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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咔哒,咔哒。”
高跟鞋敲在法庭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一声一声皆是决绝空茫。叶沂环视四周。严肃的法官、漠然的狱警、窃窃私语的人群,甚至叶宗坚定笔直的背影,都与梦境中一模一样。
她的噩梦,终于落进了现实。
“我向法庭宣誓:我将如实提供我所知道的事实真相。如果提供了虚假事实,我愿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和道德谴责。”
庭下不停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叶沂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法官手中的木槌上。只见它呯然落下:“证人,请表明你的身份。”
“我是叶沂。”她一字一字开口,“叶圣恩的女儿,叶宗的妹妹,三年前叶沂案中失踪的受害者。”
“轰”的一声,庭下瞬间炸开了锅:“叶沂死而复生?!”
“不可能!长得完全不一样!”
“叶宗安排的伪证吧!他那种人渣,什么事做不出来!”
“肃静!”法官又嘭嘭敲了几下槌子,转向叶宗,“被告,你是否认识证人?”
上庭以来,叶沂第一次鼓起勇气把目光落到叶宗身上。他们中间明明只有几步之遥而已,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叶宗一双漆黑的眸子古井无波,极为冷淡,浑身上下都是陌生而凛然的气息:“不,我不认识她。”
偌大的法庭霎时鸦雀无声。庭上庭下,所有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这女的不是叶宗的证人吗?她要真是叶沂,叶宗就能脱罪了,可叶宗却说不认识她?
叶沂捏紧拳头,拼命和叶宗做着眼神交流。二哥,求求你,你不能死!别怪我,更别让我的努力白费!然而叶宗只淡淡觑了她一眼,便漠然移开目光,仿佛她真的只是个精神异常的陌生人而已。
法官再次转向叶沂:“证人,你说被告是你哥哥,可他却表示不认识你。而且,法庭存有叶沂的照片,”说着,法官略一点头,幻灯屏幕亮起,“你们毫无相似之处,你坚持声称自己是叶沂?”
“三年前我接受了整容,同时处理了声音和指纹,然后通过一场意外事故失踪。整个事件都是我父亲叶圣恩安排的,叶宗毫不知情。所以,他不认识现在的我,也是情理之中。”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说辞。叶宗既否认她的身份,那她干脆把叶宗撇得一干二净。反正父亲不会醒了,这个黑锅只好让他一人背了。
“荒谬。”
所有人都被被告席上冷冷传来的声音激得一凛,只见叶宗极轻蔑地瞥了证人席上的女人一眼,嗤笑道:“警局存着叶沂的dna样本。这位小姐既声称是我妹妹,那不妨证明来看。”
他的眼睛黑洞洞的,满满都是愤怒和警告。叶沂固执地调开视线:“警局的样本是假的。”叶宗一门心思要赶走她,见招拆招,她只能说出那个难以令人信服的真相,“警局的dna样本父亲处理过,为的就是即使被找到,也无法认定身份。”
此话一出,庭下再次鼎沸:“太扯了吧?”
“这哪还说得清?”
“红口白牙,她说警局是假的,警局还说她是假的呢!”
