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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顾枕棠其实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正直,认真,坦率,老好人一个,对抚养教导他的师父孝顺有加,虽不是沉默寡言的闷葫芦,但从不会多一句废话。总是面无表情,让人以为高深莫测、老成稳重,其实只是缺乏面部表达而已。柯清怡也是后来才知道,顾枕棠只不过比慕容静大三岁,本该是意气风发、张扬蓬勃的十七岁少年,却已如挺拔的松柏,敛起鲜艳的颜色,锋芒隐于沉沉的苍翠之间。
他不仅性子慢,脾气也十分好,无论柯清怡怎么拿他开涮他都不恼,为人没有半分外表看上去的冷傲与漠然,不过人倒是出人意料的机灵。
有一次柯清怡胆子大起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笑眯眯地调戏道:“顾枕棠,你是天生面瘫吗?老是板着张脸,多无趣啊。”
顾枕棠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闪躲,而是问道:“面瘫是什么,一种病吗?”
柯清怡失笑:“是的,是一种病,得治!”
闻言,顾枕棠当真流露出疑惑的眼神:“怎么治?”
“你看好哈!”说着,柯清怡把自己的两只手掌贴在双颊上,然后按着脸上的肉顺时针揉了起来,揉了几圈又反方向来了几次,“每天早上起来像我这样做,往右画圆六次,往左画圆六次,然后咧开嘴露出牙齿,就这么坚持个一年半载,保证你脸上的表情生动鲜明,眉目传情不是问题。”
她两只手把脸揉得发红,随后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一套流程下来给对方做示范。
谁料顾枕棠面无表情道:“你的样子好好笑。”
对方根本不上当,柯清怡反而把自己给戏耍了一通。
“……”柯清怡叉着腰,瞪大了眼睛,显然已经非常熟悉如何充分利用自己十四岁少女的身份来无理取闹,“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担心你老是一副棺材脸找不到老婆啊!结果你还好意思嘲笑我!”
顾枕棠非常淡定地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今晚吃糖醋排骨好还是清炒莴笋好?”
“……糖醋排骨。”柯清怡的气焰瞬间烟消云散。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更何况顾枕棠烧菜的水平可是一等一的高!
自从被顾枕棠“接管”后,柯清怡算是跑遍了半个东国,跟着顾枕棠了解了各地风土人情,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半年后,他们因盘缠吃紧而暂定居于西南地区某一山林中,搭了个木屋,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清净日子。白天顾枕棠会进镇子里接一些苦力活赚钱,或者是砍了柴火拉进城里去卖。本来柯清怡也是要跟过去一起接活赚钱的,可是顾枕棠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后来见柯清怡死活不肯待在家坐吃白食,他才在家门口围了三面篱笆,圈了一块地出来让柯清怡种菜养瓜。
可柯清怡哪里会是满足于这几分菜地的人,种菜的面积被她越扩越大,不仅能做到自给自足,还能让顾枕棠拿出去卖。越到后面她越不安分了,竟趁着顾枕棠不在的时候拿着剑和弓上山去狩猎,射了好几只飞鸟不说,还打了好几条蛇——这还要感谢伊泽德,如果没有他的锻炼,柯清怡根本不敢碰这东西。
飞鸟可以留下来做伙食,蛇剥了皮取了胆可以拿出去卖个好价钱,顾枕棠虽是不赞同柯清怡去山林打猎,但还是没有责怪她,只是告诉她下不为例,留在家里种菜就好了。
但柯清怡没有听他的话,她的胆子越来越大。
直到有一天,她拖了一只死狼回来,头发散乱,衣服上全是红色,大多都是被那匹狼流出来的血染红的。她眉飞色舞地跟顾枕棠讲述她如何跟野狼拼死搏斗,又是如何智取了这头猛兽的性命。
顾枕棠埋头替她处理轻微的伤口,抿着嘴角,始终不发一语。
过了好一会儿,柯清怡才意识到,向来好脾气的顾枕棠竟然生气了。
她忙道:“顾枕棠,我不是故意去狩猎的,我只是想去后山采些野果,谁知道刚从树上爬下来,就被狼给盯住了,我……我也是为了保命啊,而且你看,我没有受什么伤呢。”
顾枕棠眼色一沉,盯着她:“你还去爬树?”
糟糕,暴露了!
柯清怡顿了顿,忙笑嘻嘻道:“以后不爬就是了,这次有惊无险,你就不要不高兴啦。”
“有惊无险?你知不知道狼是群居的,要不是你这回运气好,碰上的是落单的野狼,你以为能让你就这么逃过去?”顾枕棠的语气有些凌厉,就像哥哥在训不听话的妹妹一样,“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老是干危险的事情!”
