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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难堪
温长玄带着温桃蹊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那会儿,温致和温铎两兄弟已经从寿安堂离开了。
后来温桃蹊问过,那是老太太的意思,说是事情既然牵扯的是内宅事儿,且也已然惊动了她,那自然她和内宅的太太们来处置,原不必他们兄弟杵在跟前。
据说梁氏当时的脸色不好看,可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也并不敢发作,只能目送着温致兄弟俩从寿安堂离开。
周老太太先前气的昏厥过去一次,眼下已经转醒,但面色不怎么好,底下的小丫头也照着方子去煎药了。
温长玄兄妹一进了门,先问过老太太安,才四下看过。
赵夫人是黑着脸坐在老太太床头伺候的,梁氏坐在西窗下一溜排开的玫瑰椅上,梁燕娇掖着手,站在梁氏身后,半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得清楚,她脸上有泪痕,小脸儿都哭花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见识过的。
梁燕娇扮柔弱装可怜,是一把好手,看样子,刚才当着长辈们的面儿,是又装了一通了。
梁氏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她心头一沉,往老太太床边挪过去:“祖母没有大碍了吗?方才在府门口见了小秦娘子,听说祖母昏厥过去一回,可把我吓坏了。”
老太太是一向疼爱她的,拉了她的小手,摇头说无碍,旋即又叫了声长玄。
温长玄上前半步去,恭恭敬敬的叫祖母。
周老太太一合眼,眉心微拢:“你如今大了,也在外历练了许多年,怎么还带着你妹妹胡闹?”
温长玄下意识去看温桃蹊,递了个眼色过去。
即便他不使眼色,温桃蹊也晓得要怎么做的。
她撒娇似的挽上老太太的手:“祖母是说我吗?我什么时候胡闹了?今儿出府去,也是二姐姐陪着一起的,林蘅姐姐和清云也在,况且我们才到茶楼,书都没听上两句,就急匆匆的赶回来,我不曾胡闹。”
老太太推了她的手一把:“昨儿陆景明生辰,在府上设宴,你没有胡闹?没有欺负人?”
看样子梁氏姑侄两个,是跑到寿安堂来颠倒黑白了。
祖母和阿娘固然信得过她,也知道梁燕娇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不能一味的护着,不然更叫梁氏说她们长房护短偏私,更是有话说。
她半天也不接话,赵夫人虚扯了她一把,见她回头看过来,才摇头轻叹:“燕娇说昨日宴到一半,她看你哥哥吃多了酒不舒服,离席去休息,就想着去弄些醒酒的茶,给你哥哥送去,谁知道她连你哥哥面都没见到,被你拦了下来,又拿捏她,好一番的奚落讽刺,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把她的一片好心全当成是驴肝肺。”
赵夫人话到此处略一顿,眼风几不可见的扫过后头站着的梁燕娇,只是目光收回的时候,又从梁氏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的不屑一览无遗,分明就是故意做给梁氏看的。
她做了这番做派,才继续说后头的话:“虽说也并不该是她去给你哥哥送醒酒茶,可到底是她一番好意,你怎么欺负人?”
温桃蹊真的是从心底佩服梁家姑侄的,打量着红口白牙的,各执一词,就相争不下,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
她从圆墩儿上站起身,口中说着阿娘容禀,黑着脸,一递一步的朝梁燕娇走去:“你说,我欺负了你?昨日陆家厢房外发生的一切,是你的好心,是我的恶意?”
梁燕娇肩头一瑟缩,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温桃蹊心说不好,果然梁氏已经沉声开口:“桃蹊,你若觉得她说的不对,或是另有什么内情,只管回话,这样子咄咄逼人的问她,她已经叫你吓坏了。”
梁燕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阎王性子,能叫她三言两语吓坏了?