法官敲槌子已经成了条件反射:“肃静肃静!证人,法院只能以官方数据为准,你要质疑警方,必须拿出更有力的证据。”
自从踏入法庭的那一刻起,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就牢牢凝在叶沂身上。尽管她一直在拼劲全力忽略,但它承载了太沉的重量、太烈的温度,到这一刻,已经足以将她灼穿。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扭头,直视目光来源处面无表情的男人:“人的字迹独一无二,季承先生曾向法庭提交过叶沂的字迹,法庭也正是循着那份字迹才找到了我。我可以现场签字作为对比,用以证明身份。”
“字迹只能作为间接证据,”法官断然摇头,“法庭可以从字迹出发进行调查,但要得出结论,仅凭字迹远远不够。”
“我已经向法庭提交了和叶圣恩的亲子鉴定结果。”
“这只能证明你是她的女儿,并不能证明你是叶沂。”法官再次否决,“除非你也能提供和叶沂生母的鉴定结果。”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没有可以采样的遗物。但是……”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黑白分明的眼底迸发出剧痛而决绝的光。再没办法了,要救叶宗,只能说出那个她希望带进坟墓的秘密。
她缓缓望向庭下,直视第一排正中的冷漠男人:“我和季承先生曾有过一段五年的婚姻,案发时我有孕在身。那个孩子现在美国,调查员已经采集了她的dna样本。请法庭将其与我和季承先生的dna进行比对。”
顿了顿,她妥协而嘲讽地笑了出来:“然后你们就会发现,我是叶圣恩的女儿,还是季承孩子的母亲,这世上拥有这么‘显赫’身份的女人,绝对唯有叶沂一个。”
***
澳门法院今天上演了前所未有的剧情反转。死了三年的人凭空出现,还变出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场大戏让观众们接受无能。法官已经宣布休庭,所有人却都呆坐原地,没一点反应。
只有叶沂默默从证人席上走了下来。她抱歉地望了叶宗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地大步离去。然而刚走到楼梯转角,她便被一股大力“砰”地撞进了墙壁。对方使了狠力,叶沂肩膀的骨头几乎碎掉,可还没来得及痛呼,铁钳一般的手指便死死扣住了她的脖子。
“啊!”她痛呼一声,对方的动作却不带丝毫怜悯,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又狠狠按回墙上。
季承暗哑的声音在抖,冷硬的手指也在抖。他近在咫尺的气息炙热、疯狂而紊乱,暗无天日的眼底竟布了血丝:“叶沂,我说过的吧?如果你在孩子的事上骗我,我真的会掐死你!”
彻骨的痛感瞬间泛了一身。叶沂眉目紧敛,唇角却扯出个无所谓的笑:“那你掐死我好了。你掐死我,杀我的就不是叶宗而是你了。反正你杀了那么多人,多我一个也无所谓,是吧?”
“你疯了吗?”季承的手指越嵌越深,“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说,你是我见过最无耻最恶心的人!”她愤而低吼,“季承,我以前以为你仅仅是冷酷!呵,你如果只是冷酷那该多好!你可以恨我折磨我,可你为什么牵扯别人!你为什么杀我父亲,为什么杀我哥哥,为什么要杀严寒?你心里除了自己、除了利益,还有什么?人命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钱?!”
季承像看疯子一样盯了她半晌,然后霍地收手,唇角勾起难以置信的尖锐笑意:“你觉得是我杀了他们?”
新鲜空气猛地袭来,叶沂猛抽一口气,弯腰不住地咳着,所以就没听到季承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想杀叶宗,你父亲和严寒的事也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
止住咳,叶沂疲惫地起身。环视四周,她看到了各种鄙夷和兴奋的目光。不远处,三五成群的人对着他们不断指指点点,连保安都犹豫着不愿上前,生怕打断这场狗血大戏的高~潮。
她感觉特别的累:“别再做无意义的纠缠了。我们之间早就无话可说,剩下的事,都法庭见吧。”
听到她的答案,剧痛瞬间擒住了季承的四肢百骸。冷血无情、毫无道德底线的垃圾,这就是他在她心里的模样。有什么东西从胸口一片一片剥落下来,鲜血淋漓。
痛到麻木,他反而温声笑了出来:“好啊,那我就提前问问,你都想和我打哪些官司?人命官司、离婚官司,还是……抚养权争夺官司?”
叶沂心里最脆弱的那根弦“啪”地断掉。她尖声叫了出来:“你什么意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季承把手撑在她两侧的墙上,俯身低声道,“叶沂,你马上就要正式恢复身份了,身份一旦恢复,你就还是我的妻子,所以,要躲开我,你就得和我离婚。可你别忘了,我是你孩子的父亲。即使离婚,抚养权归谁还不一定。你伪造命案、隐瞒孩子的存在,你觉得法官会认为你是个合格的母亲?”
“你休想!”叶沂从牙缝里吼道,“你休想接近我的孩子!”