听了对方的话,柯清怡也开始后怕起来,心虚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分担。”
顾枕棠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一场冷战由此拉开帷幕,持续了足足一个月。
期间柯清怡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在家施肥种地,时不时去讨好顾枕棠,但对方显然还是在生气,除了“嗯”“哦”的应答外根本不愿意挤出其他话来回复。
柯清怡的脾气也不小,见顾枕棠不搭理她,自己也懒得继续热脸贴冷屁股,反正不让她出门她也有事做,整日窝在屋里捧着陈旧厚重的问心剑谱琢磨。
早在客栈那日顾枕棠就把东西还给她了,但他本人似乎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柯清怡也没有特意告诉他,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也不能说是怕顾枕棠起异心吧,只是一本好剑法对于练武之人诱惑太大,这又是慕容家私密的宝物,总是不好摊开了来说,索性什么也不讲,到时等顾枕棠自己发现了再说,没发现就算了。
这本问心剑法对慕容静而言并不是全然陌生的。
她是慕容家的孩子,当然需要学习慕容家代代相传的剑法。实际上,最开始她的学习进度是领先于刚入府的郑启宵的,所以慕容闻渊只有分开来教,但之后郑启宵的天赋逐渐显现,领悟吸收得很快,在较短的时间内就追赶上她了,于是慕容闻渊就把两人凑在一块儿来教,再到后来,郑启宵的水平远远将她抛在后面,再加上那时慕容闻渊已经基本确定把郑启宵定做自己的女婿,培养成未来接班人了,所以就允许慕容静可以不再继续学习剑法,在一旁看着即可。
所以慕容静是了解并熟悉郑启宵所学的前七招的。
但她和郑启宵一样,都不知道原来问心剑法其实一共有十招。
剩下三招,分别是雁渡寒潭、望峰息心和花看半开。
就连柯清怡都想不通为什么慕容闻渊只教郑启宵前七式,而对后三式闭口不谈。难道是因为不是亲生骨肉所以还不完全信任吗?那又为何带郑启宵进出慕容家的剑阁,给他看不为江湖武林所知的问心宝剑?为何不把剩下三招告诉给亲生女儿慕容静?
这些问题的答案现在都无从得知了,因为慕容闻渊已经死了。
家传的宝剑贯穿他的胸膛,燃起的烈火将他的尸身埋葬。
而罪魁祸首郑启宵却用着他所传授的七招剑术打下武林,最终独步天下。
何其讽刺。
顾枕棠离家的时候带走了剑,所以柯清怡只有在门外捡了根树枝拿在手上摆弄。
第一招深林长啸,第二招皎月当空……
她凭着慕容静身体的记忆在屋前空地处温习,时而挥枝向前,时而单脚立地,时而半空扫腿,时而以退为进。
自她和顾枕棠在这里住下,她就经常趁顾枕棠不在时出来练剑,就算是到山上狩猎,也时不时摆弄这么几下,所以如今虽算不上熟练,也可以说是动作流畅了。
然而,一到第七招蝉饮秋露与第八招雁渡寒潭之间,她就卡住了,怎么比划怎么不顺,半天之内试了近百次,没一次成功。
屡试不顺,柯清怡就有点恼了,心生一阵烦闷,手上的树枝越挥越用力,硬生生地死逼着自己把第八式最基本的变化使了出来,而后突然感觉一股气撑着腹部生疼,有点像久未锻炼后跑了八百米的感觉,但又比那个难受。
那股莫名的气如游走的刀刃,肆意割扯着她的五脏六腑,最后只觉得它从下往上走,顺着喉管爬上来,像是一道汹涌的洪水,冲开她的牙关——
“唔……”
柯清怡一口血喷了出来了,随之眼前一黑,晕倒在了自家门口。
所幸顾枕棠今日回来得早,差不多酉时就到家了。
见柯清怡躺在地上,嘴唇和下巴上都残留着血迹,附近还有一滩鲜血,顾枕棠登时吓坏了,忙上前粗略探了探柯清怡的呼吸,然后弯腰把对方抱进了屋里,看了半天都没看见外伤,仔细一把脉,才惊讶地发现对方是受了内伤。
下一秒他转眼就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问心剑谱,顿时恍然。
一个时辰后,柯清怡醒了,看了看坐在床边的顾枕棠,又望了望桌上的剑谱,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大方方把事情都给说了。
末了,她郑重道:“顾枕棠,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这对慕容家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希望你不要生气。”
顾枕棠道:“我不怪你没告诉我,我是能理解的,你做得很对。”
这是冷战后顾枕棠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柯清怡虽然气色不是很好,但神情却因此激动起来,她笑道:“那我们算是和解了吧?”
“和解?”
“是啊,这段时间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不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啊。”顾枕棠气定心闲道,“我传书请教了师父,他跟我说对付你这种情况的话就要一两个月不搭理你,就和治淘气孩子一样。”
淘……气……孩……子……
柯清怡囧了。
言归正传,顾枕棠问道:“你晕之前在练什么?”
柯清怡如实道:“就是问心剑法里的第八式,我怎么练都觉得不太对,后来勉强地完成了一遍,谁知道就吐血了……可能是我太急躁或是方法不对吧。”
“急躁?”顾枕棠顿了顿,“你用的是什么心法?”
这可把柯清怡给问住了,她愣愣道:“心法?什么心法?”
顾枕棠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难道你练剑前没有先练过一遍内功心法吗?”
“……没有。”慕容静根本没告诉她还有心法这东西做热身运动的啊!
顾枕棠看起来有些无奈:“内功是外功的根基,练剑前先过一遍心法,打好基础,才能在之后稳定心神,清醒头脑。你算是走运的了,只是气血逆流,还没有走火入魔,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就能恢复过来。”
柯清怡点头如捣蒜,就像是听课的乖巧学生一般,听完后还试着提问道:“呃,那这内功怎么练啊,你给我传功输内力或是渡真气吗?”
顾枕棠一愣:“没有这种捷径的啊,你听说的是哪门子的邪魔外道?”
“……好吧,不用理我,你继续。”
顾枕棠道:“我教你最基本的心法吧,不是什么不外传的东西,但学好后很有用,你好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