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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庆二十六年?
顾云羡想起来,她来珑江池那次是麟庆二十五年,就差一年。
真是遗憾。
“诶,夫人可要见见某这位友人?”老板热情道。
顾云羡摇头,“不麻烦了。”
若是嫁人前碰上这种鲜事,她定是要探个究竟。然而今非昔比,她身份特殊,还是别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低下头,她开始专心地挑选河灯。
老板见她这样,那句已到嘴边话也咽了回去:其实,题字人就他身后。
这小摊摆一排柳树前方,此刻树荫之下黑暗处,有一个挺拔人影席地而坐。一身玄衣,姿态闲适,明明是卧于野外,却仿佛身处金玉明堂,端是自风流。
有少女隐约瞥见这个人影,好奇地打量,奈何他头上戴着箬笠,黑纱遮住了面孔,看不分明。
“那人是谁啊,我看他从日暮时分就这里了。转了几个圈回来,他连姿势都没换一下,跟座雕塑一样。”有女子嘀咕道。
“我也不知,估计是那摊贩亲戚吧。”语气里带上思索,“我记得,去年他好像也这里,也是一动不动坐了一晚上。”
“年年都?这人不会脑袋有毛病吧!”女子说着说着,思绪又转到了别地方,“不过虽瞧不见脸,可单看身姿,已是挺拔颀长了,没准儿是个美男子呢!”
“丹娘你真是不害臊!”一阵哄笑声,“皮相再好又如何,一个木头呆子,哪怕长成潘安宋玉也没劲儿!”
耳畔传来女子们说笑声,顾云羡蹙眉,朝她们说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一动不动人影。
是个男人。
她们说他去年也这里,难道,这便是那题字之人?
正思考,那身影忽一动,竟慢腾腾地站起来,朝她走来。
顾云羡被动地看着他,不能动一下。
老板佟义听着那些女孩子们娇声软语,心里正挣扎,是否要出卖自己朋友,去跟这些美娇娘套个近乎。
抉择太过艰难,他眉头都苦恼得皱成了一团。
“喂。”一个低沉声音传入他耳朵,让他猛地僵住,“不招呼客人,想些什么?”
“你你你……怎么起来了?”佟义结结巴巴道。
隔着黑纱,看不清他神情,但顾云羡觉得他应该皱起了眉头,“我不起来,一味任由你发呆,回头咱俩和西北风去啊!”
说罢,他转过身子,对顾云羡道:“夫人想要个什么样子河灯?”
佟义呆呆地看着他背影,心想:你崔六公子难道还需要我卖河灯赚钱养活?
往年没说要分成啊!
“我自己看便是。”顾云羡淡淡道。
“下见夫人挑了许久也没选中,想来是这些灯不合心意。”那人声音低沉,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顾云羡错觉,总觉得里面隐约有一股温柔,“下有个珍藏灯,兴许能博夫人一笑。”
顾云羡愣了愣,到底不忍错过,“那劳烦君子允妾一观。”
他弯□子,从下面箱子中取出一个河灯,双手拿着递给了她。
顾云羡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只见河灯整体做成了船形,上面有一栋三层小楼。整条船并不大,却制作得精巧无比,她甚至可以看到每层楼镂花轩窗,以及屋内桌椅屏风。
没有注意到一旁老板目瞪口呆样子,她已经看入了迷。这其实就是一只大船模型,只是做成了可以顺水漂流河灯。舟头挂着一面白帆,上面有隽秀字迹: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1。
她心头一紧。
这样痴情和偏执,与她从前一般无二。然而重活一世,她已不敢再看这样句子。
许久,她终于抬头,“这样宝贝,阁下舍得割爱?”
