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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承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窗帘缝隙丝丝密密透进白光,像昨晚残留的记忆。他撑着额头坐起来,略一睁眼,便看到胸口几道鲜明的抓痕。脑袋里有枚开关“咔哒”一拧,零落的片段潮水般涌来,让他顿时溃不成军。
他都干了什么?他撕开了那女人的领口,扣住了她的双手,在她身上强行留下自己的痕迹。在她挣扎得厉害的时候,他甚至用衣服扯成的布条把她绑在了床上。那女人保守得很,即便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也没敢做过这种事情。季承已经不敢再想了,可是,耳际萦绕不去的全是她的娇喘低吟。
开始的时候,她一直奋力反抗:“季承,你混蛋!你放开我!”
后来,她好像开始隐隐啜泣:“疼……不要……”
再后来,她的眼睛开始失焦,甚至无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喃喃唤着:“季承,季承……”
季承猛地起身。偌大的床铺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纠结的床单证明昨晚不是幻觉,而那个占据了他全部思绪的女人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匆匆出门,迎面撞上一脸忧色的阿菲:“先生,太太一早没吃饭就走了,脸色看着不是太好……”
他心头一紧:“她去哪了?”
“不让家里人送,叫了叶先生的车来接,说是要去叶氏。老王悄悄跟着呢。”
季承僵在原地。她真的回去了?她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季承的太太,放弃在季氏的所有利益,参与对手叶氏的经营……这和起诉离婚有什么区别?所以这次,她是真的彻底离开他了?
他想马上把那女人拎回来,可她偏偏去了叶氏。她是打定主意要躲开他。放眼整个澳门,没几个地方是季承去不了的,但叶氏就是其中之一。你死我活了多年,拿不出邀请,他连大门都摸不着。
季承觉得手脚冰凉。昨晚的事实在是他理亏,眼下那女人就是在离婚的同时抢走抚养权,他都没话可说。愣了半晌,他憋出一句:“备车,去叶氏。”
阿菲一惊:“先生您可冷静啊,硬闯什么的实在……”
“胡说什么,谁要闯了?”季承闭眼斥道,“去叶氏门口,等。”
***
开了一天的会,叶宗扯了扯领带,疲惫地推开办公室大门。刚迈入一步,眼前便出现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一个甜美的声音同时软软道:“先生辛苦,请用茶。”
他直接弹上对方的脑门:“还赖着呢?你就是赖一辈子,回叶氏的事我照样不会答应。”
“不答应拉倒。”叶沂“切”了一声,“我伺候不了叶氏,伺候你总行吧?叶先生就当添了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总可以吧?”
叶宗无奈地绕到办公桌前坐下:“说吧,到底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叶沂故作疑惑地反问。
“他是不是又和你发火了?”叶宗敛眉道,“昨天在医院,他不告而别,回去又干了什么?”
叶沂被那个“干”字呛了个正着:“没干……什么。”缓了半天,她勉强道,“就随便聊了几句,提到了过去的事。他说他对尚微没有感情,从前的很多话都不是真心。可又不告诉我原因,说会暴露他的弱点,而你一旦知道,就会用那些弱点来对付他。”
叶宗闻言垂眸,像在思忖什么。叶沂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问:“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听得懂吗?”
对尚微没有真心,却假装出真心。唯一的理由就是要接近尚家。可尚家向来是季家的盟友,有什么必要刻意接近?这里面一定有大文章。
叶宗轻点两下桌面,面上却波澜不惊:“我也不懂。季承城府很深,他的话不可尽信。”
叶沂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又问:“二哥,如果你知道了季承的弱点,你会怎么做?”
叶宗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希望我怎么做?”
叶沂犹豫片刻,道:“季承说,你们要你死我活?如果你知道了他的弱点,会让他死吗?”
叶宗打量了她半晌,平声道:“季承的性格你了解,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不愿放你走,你又想离开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死。他知道我会这么做,所以必定全力反击,直到我死。于是双方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敢先撤,谁就可能先死。追根究底,这其实是叶、季两家的问题。一山不容二虎,两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就算没有你,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叶沂呆呆的说不出话。她没想过,事情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诚然,最初的最初,季承是想让叶家死的。但那时叶家没她关心的人,她不在乎。可现在呢?叶宗自断后路回了叶家,再也无处可退。而季承……她虽然想要离开,却从没想让他死啊。
一边是她视作生命的二哥,另一边是她为之燃烧了一世爱情的男人。原本只是一场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交易,怎么就走上了今天的绝路?
