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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朔还真是……”祁焉翻着叶宗给的资料,失笑道,“这应该叫什么?涉猎甚广,还是无恶不作?”
“这不是正好么。”叶宗倚在窗边,信手点了支烟,“叶朔涉猎越广,我们能下手的地方就越多,不怕不能一招制敌。”
“你干什么!”祁焉一把将烟夺了下来,“过去教训我的话都忘了?还医生呢,自己倒抽上了!”
“我不是医生。”叶宗淡淡望向窗外,“商人而已。”
他的背影挺拔深重,却饱含决绝萧然。祁焉说不出话。良久,他叹了口气,默默把烟递还回去:“你说的没错,要挑最重的罪名,让他趴下就站不起来。从目前的情况看,洗~钱和贩~毒足够了。”
“嗯。”叶宗指尖轻捻,将烟舞得像把手术刀,“不过要查他,先得自查。虽说那些勾当在叶朔个人名下,但这几年,他代管了不少叶氏集团业务,凡是被他染指过的肯定都不干净了。集团现在我的手里,一旦出事,先倒霉的不是叶朔,而是我自己。”
“没错。”祁焉应道,“所以这段时间,先暗中清理你手里的叶氏,同时监视叶朔那边。韩邵成已经找上门了,叶朔想消停也消停不了,一定有很多现成的把柄可抓。等你这边整理好,就马上收网,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
正事谈妥,屋内一时静极。祁焉盯着叶宗的烟,还想再劝两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说什么呢?他丢掉梦想,回到最厌恶的地方,变成自己最憎恨的人。生活里除了权利欲~望,只剩下阴谋、算计和厮杀。但没办法,这就是命。
他们谈话的时候,唐蜜一直静静缩在角落。现在沉默下来,她却突然自言自语般道:“韩邵成回来了……他来找我的面面……”
叶宗担忧地看了祁焉一眼:“我去给小妹打个电话。你们好好聊聊。”
门关上时轻轻“咔哒”了一声,唐蜜却像听见了惊雷,整个人猛地一抖,然后紧紧抱住膝盖,婴儿般蜷成一团:“面面……韩延……”
祁焉的脚步狠狠一僵。半晌,他上前抬起唐蜜的下巴:“看着我。听着,不会有事。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不,你不知道他……”唐蜜不住摇头,“他太可怕了,他连亲生儿子都能杀……是他害死了韩延,不,是我害死了韩延……”
“唐蜜!”
“你认识他!”唐蜜突然抓住祁焉的手,“你认识韩延,对不对?”
祁焉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眸子倏地一暗:“对。怎么?”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唐蜜瞪着他,眼里却没有焦点,“新闻里只有一句话:国内最大贩~毒团伙被警方一举歼灭,头目韩邵成下落不明,其子韩延被当场身亡……所以,所以他是被人打死的吗?后来……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没有。”祁焉无声地扯扯唇角,“但他死的时候我也在场。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死,他死的时候……”唐蜜的唇疯狂地颤着。突然,她抱头尖叫,“不,你什么都别说!我不想知道!”
“你总问我为什么讨厌你。”祁焉伸手扣住唐蜜的后颈,强迫她和自己对视,“因为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唐蜜,既然提到了,那我就替韩延问一句。你让他回韩家,他照办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你满不满意?”
唐蜜的脸“刷”白成了雪雕,不带生气,唯有泪水潺潺淌下。祁焉竭力克制将她拆骨入腹的冲动,一字字又问:“是你亲手把他推回了火坑,现在的反应又是什么意思?害怕?还是终于开始愧疚?”
“我没想过,我没想过会是这样……”唐蜜疯狂摇头,“如果早知道……祁焉,如果早知道的话,我希望从没遇上过他。我要是不认识他,那该多好……”
“这就是你的答案?!”祁焉霍地起身,一把把她拽起来,又像触电般甩开。
僵立良久,他突然大笑出声:“呵,是我想多了。唐蜜,不论多少年过去,你心里都只有你自己!他为了你,连死都死过了,这就是你的答案?对,是他!是他拖累了你!”
听见“哐当”一声,守在门外的助理赵阳一个激灵,连忙去敲隔壁房门:“先生,祁先生和唐小姐好像打起来了!”
门刚打开,他又吓了一跳。房内没有开灯,叶宗摸黑坐在窗前,只见一个模糊黯淡的背影。听见声音,他微微转身:“什么动静?”
