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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
先皇广武帝赵晟伦驾崩后,女帝叶绮遥是年末正式登基,改名叶礼,琅国江山从此换了姓氏,不再是赵家的了。叶礼继位后,提倡农商皆本,轻徭薄赋,缓解农商官矛盾,又兴修水利,改革科举,实施一系列的政策,史称叶帝新政。
新政推行得当,效果显著,不过半年时间,琅国的经济飞速发展,老百姓安居乐业,官民和睦,全国上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
关于广武帝的驾崩,民间众说纷纭,有的说广武帝是病死,也有版本说是叶礼逼宫弑君,更有人猜测是宋皇后自刎之前谋杀亲夫。
是的,根据历史记载,广武帝赵晟伦去世当日,在广武帝的病榻前也发现了皇后宋怀颜的尸体,疑似殉情而亡。
说书人有说书人的故事,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猜测。
宋怀颜也有她自己的日子。
江南水乡,某一小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书堂传来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单纯而清脆,像是山谷间的春风一般。孩子们念着老成的诗经,倒是专心致志,抑扬顿挫,还带有感情起伏,可爱之极。
宋怀颜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布裙,轻挽发髻,手中拿着课本,一边听着学生们背诵,一边在教室里巡视走动。
等孩子们背到第三段内容时,她走到一个小胖墩旁边,从身后用戒尺轻轻拍了拍他悄悄往上翻的右手掌,只见上面打了小抄。宋怀颜的语气稍带严厉:“小胖,昨晚又贪耍去了,没有认真温书?”
孩子们背完了,见王小胖被给抓住了,都在旁边幸灾乐祸,只听有个男孩子笑道:“先生!小胖昨晚还来找我去偷瓜来着!”
一会儿又听有个女孩告状道:“先生!昨天我看到小胖在田里捉□□耍!”
“就是就是!小胖可过分了!抓到了还拿来吓我和小婷!”
“先生,你说过的,男孩子不能欺负女孩子,你看小胖又没温书又干坏事,你可得好好罚罚他!”
“对,先生!你得罚他!”
在伙伴们的“声讨”下,小胖墩的脸涨得通红,他“嚯”地起身,像个小霸王一样指向最先起哄的那个男孩子道:“刘小二!你还敢说!最后你还不是屁颠屁颠跟着我去了!”
“小胖!”宋怀颜皱着眉,“我平时是怎么教的你们?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不但不认错,还拉别人下水,看来你今天得好好反思反思,放学的时候我要好好跟王婶谈一谈你的学习情况。”
一听要被找家长,小胖墩顿时焉儿巴了,他哭丧着脸:“先生,你可别跟我娘说,不然她要罚我不吃饭!”
宋怀颜道:“行,但你要抄二十遍诗,明天我要听你背。”
小胖委屈道:“啊,二十遍啊……”
宋怀颜笑道:“怎么,嫌少呀?那就再多抄十遍吧。”
“别别别!”小胖墩吓坏了,“先生,就二十遍吧!不多不少刚刚好,和我家养的鸡鸭一样数目,好记。”
听到王小胖的话,在座的孩子们都哄堂大笑起来,就连宋怀颜也忍俊不禁。
半年前离开皇宫后,她跟着红烛回到了红烛的老家,江南的一个乡村小镇。
红烛家里只有她一个哥哥和嫂子,父母早些时候都去世了。她对她兄嫂以及村子里的其他人称宋怀颜是她在宫里当差时的姐妹,地位要高她一些,知书达理,出宫后无家可归。
宋怀颜在离开京城前得到了一笔不菲的盘缠,来自叶绮遥。到达江南后,她身上的银两还剩下很多,就在村里买了一座宅子,又修了一个书堂,由她当老师。
村里人一听教书的女先生是宫里的人,收费又很白菜价,所以都争先恐后地把孩子送过来读书,想让自己的儿女也跟着开开眼。
“先生!那个‘君子’又来了!”坐在窗外的刘小二忽然喊了起来,把孩子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宋怀颜抿了抿嘴,抬眼望去,只见书堂外的柳树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白衣翩翩,面如冠玉,俊秀儒雅,正朝她这边微笑。
四目相对,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两朵红云,赶忙把头偏了过去。
小胖墩新奇地看着宋怀颜脸红的样子,叫起来:“哇!先生脸红了!先生脸红了!”
他这么一说,书堂里的其他男孩子也跟着起哄。
宋怀颜气笑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对一个女孩子道:“小婷,带着大家再背会儿诗,我先出去一下。”
名叫小婷的女生乖巧地回答:“好,先生!”
可谁料宋怀颜刚走到江泊铭的面前,身后就又传来了书堂整齐的读书声,念的却不再是之前的那首。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到孩子们读的内容,宋怀颜一个跄踉,险些平地摔跤。
——好在有江泊铭伸手扶住了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江泊铭眼波如春水,唇角笑意融融,正盯着她看。
宋怀颜发窘道:“我……”
“哇先生跌进了‘君子’的怀里呢!”
“先生先生!你就是窈窕淑女吧”
“哇——”
听到身后响起的孩子们的起哄声,宋怀颜脸都红到耳根子里了,她急忙想要挣开江泊铭的手,可奈何怎么弄就是甩不开,江泊铭紧紧地抓着她不放手。
她气恼地抬头瞪向江泊铭,没想到对方正无比淡定从容地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
宋怀颜避开与江泊铭的直接对视,道:“你……你还不赶快把手放开?”
