,而与原文如出一辙的是,顾枕棠房间的另一边就是郑启宵的房间,此时天还未完全亮,但屋内已燃起暖色的烛光,大概是郑启宵刚起身,准备着手办理公务。
许是听到门外的声响,郑启宵从房间内拉开门来,一抬眼便看到风尘仆仆而来的兄妹俩。
微弱的晨曦透过走廊的窗子洒进来,混着店小二手中烛火的灯光一同映在柯清怡和顾枕棠二人脸上,只见顾枕棠仍是和三月前初见时无别,面无表情仿佛永远不知喜怒哀乐,而他身旁的少女仍然是一袭素白的衣裙,腰挂长剑,脸上虽稍显疲倦,但眉眼间却流露着恬淡的温情,犹如一池春水,毫无之前面对外人时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与淡漠。
那是因为现在只有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兄长在身边吧。
见到此情此景,郑启宵莫名地有些黯然,竟对淡淡相交的顾枕棠心生嫉妒起来,就好像顾枕棠的义妹是从他那里抢过来的一般。
如果慕容静还活着的话,也和顾静差不多大了吧……
想到这里,郑启宵的心情瞬间沉重下来,心知自己的妒火与念头冒得太过奇怪失礼,于是匆匆与顾氏兄妹打了招呼后,就又把门给合上了。
翌日傍晚,郑启宵集结众人,义正言辞说了一番话后,小武会由此拉开序幕。
此后十日,每日巳时和未时是比武时段,有意参与者提前一天在李长老处抽签,挑战郑启宵的人直接领一张白条即可。
刚开始的时候,接连三天郑启宵都不得松懈,白条发了一堆。有好几次差点落败,但好在最后是有惊无险,凭实力说服了众人,借机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大家老看一个人打来打去也着实没趣,所以第三天后就没谁再挑战郑启宵,而是互相对战。
顾枕棠毫不意外地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像他这种人,无论学什么都很认真,虽然师父不太靠谱,但徒弟学得却是一丝不苟,基本功打得非常扎实,动作流畅,力度到位,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乘风剑法是小剑法,难免会有漏洞,但顾枕棠是何等心思缜密的人,自学剑以来就一直琢磨着如何弥补破绽,仅凭自己之力便调整了招式的动作,把好几处破绽反设为了陷阱。
若不是剑法本身有难以克服的局限性,原文里顾枕棠说不定能打赢郑启宵。
中元节恰好在小武会期间。
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中元节当晚是阴曹地府开门的时候,全部鬼魂都要出来游荡,收亲人烧给自己的钱财衣物,就连孤魂野鬼都有人祭祀,所以中元节又称鬼节。
当天顾枕棠没有参与任何一场比试,而是陪着柯清怡进镇里买白铜钱金元宝以及红烛柱香。回到客栈后也没声张,用布包着东西默默放到了房间里,等夜深了再出客栈外找块空地烧。
客栈里的其他人倒没有类似的动静,他们从小见惯了腥风血雨,对祭祀亡魂这种事情并不注重,只是大概知道七月半是鬼魂游荡的日子,不吉利,要早早熄灯休息。
到了晚上的时候,柯清怡故意瞅准郑启宵上楼的时刻,抱着东西和顾枕棠下楼,与对方来了一次撞面,不出所料地引起了郑启宵的询问。
“顾姑娘,顾公子,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出去?”郑启宵看了看那袋鼓囊囊的包裹,不由地有些疑惑。
顾枕棠淡淡回答道:“是的,出去烧纸。”
“原来如此……”郑启宵恍然,露出歉意的微笑,“那还是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就在这时,柯清怡突然问道:“郑盟主已经烧过了吗?”
郑启宵一愣:“什么?”
“郑盟主日理万机,大概忘了今天是祭祀亡魂的日子了吧。”柯清怡平静地看着他,“听说郑盟主曾师从慕容家,而五年前慕容家发生那样的惨案,想必盟主心里头也很是难过吧。如不嫌弃,家兄与妾身这里买多了些香烛纸钱,正愁烧太多的话师娘一个人不好拿,不如分给盟主,我们一起出去烧纸吧。”
她这一通话说得巧,把郑启宵的退路都堵死了。
反被外人提醒这种事情,郑启宵难免感到羞愧,又见这话不好推却,只有清咳两声以掩尴尬,同意道:“说来惭愧,在下这几天忙,确实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也没事前做好准备,多谢二位提醒,那在下就一同出门吧。”
不知是不是真有鬼魂夜行,今天的夜格外的静。
其实三人都不太懂这祭祀的规矩,柯清怡只好不懂装懂,依据从前跟着家里人祭拜的经验,朝着慕容府邸和顾珩家乡的大概方向立了四根红烛,两根是给慕容闻渊的,两根是给顾珩的那位相好的。
刚要准备点火,郑启宵便沉声问了句:“还有多的蜡烛吗?”
