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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徵冷道:“孤若不交,又如何?”
容裴忽然怆然笑出声来,染了血眼睛红得吓人。他所有理智似乎被商徵这轻描淡写一句话消耗殆,绝望气息渐渐笼盖住这位白发老者。他道:“燕晗先帝以公义治天下,陛下倘若不辨是非执意维护妍乐公主,乃是对天下不公。老臣……老臣愿为清君侧,虽死……无憾。”
商徵冷笑:“孤要保妍乐,也要这江山,容老将军又能耐孤何?”
“你……”
*
孤要保妍乐,也要这江山。
商妍站他身后看不见他脸,无法猜测他执意保她目,也无法想象他是带着怎样神情四面被围困死地说出这样话语。而他身前,荣老将军气得眼眶通红眼珠几近瞪裂,苍老手发颤地举起长枪对准商徵所方向。只要他一声令下,围皇陵外三千将士便会一拥而上,直捣黄龙。
场面似乎陷入了僵持。文武百官蜷缩一起,不少人瑟瑟发抖。
商徵身影如山,巍然不动。以一个保护者姿态挡了商妍面前。
商妍躲他身后,对局面焦虑第一次盖过了对他恐惧。
“不是我做!”她终于按捺不住,朝着容裴扬声喊,“容将军,你说是本宫杀了你家女儿,请拿出证据来!”
“你私调三军,置燕晗西北边关于不顾,这就是你所谓忠君爱国开国将军好事?”
“如果没有证据,你这番举动就是叛变谋反,株连九族!”
“你自诩开国大将,为了一个没有确凿罪证怀疑,置三军性命于何处?!置燕晗边关安危于何处?!”
寒风凛冽,商妍有些喑哑嗓音山岗之中回荡。站商徵身侧,却不敢去看他神情。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商徵面前这样大声地吼过话语,也许是他兵临城下入主帝位后,也许早前,她肩膀和指尖遏制不住地颤抖,却不是因为容裴,而是因为心中几乎是隐疾一般恐惧。
须臾,商徵手轻轻落了她肩头,稍稍用了几分力,把她揽到了自己胸侧。
微凉触感自脸颊传来,商妍顿时浑身僵滞,连抬头都不敢。
“别怕。”商徵轻道,明显是会错了意,误解了她僵硬原因。
忽然,容裴爆发出一声冷笑:“陛下这是决定袒护到底了?”
“是。”商徵沉默片刻,道,“容将军这是打算反了?”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想帮助陛下明辨是非,这三千将士都是我燕晗镇守边关热血男儿,老臣愿用性命担保他们绝无谋反或是伤及陛下之意!”
商妍稍稍挣脱些束缚环视四周,忽然有些同情容裴嚣张与天真——带着血气三千将士,说是绝无伤人之意,谁信?即便大家都信,商徵不信,那他这三千将士即使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
果然,片刻后,商徵冷眼看着几十丈开外兵士,冷道:“来人,杀。”
几十个侍卫齐齐亮刀直冲而上,裂帛声几乎是一瞬间响起!
“陛下!”容裴慌了神,急急张开手挡侍卫之前,“陛下,这三千人是国之栋梁啊……他们、他们只是为老臣……”
“一个不留。”商徵冷道。
一个不留。商妍躲他怀中听着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心中乍寒:几十人侍卫对三千西北军,怎么可能?唯一答案,是商徵早就知晓今天有这一出戏。
一个企图捉拿公主三朝元老杀不得,可一个意图谋反三朝元老却必死无疑。
他这是逼容裴反。
容裴惊惶得几乎老泪纵横,一步步攀爬着想靠近商徵,边爬边道:“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们是您将士啊!是为您守护边关抛头颅洒热血将士啊!”
西北军训练有素,将军不下令,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几十护卫冲入其中,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片刻间,三千人马乱作了一团,血腥味已经皇陵。
商徵却视如罔闻,他道:“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容裴忘记了哭嚷,一片哀嚎声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良久后,他忽然大笑出声,眼里终于彻底丧失了理智。他仿佛像是地底归来罗刹,高举将帅令旗,苍老而浑浊眼里闪动着疯狂目光,沙哑开口:“将士听令——今日君不君,我等就臣不臣!捉拿妍乐,清君侧!”
将军令下,刹那间,锣鼓喧天。
黑压压人群越过低矮青柏,嘹亮军号响彻天际——皇陵之内人们惊惶逃窜——他们早已不是三千边关将士,而是三千亡命之徒!
“皇叔……”商妍忍无可忍抬头看商徵:几十侍卫,如何顶得住三千人马?如果早有准备,为何现还不出现?