可这时候硬着头皮掰扯也掰扯不清,既然梁燕娇存了心要恶心他们,她奉陪就是了。
于是她双膝一并,竟在梁氏身边蹲跪下去,两只小手交叠着落在梁氏膝头,鼻尖儿倒抽一回,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是哽咽的:“三婶说这话,我才真正要委屈死。我从不曾欺负燕娇姐姐,只是乍然听了阿娘这样说,惊诧极了,才会问她,如何是咄咄逼人吓唬她呢?”
她一味的哭诉,眼眶也红了一圈儿:“昨日发生的事情,我不知燕娇姐姐是怎么同三婶说的,可于我而言……那样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敢对人说,便是阿娘,都不知道,要不是燕娇姐姐闹起来,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是不敢开口的。”
周老太太眉心一挑:“桃蹊,你的意思是说,真有内情了?”
梁燕娇抽泣着:“你也不能红口白牙的诬赖我,太太说得很是,原也不该是我给二哥……二表哥送醒酒的茶水,可我看你们席间说笑玩闹,高兴得很,也没人顾着二表哥,这才去弄了醒酒的茶想着送去,谁知道你突然窜出来拦我……我也不知你是因为什么躲在厢房外。那原本是郎君们休息之所,你好好的躲在外头的花丛里……”
她越发说不下去,才越发显得事情古怪可疑。
温桃蹊气急反笑:“恶人先告状就算了,还要把你的那点龌龊心思,栽赃到我身上来?”
她抬眼去看梁氏:“三婶大可以把我身边的白翘连翘,还有燕娇姐姐身边的云漪都叫来,细问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梁家表兄,也是知道的。”
她顿了声,深吸口气:“我年纪虽然小,却明白事理,想着顾着一家子的脸面,不声张,只请了梁家表兄来处置,领了燕娇姐姐家去便是,也是梁家表兄亲口说的,今日一早送她回湖州,再不叫她丢人现眼。可谁承想,今儿突然就又闹成这样,可见燕娇姐姐是口不服,心更不服了,我有心替她遮掩,她却自己不顾着脸面非要闹,既是这样子,祖母和阿娘也在,三婶大可以去问的。”
始终没有挪动的温长玄,三两步近了她身侧,弯腰一伸手,扶着她站起身来,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梁燕娇。
等扶着温桃蹊站定了,他先是叫三婶,才转过身又去叫祖母,拱手一礼:“桃蹊说得很是,本来为着彼此的体面,这件事是不该声张的,梁姑娘倘或老老实实离开,也就罢了,可偏她又不肯,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一五一十的回话了——”
他拖长了尾音,把昨日陆景明府上发生的一切,梁燕娇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都回了个遍。
不要说老太太和赵夫人,就连梁氏,也是登时就变了脸色的。
她腾地站起身,高高扬起右手来,一巴掌差点儿就甩到梁燕娇脸上去,只是动作又生生顿住,冷着脸斥责她:“你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还敢颠倒黑白来我跟前哭,说是桃蹊欺负你,要我为你做主!怪不得你哥哥昨日后半天就进府请安,说一早要送你回去,原来竟是为这个!”