他似乎笑了一声,“再好东西,也得碰到懂得它人,才算实现了价值。依下看来,这盏灯给夫人正好。”
他说得一派大方,她却微微一笑,“阁下好意,妾感激不。然而无功不受禄,请恕妾不能领受。”拿起旁边那盏莲花状河灯,“老板,我要这盏。”
“哦……好。”佟义愣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接过她递来钱币。
她不再多言,只微微欠身,“见谅。”转身离去。
他看看手中河灯,再看看那个窈窕背影,唇畔露出一丝苦笑。
她还是和上次一样,走得毫不留恋,似乎从来不曾想过,也许有个人就站她身后,看着她背影,企盼一次回头。
她越走越远,慢慢汇入熙熙攘攘人群。他知道前方有一个人等着她,与她一起将那盏河灯放入江中。
他没资格做事,那个人都能办到
“怎么去了那么久?”皇帝淡淡道,“我还当你出什么事了。”
“夫君多虑了,只是那些河灯太过精巧有趣,妾多看了一会儿。”她微笑道。
他从她手里接过灯,仔细打量,“做得倒真是精致,想不到煜都普通匠人,也有这般好手艺。”扫到上面题诗时表情一顿,“这字……”
“陛下也觉得这字甚好对不对?”顾云羡笑道,“那老板说,这是他友人所题。妾觉得实难得,便挑了一个。”
他略一沉吟,微微一笑,“确实不错。”
仔细扫视一圈,又道:“里面怎么没有花笺?”
她一愣,“妾又忘了。”
他默不作声地瞅着她。
她这样目光下莫名心虚,忙抢过河灯,“妾心中许愿也是一样。”
见他不答话,她凑近一点,笑意吟吟,“这莲花灯就代表了妾心愿,想来神灵有知,必然是明白。”
他想起她做那对并蒂莲香囊,心头一软。
伸手抚摸她鬓发,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眼中有淡淡妥协,“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永嘉四年上元节,顾云羡与姬洵一起,珑江池边放下了一盏莲形花灯。
江水悠悠,一如六年前。
那一次,她这里放走了她虔诚心愿,却收获一个痛彻心扉结局。如今故地重游,身边陪伴她,是她当初心心念念郎君,而她却已不会许愿。
花灯越漂越远,她感觉姬洵伸手揽住了她肩。她微微一笑,顺从地靠他怀中,心里平静得如同三月湖面
花灯会子时时候终于结束,卖河灯摊贩们也各自回家。佟义家住西市附近永平坊,此刻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推开门就闻到一阵扑鼻香味,一个俏丽身影从厨下窜了出来,笑道:“哥哥,六郎,你们可算回来了!过来吃元宵,我刚煮好。”
佟义把卖剩下几个河灯放好,坐到食案前,端起青瓷碗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可累死我了,你是没瞧见,今晚珑江池人真多!”扬声招呼道,“六郎,过来尝尝这元宵,芸萱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佟芸萱闻言笑嘻嘻道:“那是,也不看看你妹妹我是谁!”视线扫到崔朔,柳叶般细长眉毛微挑,“我说六郎,都到家了你怎么还戴着那玩意儿啊?些摘了去!”
说完,不待他反应,便伸手取下了他箬笠。
黑纱拂过眼前,露出面纱下俊美无匹容颜。
佟芸萱一脸痴迷地看了他一会儿,用梦游般声音道:“无论看多少次,六郎你都是一如既往风姿醉人,令人倾慕!”
崔朔对这丫头疯癫作风早已习惯,此刻也不理她,只食案前坐下,看着碗中元宵默不出声。
佟芸萱察觉他面色有异,向佟义投去一个试探眼神。佟义轻咳一声,道:“芸萱你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一下,堆那里也不像话。”
佟芸萱知道他是想支开自己,心中老不情愿。然而看到崔朔神情,还是觉得有个人劝慰一下比较好,遂慢吞吞地抱着河灯出去了。
“今夜你是怎么了?”见妹妹离开,佟义这才关切地问道。
崔朔笑意淡淡,“什么怎么了?”
“你还要瞒我?”佟义皱起了眉头,“那盏河灯,你费了大半年功夫亲手雕成,素日里是宝贝,连芸萱都不许看一眼。今夜为何突然要把它卖给那位夫人?”
“我不是说了嘛,遇着了有缘人,所以就舍得了。”他道。
佟义眉头紧皱,看了他许久,方叹口气,“你这几年性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罢了罢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吞下半个元宵,“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心思都多,不是我这样大老粗可以明白。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佟义虽然只是一介商贾,无权无势,却也是堂堂男儿。你是我认定朋友,你若有什么难处,我哪怕豁出性命,也会帮你。”
崔朔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拍拍他肩膀,“你放心,我省得。”
佟义喝一口汤,“二月初九就是春闱了,你可有把握?”
崔朔低头,良久轻轻一笑,“自然。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