“哐当一声。”赵阳老实答道,“估计是摔了您那个宋代的瓶子。”
“人没事就行。他有分寸。”叶宗不以为意,“憋了那么多年,早晚要发泄出来,不然该出毛病了。只要没动人就别插手,等屋里东西砸光了再去劝架,懂了吗?”
“是。”赵阳一头黑线地退了出去。
房内重归黑暗。叶宗把玩着指间的香烟,漠然俯瞰万家灯火。这就是他以后的日子了吧?独处繁华喧嚣的尘世之上,阴森、沉寂,没有半分光亮。
他其实很羡慕祁焉,甚至有点羡慕季承。不论仇恨、怨念还是怒火,至少他们有人能够诉说,有处可以发泄。而他恨的那人远在万里之外,此生都不会再见。
他举起手中的香烟。很久以前,曾有个离经叛道的女孩,明明幼稚得可以,却喜欢用烟把自己呛得涕泪横流,嘴里还说:“怎么样?妩不妩媚?性不性~感?”
他则会嫌弃:“吸烟者的肺癌发病率是普通人的40倍。被动吸烟者受到的伤害甚至高出主动吸烟者。你自己不惜命,还要拉我陪葬?”
她翻个白眼,却掐了烟头:“你受的伤比我大?那可不行。我可不要死在你后面。你死了我还活什么劲?”然后,她戒了烟,却扔了他。
叶宗一直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抽烟,现在他终于认识到这东西的好处。它能让人忘掉不快,把精力集中在该做的事上。而代价么,牺牲点寿命而已。他才无所谓。他的人生已经完了,只剩使命而已。
现在,世上需要他的唯有叶沂一个。换回她的自由,他的使命便完成了,再没什么值得留恋。兀自笑笑,叶宗拨通电话,柔声问:“在做什么?”
“二哥!”那一头,叶沂欣喜地接听。她的旁边,季承垂眸吃饭,没什么反应。这时离席反而刻意,于是叶沂坐着没动:“有事吗?”
“没事,就问问你,今天都干了什么?”
这是她回来后正式与季承同处的第一天。见叶宗这么担心自己,叶沂心里酸酸胀胀的:“带孩子去了渔人码头,玩了一天,很开心,刚回来吃饭。”
“那我就放心了。”叶宗顿了顿,道,“让他接一下电话。”
叶沂一愣:“啊?”
“电话给季承。”
“二哥……”叶沂犹豫道,“有什么事吗?”
“给他。”
季承虽低着头,注意力却全然集中在那女人身上。她讲话的语气那么轻松,他从来都没听过……正在气闷,白色手机推到他面前。抬起头,只见那女人犹疑地看着他:“叶宗要和你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接了起来:“是我。”
“今天在渔人码头,你们被人跟踪了。初步判断是韩邵成的人。他今天也去那里,见了叶朔。跟踪者的照片稍后发给你,以后小心点。”
季承静了半晌,沉声说:“知道了。谢谢。”
“不用谢我。”叶宗嗤道,“我不是为了你。我说过,你死、我活。季承,我的立场永远不变。听说她暂时不会起诉离婚,看来你又威胁了她。这次用什么作为筹码?抚养权?”
季承无所谓地一笑:“你怎么想都没关系。慢慢你会知道,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好不好你说了不算,她说了算。”叶宗淡声说,“如果她觉得好,我不会阻拦。我要做的,只是为她提供足够资本,让她可以随心所欲选择,不受任何威胁。就这样。挂了。”
季承放下手机,叶沂紧张兮兮地问:“叶宗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觉得我又胁迫了你,所以骂我几句。”
骂?叶宗从不做无用功,会为了骂人特意打通电话?正要再问,却听麦苗说:“妈妈,我吃好啦!是不是可以上甜点了?”
麦苗从昨天就开始念叨她的甜点。叶沂不禁笑道:“阿菲,快端上来吧,有人等不及了。”
三只小巧的碟子依次落下。叶沂和麦苗即刻开动,季承却只盯着它看。麦苗兴高采烈:“妈妈做的甜点最好吃了,漂亮叔叔你快尝尝,是不是特别……咦,漂亮叔叔,你为什么不吃?”