商徵却轻道:“别怕。”
“我不是……”
“别怕。”
他话音未落,忽然皇陵内外忽然涌现无数佩刀禁卫,刀枪相抵兵刃相接,片刻间皇陵上下哀嚎遍野,血色弥漫。
厮杀染红了天边云霞。
这并不是商妍第一次直面那么多鲜血,却是第一次直面因她而起杀戮。她和商徵被守卫紧紧包围着,其实对包围圈外场面看得并不真切,可那浓郁血腥却实实让人作呕——
就像,十年前一样。
哀嚎,厮杀,尖叫,哭泣,山风带来一阵阵阴气,山岗上隆隆作响不知是杀戮之气还是地面震荡。
她缩紧着身体努力不去听不去想,却仍然逃脱不了——
末了,是商徵落她耳上和眼睛上冰冷手。
不知过了多久,胜负终于见分晓。
容裴几乎要将眼睛瞪裂,他不可置信地扫视皇陵:“为什么——”
商徵冷眼看着远处一片狼藉,盯着容裴道:“容将军戎马一生,唤得动西北三五千将士,可容将军似乎忘了,西北三军是二十万。”
他日日跪御书房前,换他一时掉以轻心,却不知西北二十万男儿抛头颅洒热血为是边境安宁家人平安,不是为了他容裴这一夕意气之争。
即便是开国将领,他也已经年近六十,古稀之年,贸然弑君之后谁来入主这天下?
皇族凋零,只他商徵一人堪当帝王!
*
容裴静静地听罢茫然四顾,终于将目光定了被年轻地方揽胸前女子身上,他瞪着她,昏黄泛白眼珠像是要瞪出血来——这是一个苍老父亲面对杀女仇人眼神。
商妍鼓起勇气挣脱商徵束缚,一步步走向他道:“容将军,令爱真不是我杀,我也没有毒害掳走杜侍郎。”
“你胡说,那毒分明是你那件衣裳!你探望过后杜侍郎他长眠醒来疯狂,侍郎府大火,这些事每一妆都指向你!”
“容将军,宫中宫娥如此之多,如果是我,为什么要自己身上放药引?”
“那必定是你不敢惊动他人!”
商妍冷笑:“容将军,你今日事败了,本宫原本不需要与你多解释,只是念你爱女心切,本宫才与你多费口舌。你听得进也好,听不进去也罢,本宫只说一遍。”
容裴气得发抖:“你休想强言狡辩,颠倒黑白!”
“容将军不奇怪么,令爱惨死,杜侍郎长眠,醒来疯狂,被掳,侍郎府大火,每一样事情都都干干净净指向本宫,未免也太过顺理成章?”
“令爱可是从未出现宫宴上,本宫如何未卜先知,穿上有药引衣裳专程去害她?”
“本宫确实去探望过杜侍郎,可不止是一次,倘若真有心下毒,为何不一次性了结了他?要先让他长眠,后让他疯癫,后还要强掳?何况,杜侍郎被掳之时,本宫尚禁足。”
“容将军,诸多疑点,你可曾细想?”
容裴浑浊眼沉寂下来,他终究是个忠臣,并不是什么枭雄。举兵要挟终究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如今,当狂乱思绪彻底冷静下来,他看着周遭一片狼藉,缓缓瘫软地上。
局面似乎已经明了,三千西北军死伤过半,余下被收缴了兵器聚集一处。整个帝陵沉溺一片血腥味中,连过岗山风都带来丝丝腥甜。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
帝陵尸横遍野。商妍看着心寒,本想闭上眼眼不见为净,忽然,一阵憨笑声自帝陵深处传来——
一阵凌乱脚步声后,几个侍卫押解着一个人穿过层层人群,慢慢步入了禁卫守卫圈。人群渐渐熙熙攘攘起来,有眼尖已经开始轻声叫嚷:"看,是杜侍郎!"
"杜侍郎不是被人掳了么?怎么会禁卫手里……"
竟然是……杜少泽。
他竟然是被商徵掳走?
这是商妍这一个半月来第一次见到他,几乎认不出来。他原本被戏称为"翩翩侍郎",可如今却发丝凌乱,衣衫破损,几乎要瘦成骨架脸上一双眼睛突兀地圆瞪着,脸色惨白,嘴边却挂着一丝奇异笑意,每一走一步就踉跄哆嗦几下,手上却还执拗地抓着一根狗尾巴草,一面走一面朝周围人群甩动几下……
押解他将士朗声道:“末将寻得杜侍郎来迟,请陛下责罚!”
商妍傻傻看着他渐渐被带到近处,停容裴附近,然后,以一种奇特非常人所有目光打量着四周。
他疯了。真疯了。
她艰难开口:"杜少泽……你还认识我吗?"
这个世上残忍不过美好事物沦丧。而此时此刻,杜少泽眼里早已经看不见半点理智,涣散目光和歪斜嘴角成就了一副奇特表情。
可怕而又荒唐。
被他那样不经意地看着人加心慌。
商妍被他盯得退了几步,一不小心撞上身后一抹温凉:“皇、皇叔……”
“杜侍郎陵前失态,收押入监,择日候审。”
“皇叔!
商妍急得心慌意乱,忽然,一只微凉手落了她发顶。耳畔是商徵几乎称得上轻柔声音。
他说:“妍儿无须自责。”
“可是皇叔,这事与杜侍郎无……”
商徵却笑了,他轻道:“辱及皇亲,公主以为孤能留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