“你舍不得他死。”叶宗沉沉瞧了她一会儿,总结道,“小妹,看来你并没真正放下。”
“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叶沂幽幽道,“二哥,如果是你,一边是家人、一边是爱人,你怎么选?”
叶宗捏着茶杯的手指狠狠一僵。他曾经义无反顾地选了爱人,可结果呢?结果他的爱人选了她的家人,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叶宗自嘲地笑笑:“我曾经面临同样的选择,然后我选错了,错得一塌糊涂。你千万别和我学。”顿了顿,他继续道,“其实,问题的答案并不在于你选什么,而在于你在乎的人是否和你选的一样。一厢情愿是最愚蠢的。小妹,如果他在你和其它选择中放弃了你,那你一定不要选他。不值得。”
叶沂突然想起昨晚季承的话:“叶宗在美国那么多年,做了什么你都清楚?他是医生,却为个女人故意致人死亡……”
在美国的那几年,叶宗到底经历了什么?叶沂一直觉得,叶宗永远不会伤害别人。即使嘴上说你死我活,最后他也一定会放季承一马。然而现在,她不确定了。不为人知的那几年,会不会真的改变了叶宗?她忽然有点害怕。
叶宗不动声色地瞧了她片刻,淡淡道:“麦苗该放学了。一起去接她吧,今天去我那吃饭。”
***
夕阳西下,写字楼间川流的人潮渐渐汹涌。叶氏门口,一辆顶配宾利大喇喇停着,在橘色余晖下泛着幽黯的冷光。开得起这车的人全澳门不过三五个,来来往往的都是明眼人,投来的目光皆是意味深长。
叶宗挑眉看着,不禁失笑:“他这么下去,都不用我动手,季氏自己就关门了,倒也省事。”
眼瞧那辆车跟了上来,叶沂极为无语:“他这是……等等,二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叶宗诧异道,“他在门口蹲了一天了。所以我才问你,昨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天?”叶沂震惊了。季承什么时候闲到了这个份上?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华丽丽的200多通未接来电,100多条未读信息。仔细一翻,来源只有一个,内容也别无二致:叶沂,和我谈谈。
这下她真吓着了。季承这人高傲的很,最不喜欢死皮赖脸的纠缠。他想要什么,一向是一个电话直接打去,才不会巴巴的敲键盘。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她真心没法和他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该怎么看待昨晚的事。按理说,她该恨他才对,可她一时竟恨不起来。她满心想的都是那几句含义深重的话:“我对你的感情……叶沂,你真的看不出来么?”
“有些话不是我的本意,我那么说有不得已的原因。”
这些话放在别人身上,她还得好好想想,可闷骚如季承,能说出这样的话基本形同表白。他做事向来很少解释,能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限了。
如果说开始她还觉得耻辱,可后来,当他俯在她耳边一遍遍问:“叶沂,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的时候,她彻底沦陷了。她想他,她非常想他。
再后来自己做了什么,叶沂羞于去想。用“放纵”和“沉沦”应该可以概括。她不愿再思考两个家族无法化解的矛盾,不想再纠结如果季承和叶宗你死我活,她要站在谁的一边。她只想抱住那个人,尽情释放压抑数载的思念和渴望。
回想起来,叶沂觉得自己还真是贱。季承对叶宗做过不可原谅的事,她居然还是不能忘情,甚至连他的强迫都甘之如饴。她没法面对叶宗,更没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见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叶宗也不再问,端详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车子在幼儿园门口停下,叶沂和叶宗并肩走去,老远就看见麦苗蹦跶着挥手:“妈妈,舅舅!”
叶宗却沉吟了一下:“麦苗拉着的那个是谁?”
“一个叫彦彦的孩子。”叶沂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讲给叶宗,叶宗听后没什么表情,眉间却隐隐多了几条纹路。
说话间,麦苗已经拉着彦彦跑了过来:“妈妈,我和彦彦约好周末一起去威尼斯人玩,可以吗?”