江泊铭笑着问道:“他们为什么叫我‘君子’?”
宋怀颜解释道:“上次教他们的诗里正好有‘君子之风’这个词,刚说完意思,你就来了,他们觉得你挺贴合他们心里君子的形象的,之后就一直用这个代称你。小孩子不懂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江泊铭挑眉道:“那先生你觉得在下符合吗?”
宋怀颜道:“你再不放手,别说君子了,我可要喊你登徒子了!”
江泊铭这才松开她,笑眯眯地对书堂里探出脑袋来看戏的学生们,朗声道:“上次忘了介绍了,在下江铭,是你们宋颜老师的爱慕者,以后唤我江先生就可以了。”
八卦的孩子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起来。
“江先生你也是宫里的人吗?”
“江先生也来教我们念书吧!这样可以天天和宋先生在一起了!”
“先生!你就接受了江先生吧!”
“是啊是啊,先生,红烛姐姐都嫁人了,你也该嫁了!”
这群熊孩子们!
宋怀颜羞得来都要晕过去了,对江泊铭嗔道:“看吧,都怪你把孩子们逗起来闹!这下说都说不清了!”
江泊铭笑道:“说不清什么?我本来就是你的爱慕者啊。”
不想让孩子们听到,于是宋怀颜低声道:“丞相大人,你以后还是不要老来找我了。我想安安静静地过平常老百姓的日子。”
她已经不想再接触到与皇宫的一切了,包括人。
她现在过得很好,化名作宋颜,这里除了红烛外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有人会将她当做特殊的人来对待。
每天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她已经够知足了。
“好啊。”江泊铭倒是爽快得出人意料,“我们一起安安静静地过平常老百姓的生活吧。”
宋怀颜蹙眉,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江泊铭语气轻快道:“我这个月向皇上辞官了,皇上同意了。”
宋怀颜讶然:“你说什么……叶绮……皇上竟然还应了你的辞呈?”
江泊铭笑道:“现在她步上正轨,已经不那么需要我了。我跟她说我要来找你,她就准了。”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皇上她也很是记挂着你,托我代她问声好。”
江泊铭这一走,叶绮遥身边又少了个能说真心话的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边可全身心信任的人会越来越少,直到没有。
总会有一天,她的身边会充斥阴谋与算计,生活里到处都是虚假的人心。
她会变得无坚不摧,却也会变得孤独疲惫。
这就是她所选择的道路,她无怨无悔,也不得怨悔。
帝王的宝座,从来都是荆棘丛生的地方。
美好的江山,只有付出代价才能拥有。
宋怀颜从那森严的皇宫里逃了出来,叶绮遥却将自己捆绑在了高大的宫墙之内。
沉默了一阵,宋怀颜开口道:“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我嫁过人、掉过孩子,已经不年轻了。只要你开口,哪怕是京城现在的第一美人或是才女,都会争着嫁给你的。”
江泊铭看着她,缓缓道:“可我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你。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你就是你啊。”
怀颜,我只喜欢你。
曾经有个人,也对她说过这句话,结果最后还是背信弃义,忘得一干二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所谓的一心一意了。
似是料到宋怀颜心中所想,江泊铭耐心道:“怀颜,我在京城无妻无妾,身家清白,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邻居了,住你家对门。我们一起教书,一起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冬天时一起包饺子,春天时一起酿春酒,夏天时一起赏荷花,秋天时一起扫落叶。时间总会证明一切,我会一直陪着你,等着你。”
春夏秋冬,在他的言语里都是平平淡淡,却充满着美好与真诚,深情款款。
他所描绘的未来实在是太温暖,使得宋怀颜忍不住心生向往起来。
记得柯清怡曾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暗示她,江泊铭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二郎。
——给江泊铭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
耳畔回响起柯清怡临走前的话语,那个无良的作者,在看到她想要饮毒自尽的时候泪流满面地一句又一句地劝着她。
这些话,她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
与之相反,她将这一字一句,都珍藏在心里。
宋怀颜最后沉声道:“好,那明天开始你和我一起教孩子们念书吧。”
她终于是鼓起了勇气。
畏畏缩缩的,只会是让幸福从指间流失,枉费柯清怡一番好心,辜负江泊铭的一片情义。
人生只有一次,既然她都摔倒过一次,那何必畏惧再摔第二次?
况且,江泊铭还不一定会让她再次摔倒呢。
江泊铭一怔,虽是脸上笑容如常,但语气却不免激动了些:“好、好,我从京城带了书过来,今晚就看一看可以教什么。”
宋怀颜不由觉得好笑:“丞相大人来教书,自然是信手拈来,难不成还紧张不成?”
江泊铭深深地注视着他:“在你面前,我当然紧张。”
宋怀颜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脸上又是一通绯红。
江泊铭轻笑两声,而后冲书堂里的孩子们道:“从明天开始,在下也是你们的先生了,还请各位小弟子们多多包容。”
书堂里顿时闹开一片兴奋的声音。
此时天高地矿,微风徐徐,空气中隐约弥漫着花香。
时间尚好,岁月且长。
幸与君逢,不负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