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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陈效和林薇在床上。他跪坐在她的腿间,汗滴落在她身上,再滑至两人身体接合处,湿润而柔软。在那里,林薇能清楚感觉到他在她的身体里面,感觉到他体温的炽热,以及每一次冲击和悸动。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陈效都不曾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也没有资格责怪他,因为她自己也不曾说出来过。 而且,说与不说,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她始终这样安慰自己,像他们这种人,可能穷其一生都不会说出那个“爱”字,就好像尘埃里开不出花来。
当年,十九岁的她与何齐热恋,那个清澈简单的何齐,那样轻率而毫无保留的对她说:林薇,我爱上你了。她感动至深,却也是回答:我知道。
现在,大约也是一样的,哪怕她跟着陈效这么多年,哪怕她清楚的知道这些年的每一个日子都是无可取代的。不管怎么样,她至少知道他是可以依靠的,甚至可以确信他是爱着她的。 她与他在一起,不必掩饰,相依为命。她埋头在他的颈侧,紧扣着他的肩,那样放纵的把自己推向他,投身向那一片黑暗,无所顾忌。
几天后的慈善舞会,陈效的plus one不是杨佑佳,而是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子。可旁人也没有话可讲,因为那姑娘是他的女儿陈千羽。
那一年,千羽已经念高中了,正好趁着圣诞假期回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算个子已经窜起来了,身材较成年女人还是纤细的多,因为时间仓促,礼服来不及定做,只是临时买的。千羽又不喜欢那种太过小女孩的款式,最后选中的那一件,哪怕是最小的尺码,腰和臀都需要改小,胸围更是收掉许多,方才合适。虽说衣服并不出色,也没有什么首饰,可她到底是正当妙龄,身体发肤无一不发着光,脸上又是那样帅气的表情,紫貂或者钻石完全不能比拟,一到场就引来瞩目无数。也是借了千羽的荫头,陈效在那样的场合也名正言顺的没有饮酒,走的也很早。别人来问,就回答说是小孩子要回家睡觉了。
晚上十一点多,父女两个人就已经回转。林薇陪千羽去浴室,帮着卸妆梳头发。
千羽一直在对她说舞会上的见闻:“……我们走进去,老有人大惊小怪的靠过来问,呀!这是谁?陈先生的女伴是谁?他就答,这是小女。他们这才脸色变一变,开始恭维。每一个都假的要死,一帮伪君子!……”
林薇听得要笑,她看得出千羽不屑背后的兴奋,也瞧见陈效回来时脸上的表情——那样亭亭玉立的一个女儿,她知道他是得意的。
带千羽出席舞会,其实就是她的主意。陈效本来是要她去的,她却不愿意。
原因之一,是因为她不喜欢那种场合。舞会之后,报章上年复一年的一句开场白——“是夜,衣香鬓影,冠盖云集”——正如千羽说的:“假的要死”。 名曰慈善,其实不过就是那样,绝大多数人捐掉的钱还不及脖子上戴的一串钻链值钱,那一帮“伪君子”当中,再不可能有另一个何齐了。
其二,则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根本就没有实际利害关系的事情,让陈效跟何家的人闹僵了关系。事后,林薇曾反省过自己,这件事的起因其实还是在她身上。那天早上,她在陈效的办公室看到林佑佳,再听别人说几句闲话就恼了,甚至都没去问过他到底怎么回事,就卤莽的在管理会议上提起舞会plus one的人选问题。按照她跟与陈效之间的交情,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她至少应该相信他,去找他当面问清楚,也给他一个机会做出解释。但她却没有,这是根本不是她一贯的作风,也是她的不对。 她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乱了方寸的。如果将错就错,就这样走到幕前,不过是逞了一时的义气,一点意义都没有。
现在这样的结果,大约是最好的。陈效带着千羽出去,这么大的一个女儿,在布莱顿女校读书,算起来还是杨佑佳的校友,比杨小姐低不了几届。杨家那方面也有了默契,杨佑佳跟着父母出席,大家站一起拍了照,大人站在后面,孩子们在前面,好似全家福。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陈效自认与杨佑佳是两辈人,没什么可能更进一步了。而这种姿态,对陈效来说或许只是自谦,杨家和何家的面子也都照顾到了。唯一的遗憾是大小姐的婚事又无着无落了,这种出身的女孩子能考虑的对象本来就不多,除了陈效,还有谁?倒又是个问题了。
舞会后不久,新年就来了,陈效没有失约,他带林薇去飞行,起飞的地方是在迈阿密。
一月的佛罗里达东南还是晚春初夏般的天气,两人去迈阿密市郊的私人机场,跑道上已经停着一架白色勾着红蓝线条的小型飞机,单引擎,四个座位。车,船,飞机,男人都喜欢那些,即使是陈效也不例外,林薇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你就是在这里学开飞机?”她问陈效。
“不是,”他回答,“那个航校在新泽西。”
林薇想问为什么不去新泽西?陈效曾跟她提起过他的航校老师,那是一个乌克兰人,长相好似乔治克鲁尼。她挺好奇,想见一见。话眼看就要脱口而出,最后却没说出来。
为什么他们不去新泽西,而来到佛罗里达?