“有的,怎么了?”
“再给我两根吧。”说着,郑启宵从柯清怡手中接过两根新红烛,在慕容闻渊的蜡烛旁又插下一对。他的力气比柯清怡大得多,突着青筋的手稍稍用力,蜡烛棍便稳稳地插入了地里,比另外两对红烛都要插得深。
柯清怡眼色一沉,但语气仍是保持着淡然:“郑盟主这是要祭拜谁呢?”
郑启宵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地用灯火将六支火红的蜡烛点燃,登时火光照亮了他的脸,热度爬上他的皮肤,但映着火光的眼眸却寒冷如大海最深处,仿佛要窒息一般。
当他烧下第一份冥币时,才开口道:“师父膝下有一个女儿,只比在下小两三岁,小时候待在下很好,可是最后……”
他说不下去了。
原来那对红烛,真的是烧给慕容静的。
柯清怡的心头涌上慕容静的酸楚,但其中还夹杂着嘲讽。
一个大活人亲眼见到别人给自己点蜡烧纸钱,这感觉还真是微妙。
可惜了这纸糊的金银珠宝,白白被烧成灰,顶多能被路过的孤魂野鬼捡了便宜去。
“五年前,这位慕容小姐应该才十三四岁吧。”顾枕棠借着说话的时机,轻轻拍了拍柯清怡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安慰着她。
郑启宵低头烧着元宝,当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而是沉声道:“是啊……”
柯清怡收拾了下心绪,仿佛事不关己般叹了一口气:“那如果活下来,应该是和妾身差不多大呢。真是可惜了,大火无情,葬送了那么多人。”
“是啊。”
柯清怡见他露出伤心的神色,故意伤口上撒盐道:“十三四岁,什么都还没开始呢,还没及笄,还没走出深闺好好出来看一看外面的风景,人生路那么长,她连四分之一都没走到,想一想真的是太可惜了。”
“是啊。”郑启宵怔怔地盯着跳跃的烛火,好像从刚才开始他的答语只剩下这两字似的,一次比一次沉重。
柯清怡又问道:“妾身真好奇慕容小姐是一个怎样的人,知书达理还或活泼开朗呢?”
“她……”郑启宵张了张嘴,只说了一个字,而后又沉默了。
半晌,他才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纯真热情,如同三月桃花般烂漫,灿阳般明媚,虽是娇生惯养,但也善解人意。
这样的人,本应该远离江湖斗争,一辈子在呵护下幸福生活。
但他不仅仅夺了那片呵护,甚至还直接摧毁了她的生活。
柯清怡看得出来郑启宵现在心情已经十分难过了,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而是换了个话题对象:“家师曾与慕容先生有过交情,听他回忆,慕容先生也是个谦谦君子,待人接物都非常和善,没有一点戾气。”
郑启宵点了点头:“师父是个大善人。”
“大善人……吗?”柯清怡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拿了叠黄纸,在慕容闻渊的蜡烛上燃了火,直到快要烧到手的时候才放下来,“可惜好人没有好报。慕容先生,虽然您与妾身素昧平生,但妾身还是为您烧一份纸钱,望恶有恶报,放火之人必付出相应代价,以慰您在天之灵。”
郑启宵的肩膀一僵,只感觉好似有人在直戳脊梁。
“郑盟主,”想到若一直是柯清怡在说话未免不太好,于是顾枕棠也来一发助攻,“在下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师父对我恩重如山、视若己出,若有朝一日他像慕容先生一样遭遇不幸,在下也会悲恸不已,一心想着对他复仇。”
顾枕棠的话给柯清怡提供了新思路。
她接过话头,顺着往下说:“郑盟主,大家心知肚明,慕容家失火一事纯属人为。既然如此,那郑盟主何不利用今日的地位与人脉,找出幕后真凶,为慕容先生和慕容小姐以及府上那么多条人命报仇雪恨呢?”
这一番话狠戳郑启宵的心,瞬间他脸色都变了,只是在夜色与火光之下,看不出变化的苍白与难堪。
柯清怡乘胜追击,她盯着郑启宵,直望进对方内心深处的不安:“郑盟主,如果你在为慕容家报仇时需要家兄与妾身的帮助,尽管直说,我们也都想看到恶人遭报应的那一天。”
郑启宵差点烧到手,他不自然地将手收回,指腹相摩,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好,多谢顾姑娘和顾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