梁燕娇哇的一声哭出来:“二表哥,你虽然是桃蹊的亲哥哥,却也不能这样污蔑我,我是个姑娘家,这些话,扣在我身上,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她哭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把震怒中的众人,一下子都哭懵了。
周老太太是最先回过神的:“长玄,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这样的话——你妹妹说的不错,她身边的丫头,还有梁丫头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叫到一块儿来,即便仍旧是各执一词,总有扯谎圆不过来的。你是桃蹊的亲哥哥,要是没有凭证,难免叫人觉得你是袒护桃蹊,竟这样污蔑姑娘家的清白,瞧瞧梁丫头哭成什么样儿。”
她自己的孙子,自己是知道的,要没有证据,这些话,今儿就是叫冤枉死,也不敢说出口来,何况还当着梁氏的面儿。
梁氏一听老太太这话,暗道不好,就想要拦的,可温长玄动作显然更快。
他半步跨出去:“只怕要请了小秦娘子再进来一趟。”
老太太松了口气:“做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就回话:“梁姑娘加了东西的那杯茶被打碎了,人都尽数散去时,碎盏无人清理,我想着,总不能就留在那里,给陆家的奴才收拾了,再回了陆家阿兄,万一叫陆家阿兄不小心发现了,岂不遮掩不过?是以我把那茶盏的碎片,全都收拾起来了——”
他拖长了尾音,一面说,一面冷着脸回头去看梁燕娇:“原该立时扔了,但我在外行走多年,总是留了防人之心,本来不是怕你在宅子里闹着颠倒黑白,是怕你哥哥为你抱不平,一味的袒护你,要来找麻烦,留下那些碎片,是个震慑,却不想,今日竟是你挑起的这桩事。”
温长玄说完的时候,面色铁青。
他去看梁氏,发觉梁氏眯着眼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于是他又扬声叫三婶:“三婶若也觉得,是我为了袒护桃蹊,拿了那东西栽赃梁姑娘,不妨先请了小秦娘子来看看那里头的东西,再把梁时找来。桃蹊说的的确不错,梁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也为这个甩了梁姑娘一记耳光,他力道大得很,梁姑娘家去时,三婶没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吗?”
原本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的梁燕娇,这会儿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她是万万没想到,温长玄竟留了那碎片在身边的……
梁氏恨铁不成钢,到底是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梁燕娇连哭都忘记了,呆呆的看着她,喃喃着叫姑妈。
梁氏斥了声闭嘴,黑着脸转身同老太太和赵夫人做礼:“她年纪小,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来,过后又犯糊涂,竟要说是桃蹊欺负她,如今长玄这样说,自然不必再请了小秦娘子来,她哥哥也说了就要送她回湖州,我这就给她收拾东西,送她出府去,再不敢叫她惊扰了老太太和大嫂了。”
合着这话由得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赵夫人去看周老太太,老太太指尖微动,却实实在在在给她暗示。
故而赵夫人心里有数,肃容站起身来:“你这个礼,我受了,但是道理,却不是这样简单的。你带着她闹到寿安堂,又哭又吵,说我们姑娘欺负了她去,由着她红口白牙一张嘴,把我们姑娘说的十分不堪。弟妹,一家人过日子,我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太也是好性子,可难道我们宽和包容些,就纵着你们蹬鼻子上脸吗?”
她停止了腰杆:“桃蹊是长房嫡女,那就是温家的宗女,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还要我再与你分辩明说吗?”
这就是不打算善了了。
梁氏头皮一紧:“大嫂……”
赵夫人一摆手,打断她的话:“可即便如此,老太太和我也无意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只是她心思如此可恶,这回送她回湖州,就再不要叫她登温家的门!至于外头生意场上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今天发生的事,我自然是要与你大哥讲清楚的。弟妹,她在温家内宅中几次三番这样行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梁氏知道大事不好,一向好说话的人,真叫惹急了,那口气不是那么好顺下去的。
如今闹的这样难堪,可要怎么收场才好呢?
梁燕娇这个死丫头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她都要骗……
她一直觉得,是她把这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竟也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叫她当了棋子使,还没使好。
梁氏身形一怔,两条腿发软,腿肚子都打颤:“大嫂说的我知道,自然送了她,再不叫她登门……”
她实在是待不下去,留下来也是给长房的人活打脸,便匆匆告礼,拉了梁燕娇就出门,偏偏梁燕娇还不肯走,她近乎半拉半拽的,才把人给带出了门去不提。
温桃蹊眼看着她们姑侄两个出了门,咬牙切齿的:“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情还敢惹是生非,要不是二哥留下了那些碎片,如今岂不是还没法子治她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张口啐:“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还是高门里养出来的姑娘呢,哪里比得上林蘅姐姐一根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