理由可以很简单——因为是冬天,美东动不动一场大雪,户外滴水成冰,冷的可以冻死人。这里天气更怡人,景色也美。
理由也可以很复杂——何齐就在纽约,去那里就太近了。
一直到坐上飞机,机舱门关上,林薇才又找到话跟陈效讲:“为什么要这么老远的跑到美国来学?”
“香港航线繁忙,学固定机翼飞机很不容易的,而且这里考执照最容易。”他回答。
“那为什么不考直升机驾照?”她又问,“香港就可以学,方便多了,也只要几个月,以后还能开着上班,多牛逼啊。”
“这个飞得更远。”他答的十分简略,仔细检查仪表数字,而后就向塔台请求起飞。
得到指令之后,飞机开始滑行。腾空的一瞬,林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有一段时间,她出差很频繁,起飞,降落,起飞,降落,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但这一次却是不一样的,她说不清是为什么。 并不是因为害怕,陈效的动作老练得不像是一个新手,而且她总是信任他的,不管是什么时侯,又是做什么事。
他们继续爬升,脚下的树林、草地和农场很快缩小到玩具尺寸,天却变的极度广阔。那个机场离海湾并不是很近,他们住的地方就在海边,林薇记得他们开了挺长时间的车才来到这里,但飞行和驾车是不一样。起飞不久,她就看到地平线跃出一线湛蓝。真的就是“跃”出来的,海,一下子出现在视野的最远处。而且,愈飞,那一线蓝色便愈宽,逐渐有了细节,由大陆架至近海,无数种由绿到蓝演化的颜色,水波和海浪变的精致,冲浪的人只是一个点,游艇上的白帆小的宛如米粒。再远,连这些都消失了,就连太阳也在另一边,目力可之处再没有任何参照物。
回旋的时侯,天和地在瞬间倾斜过来,从足够远的地方看,这架小小的飞机大约就像一粒微尘,急速坠落进那一片了无边际的蓝色里,不知是海,还是天。
陈效关掉无线电,对她说:“Now you take the controls.(现在交给你控制)”
“你搞什么搞?!”林薇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真的,试试看,”他对她笑,“相信我,你会喜欢这种感觉。”
她被蛊惑,手已经伸向操纵杆,嘴上却还在问:“我没有执照,算不算犯法?”
“大概算吧,”他笑答,“不过这里是海上,要死也就是我们两个人。”
不知为什么,她喜欢他说的这句话——要死也就是我们两个人,终于靠过去,接过了操纵杆。
“海上风比较大,你会觉得有些晃,”他对她说,慢慢将手松开,“别看下面,朝前看着地平线,就跟骑自行车一样。”
她感觉到他说的那种晃动,跟做为乘客的时候完全不同,既被某种力量带着走,又跟它较着劲,她能体会到那股力量的温柔和克制,同时却也那样清楚的知道它有多强大。她被震慑住,几乎忽略了飞机引擎发出的噪音,只觉得他们是在风里飘荡。 她不禁又想起起飞时的感觉,方才尚且混乱无形的念头,此刻似乎终于凝成了型——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