叶沂一愣:“这件事光妈妈同意不行,还要问彦彦的小姨。”
彦彦本来低着头,提到尚微,竟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上次见面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升起。叶沂蹲□□,想仔细看看那孩子,却被麦苗挡住视线:“妈妈,彦彦的小姨不就是上次来家里的那个漂亮阿姨吗?漂亮阿姨是漂亮叔叔的朋友,能不能让漂亮叔叔和漂亮阿姨说一声?”
说着,她悄悄凑到叶沂耳边,压低声音道:“彦彦的小姨好像有点凶呢,平时也不和彦彦玩。彦彦怕她,一个人好可怜的,周末都没地方去,妈妈能不能帮帮忙?”
“怕?”叶沂眉头紧蹙。上次见面,尚微表现得很关心这个孩子。这是她的亲外甥,她居然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难道她照顾这个孩子,只是为装善良给季承看?
叶沂越想越觉得奇怪。转过身,正想试着和彦彦说话,却见叶宗在孩子面前半跪下来,慢慢对他伸出了手。而彦彦惊慌地盯着叶宗,摇晃着想要后退。
叶沂低声阻止:“二哥,这孩子胆子很小,别吓着他。”
叶宗却暗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眉目不动,笑意温和,也不伸手拉彦彦,只耐心地做着那个邀请的姿势。彦彦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竟慢慢镇定下来。叶宗仍然暖暖地笑着,同时用极柔和的声音说:“彦彦你好,我是叶宗。”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非常和蔼,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叶沂脑袋里“叮”的一声。叶宗辅修过心理学,他这是在用心理医生的方法和彦彦套近乎?可这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彦彦突然抬起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叶宗的手指。而叶宗微微一笑,轻声问:“彦彦,小姨来接了你吗?”
听见“小姨”两个字,彦彦蓦地垂头,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叶宗眉头微敛:“那小姨平时来接你吗?”
彦彦再次摇头。而麦苗气愤地哼了一声:“就说嘛,他小姨对他一点也不好。你们别以为彦彦不会说话哦,他虽然很少说,但和我说过的!他小姨平时根本就不理他!”
闻言,叶宗又问:“小姨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那妈妈呢?”
彦彦猛然抬头,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写满了茫然和惊惧。他呆呆看了叶宗半晌,努力几次才含糊念道:“妈……妈?”他说的那么陌生,好像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发出这个音节。
叶沂和叶宗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叶宗还要再问,却听身后传来饱含深情的一声:“彦彦!”
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叶沂暗叹着起身。只见尚微抱起孩子,亲昵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想没想小姨?”
彦彦在她怀里缩成一团,一副想躲又不敢的样子。叶宗凉凉看了尚微一眼,悠悠起身道:“尚小姐舐犊情深,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别吓着孩子。”
“我是新手,得慢慢学习。”尚微妩媚一笑,“但亲人么,血浓于水,总不会有错。就像叶先生和妹妹,你们为彼此做出的牺牲,可感动了整个澳门呢。”
叶宗眸色一沉,正要开口,目光却偏了偏,继而笑道:“尚小姐今天特意跑来,要见的人终于到了。”
叶沂正觉得不妙,眼前便出现一片黑影。季承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直接把麦苗抱了起来:“饿不饿?回家吃饭。”
“哎!”虽说昨晚的事她并没多气,但季承突然半路杀出,要抱走孩子,叶沂还是愤怒了。
正要阻拦,却听尚微柔声唤道:“季承!”
季承漠然抬眼:“有事?”