季承半天才道:“我一会儿端上楼吃。”
叶沂手下一滞:“不想吃就直说,何必端上楼再丢下来。麻烦。”
季承的汤匙“叮”地磕上盘沿:“你怎么知道……”
“我不傻。”叶沂抬头直视他,“不过这次我用的脱乳糖奶油,或许你想试试?”
这一次,汤匙直接掉到了地上:“是谁告诉你……阿菲!”
“不是我,真不是我啊先生!”阿菲苦着脸叫屈,“冤枉!”
“你别胡猜。我听小艾说的。印第安纳那家甜品店的店主。”叶沂灼灼地望着他,“季承,你有乳糖不耐,连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可以告诉,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知道有脱乳糖奶油这种东西,更不想让你伤心失望。但这话听起来太矫情,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季承卡了一会儿,简单搪塞:“没必要。”
所以她还不如陌生人。虽然早知如此,但被他不留情地亲口说出,还是会觉得疼。叶沂猛地起身:“宝贝,吃好了就上楼洗漱。”
“等等。”季承唤道,“阿菲,你先带小姐上楼,我和太太有话要说。”
孩子不在,气氛顿显尴尬。叶沂站在原地,并不打算坐下:“什么事?”
季承没答,只眸色深重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一朵花来。叶沂愈发别扭:“没事我上去了。”
刚扭身迈了一步,她的手腕便被用力握住:“叶沂,如果我和叶宗你死我活,你会站在谁的一边?”
叶沂骤然回头,黑白分明的眼里迸出厉色:“你又要干什么?”
季承蓦地松手。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他后退半步,失笑道:“我还能干什么?叶沂,你非要这么想我?”
“那你什么意思?”叶沂戒备地蹙眉。
“随便问问而已。”季承戴上漠然的面具,“季家和叶家一向有利益冲突,之前就因为这个才闹出的事端。现在叶家在叶宗手里,如果他和我对立……叶沂,你站在哪边?”
叶沂认真端详季承,想从他讳莫如深的脸上看出端倪。思考半晌,她终于有了头绪:“你还是担心财产吧?确实,我们这次的协议比上次更宽松,我几乎没有任何义务,自然也该放弃对等的权利。你放心,只要是你的财产,不论是之前的还是以后的,我都不会要。需要的话,我可以出具一份声明。”
这句话像柄铁锤,狠狠凿上了季承的心脏。那上面本就封了厚厚的冰,冰层破裂,寒冷的血液淌了一地。他就不该问的,不是吗?她怎么会站在他的一边?她只会迫不及待地划清和他的界限。
“叶沂,你……”
“铃铃铃!”手机再次响起,“叶宗”两个字不住闪烁。叶沂急忙接了起来:“二哥?”
“严寒醒了。”叶宗的声音如某种沉重的打击乐,一下下敲得人心尖发颤,“可他……小妹,你最好马上过来一下。”
***
“严寒?严寒!”
叶沂拼命握着严寒的手。他醒了,他在动,可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不和她说话,只在不停地颤抖?
“严寒!”叶沂的眼泪“哗啦”流了下来,“你怎么了,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二哥!”她胡乱抓住叶宗的衣襟,“二哥,严寒他怎么了?”
“毒~品。”叶宗沉重道,“他被注射过量毒~品,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但是那种剂量,上瘾无法避免。所以……”
叶沂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毒~瘾?”
她茫然地望过去,眼前却尽是汪洋。她扑在严寒床边:“严寒……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你原谅我,你好好的,好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就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叶宗半跪下来,把叶沂扣进怀里。而季承远远站着,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他想上前安慰,却做不到。叶沂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安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欲绝,发誓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叶沂突然叫道:“二哥!他在捏我,他在捏我的手!看!他睁开眼睛了,他在看我!严寒?严寒!”
季承的视线被挡住,但他隐约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沂……沂……”
“是我,严寒,是我!二哥,他在叫我的名字!”然而转瞬之间,喜悦又变为了惊慌,“严寒,你……你怎么了?”
病床上的人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叶宗大步上前,按下床头的呼叫。医生和护士迅速赶到:“请你们出去,不要影响抢救!”