“那是你给我生的孩子。”季承轻佻地挽起她的一缕长发,“有叶家撑腰,你就赢得了我吗?看看最近叶家都出了些什么事?一桩接一桩的命案。你说,法院会留孩子在这种环境里成长么?你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离开我。好啊,你走可以,孩子留下。”他蓦地收了笑,一瞬不瞬地冷冷盯着她道,“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本事,担得了多少代价。”
“啪!”
这是叶沂这辈子第一次打人,不仅整条手臂都被震麻,连脑袋也在嗡嗡作响。她厌恶暴力,然而这一刻,除了暴力,没有别的方法能充分表达情绪:“季承,你怎么能这么恶毒?你不爱她、无视她,都没关系,可你一定要为了报复我而折磨她吗?虎毒尚不食子,你禽兽不如!”
这一巴掌叶沂使了全力,季承的脸被大力带向一侧,这角度让他原本凌厉的轮廓霎时更显锋锐。他的皮肤很白,衬得渐渐浮起红痕愈发触目惊心,还有点滑稽。可没人敢笑,有人甚至闭上了眼。因为谁都不敢想象,一个向来呼风唤雨的男人大庭广众下被女人扇了耳光,会产生怎样恐怖的反应。
然而季承一动未动,甚至那个女人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时,他也只是微微后退一了步,用余光注视她渐渐消失的背影。
如他所愿,她回来了,可季承从未对他们的关系这么绝望过。即使他们之间有误会,但她没看到么?他找了她三年,整整三年。彻夜难眠、殚精竭虑、不计代价甚至豁出性命的三年,就只能换来她一个又一个最残酷的谎言,和一次又一次最恶意的揣测?
静默良久,季承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李恒,孩子一定还在黎家。找到她,接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她抢过来、带到我身边,马上。办不成,就别来见我。”
***
叶沂案的惊天反转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轰动了整个澳门。最红的娱乐明星也被全数挤了下去,电视、报纸、网络无一不在报道扑朔迷离的案情。法庭拒绝记者采访,然而季承和一个陌生女人在法院走廊里争执的照片却被偷拍下来,并且疯狂转载。
“叶沂死而复生,彻底改头换面?”
“谋杀案系伪造,真假叶沂谁能辨?”
“女儿凭空降,季承喜当爹?”
几个人的人生悲剧经过口口相传,成了街头巷尾的八卦盛宴。然而,一些人看得津津有味,另一些却毛骨悚然。
“f***!”随着尖利的咒骂,昂贵的烟灰缸、笔记本、手机被尽数扫落,佣人冲进来的时候,只见一个浑身戾气,双眼赤红的叶朔。
“真是贱货遗千年!她居然没死!叶宗没除掉,叶沂这个婊~子还死而复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父亲,您老人家真是高明绝顶!都成活死人了,也不忘了继续羞辱我,你唯一、真正的儿子!没关系,他们能活过来,我就能再让他们死过去,死到透透的!你真正的儿子只能有我一个!你怕我毁了叶家,毁了你终生心血么?好好看着,我绝不叫你失望!”
“蠢货!”数公里外,季老太太扬手砸了一只明代瓷瓶,尖声叫道,“给尚安国打电话!他手下那群废物是怎么办事的!叶沂怎么还能活着!”
“铃铃铃!”
尚安国桌上的手机暴躁地震了起来。他身边的沙发上,尚微的脸色白得像鬼:“是她,居然是她。麦芽真的、真的是叶沂,她、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尚安国冷哼一声,直接掐断来电:“没孩子你尚且赢不了她,这有了孩子,季承还记不记得你姓甚名谁?”
“没、没事的,”尚微喃喃道,“季承很不喜欢那个孩子,留下她只是为了顾及季家颜面……”
“愚蠢。男人的话可以听,但绝不能信!”尚安国冷喝道,“长点脑子,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叶沂能死而复生,就能生而复死,孩子么……更是如此。”
尚微一震,满是惧色地望向她的父亲。只见尚安国阴沉地冲她咧了下嘴角:“我早就说过,你唯一的用处,就是破坏季承和叶沂的婚姻。连这个都做不到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