尚微连忙递上一个保温桶:“今天升温了,你一直在外面,热不热?我给你带了解暑汤。没人照顾的时候,你得自己心疼自己。”
季承沉沉盯着尚微,薄唇紧抿。尚微的小动作实在讨厌,他想快点带叶沂离开,才过来抱走孩子。以前,为了防止引起尚安国的警觉,他一次次伤害最重视的人。现在当着叶沂的面,尚微再次故技重施。昨晚的争吵还犹言在耳,这一次,他无路可退了。
而此时,尚微还在洋洋得意。季承被叶沂晾在叶氏门外整整一天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澳门。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羞辱?尚微断定,这两人今天一定有场大仗要打,她先在火上浇一桶油,再客串一把温柔的小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叶沂抱着双臂,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幕。和季承结婚的那五年里,这场景她不知见了多少次,早就见怪不怪了。可叶宗却是第一次见到。虽然只是淡淡站在一边,但他的下颌早绷得锋利无比。季承和叶沂再如何,也轮不到这个令人作呕的女人给他的妹妹难堪。
所以,在季承开口前,叶宗手指一勾,直接把保温桶拎了过来:“今天家宴,小妹全家都要到我那小聚,这汤我就代收了。尚小姐操这么多心,居然没什么皱纹,可见选的医生不错,拉皮术十分精湛。只是这鼻子上的手术实在欠佳,要是让我来做,痕迹绝不会这么明显。”
说着,他径自转身,目光扫过叶沂和季承:“走吧,再耽搁菜都凉了。”
***
好容易憋到上车,叶沂终于放声笑了出来:“二哥你这也太损了吧?你从来不和女人计较,今天为给我出气这么有失风度,我实在无以为报啊。”
“我没损她。”叶宗面无表情道,“都是实话,职业敏感罢了。”
叶沂扭头看了看后面跟着的车子,咬唇问:“可是……季承怎么办?真让他去你那吃饭?”
“有什么?”叶宗鄙视地瞥她一眼,“一顿饭而已,又不是不认识。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对了,我总觉得彦彦那孩子有问题。我会让人留意,你也小心点,别让麦苗和他走得太近。”
这真心是叶沂这辈子最诡异的一顿饭。不仅季承,祁焉和唐蜜也在,而且表情一个比一个奇特。
纵览全桌,只有主位的叶宗一脸淡定,真正达到“该怎么吃,就怎么吃”的要求。叶沂旁边,季承不停地偷瞄她,满脸欲言又止。而唐蜜和祁焉坐在对面,明明挨着,中间却隔了八丈远。祁焉的脸黑如锅底,唐蜜的则白如雪雕,两人的眼睛皆是通红。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人说话,唯有餐具空灵的轻响。季承一直紧紧盯着叶沂的动作,见她放下筷子,瞬间便握住了她的手臂:“借一步说话,就说一句。”
叶宗闻声抬眼,叶沂怕被他看出端倪,也不敢挣扎,只好答应:“我们去去就来,你们继续。”
餐厅旁边是间小会客室,叶沂把季承带了过去:“什么事,说吧。”
季承下意识堵在了门口,张开嘴却舌头打结:“昨晚我……”
叶沂冷眼看着他:“你什么?”
“我……”
正欲言又止,隔壁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叶沂顿时一凛。刚刚唐蜜和祁焉看着很不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她赶忙上前拨开季承:“你让让,我得走了。”
“不许走!”季承一把拉住她,“叶沂,你不许走!”
“你又要干什么!”叶沂一手拉门,另一手奋力甩开他,“季承,你不是强迫我强上瘾了吧?”
“我……”季承语塞,“我……对不起,叶沂,我昨天喝多了,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一时失控……你别躲着我,和我回去好不好?”
叶沂惦记着唐蜜,径直绕开他:“等会儿再说。”
“不行,你不能走!”
一来一去,季承正好捏住了叶沂的袖口,而叶沂一挣,长长的袖子蹿了上去,正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以及一圈鲜明的红痕。
争执间,两人双双从会客厅栽了出去,再一抬头,眼前竟是一脸晦暗的叶宗。只见叶宗大步上前,一把拎过叶沂,将她□□在外的手腕举到眼前,然后换了另一侧,拉起袖子,看到同样一圈捆绑留下的红痕。
他的黑眸一点点眯了起来:“强迫?”他猛然抬头,死死盯住季承,“强迫?!”
叶沂被他脸上的阴霾唬住,慌忙摆手:“二哥,你冷静……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这么对你,你还要为他说话?!”叶宗霍地把她丢到背后,“呆着别动!”
说完,他大步冲向季承,一拳就往他的小腹招呼了上去。
完了,叶沂的冷汗“刷”地流了下来。叶宗也是学过解剖学的,最懂人体构造,更知道哪里揍不死人,却能让人疼个死去活来,连专业的保镖都评价过他杀人不见血……
怎么办,季承他……恐怕凶多吉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