“严寒!严寒……”叶沂傻了一般,顾不上医生的呵斥,下意识地向病床走去,只想离他更近一点。叶宗和季承共同架住她,才把她强行拖出了病房。
冰冷的玻璃窗那边,严寒身上插满了管子,森寒的液体滴滴答答注入他没有生气的身体。叶沂呆呆立着,无声无息,好像掉了魂。
叶宗不忍,低声劝道:“小妹……”
“是谁?”她幽幽回头问,“严寒的事……到底是谁做的?”
叶宗和季承对视一眼:“还不确定,但嫌疑最大的是韩邵成。严寒和父亲的案件作案手法几乎一模一样,都很像韩家的手笔。而韩家背后还有没有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他和严寒有什么……”说到一半,她猛然卡住,尖叫道,“不,他不认识严寒,他是冲我来的!严寒是在替我受过!”
“小妹!”叶宗紧紧抱住她,“你冷静点!”
“就是这样!因为我和唐蜜的关系!韩邵成知道我在帮唐蜜找孩子!唐蜜无依无靠,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但是有我在,你们都会帮唐蜜,所以他要除掉我!”
“叶沂,这些都是猜测!没有根据!”季承打断她,“还有很多别的可能,你不要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叶沂茫然问道。
老太太、尚安国……季承暗暗握拳。这些都是他的敌人,很可能为对付他而对叶沂下手,而严寒只是无辜受累……但季承不敢说。首先,他也没有确切证据,其次,即便真是这样,他能说吗?一切都是由他而起?说了叶沂会不会更加恨他?
“你别唬我了。”叶沂摇头道,“是我,都是我。韩邵成,我不会放过他,绝不。”
她一点点安静下来,荒茫纷乱的眼底渐渐清明,聚起决绝和仇视的颜色。感受到他的变化,叶宗不住皱眉:“小妹你……”
“二哥,我想回叶氏。”
“什么?”
“不行!”
话音刚落,就被季承和叶宗齐齐打断。对视一眼,叶宗先行否定:“这是男人的事,你乱掺合什么!”
“怎么是乱掺合?”叶沂反问,“叶氏本来就有我一份。我恢复身份,股份自然要拿回来。二哥你刚回去,身边有几个完全信任的人?内有叶朔,外有韩邵成,你顾得过来?我再不济,好歹比别人可靠,别的不行,跑腿总可以吧?我可能确实做不了太多,但总要竭尽所能,而不是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你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享受安宁。严寒是因我受害,如果无所事事,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可是……”叶宗瞥了季承一眼。
确实,他现在身边正缺可用之人,可他不想让叶沂搅进这个泥潭。但他也知道这个妹妹的个性。十数年前,当她不顾一切救下他时,他就知道,叶沂虽看着柔弱,可一旦被触及底线,就会骤然爆发。
她的底线就是亲人。他是,严寒也是。一旦他们的生命受到威胁,她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即便他同意,叶沂的身份也太尴尬。现在她还是季承的妻子,手里握着大笔季氏财产。而叶氏和季氏的矛盾由来已久,他刚刚还和季承说了你死我活的话。
从前她不问公事,尚且矛盾重重,如果真的加入叶氏,和季承还怎么相处?她夹在两个家族之间,到底算哪头的?
叶宗摇摇头:“这事没那么简单。光我同意也没有用,董事会不可能通过。毕竟你和季承……”
“来之前我和季承就说好了,我会声明放弃和季氏有关的所有权利,也绝不接触任何经营信息。除了维持名义上的婚姻关系,我和季氏没有任何瓜葛。如果他们还是不信任我,我也可以不接触叶氏这边的机密,只帮你做一点最简单的事,哪怕只是跑腿。二哥,我只想为严寒做点什么。”
她认真而迫切地望着叶宗,没分一点注意力到季承那里。季承一个人遥遥站着,恍惚间,天花板、地面、墙壁同时挤压过来,将他推到一个荒凉、孤寂、无人理会的渺小角落。
她不需要他。又是这样,又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这女人迫不及待地划清和他的界限,揭下与他有关的所有标签,拼命丢得远远的,生怕沾上干系。
她想做的那些事,他都可以帮她做啊!他会帮唐蜜救出孩子,惩治伤害严寒的真凶,不论那人是韩邵成、尚安国、还是老太太。只要是伤害她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哪怕赔上家业也在所不惜。
可她根本不需要。她的亲人是叶宗和严寒,没有他。季承后退了一步,无声转身离开。他得走了,这个地方和她冷酷的心一样,根本不存在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