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别无选择

井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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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喜欢的马卡龙。”一碟粉蓝外壳、奶油馅料的马卡龙被轻轻放下,尚微轻抚了下长发,盈盈落座:“特意用的脱乳糖奶油,你可以放心吃。”

    季承看她一眼,手上却没动作:“如果伯父在忙,我改日再来拜访。”

    “爸爸马上就下来。”尚微咬住嘴唇,“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说话?”

    季承薄唇一勾:“你知道我不喜欢甜食,何必费心。”

    尚微白了脸:“这几年你总点这个做甜品,我还以为……”

    “你没注意,我点了都不吃的。”季承温声道,“我只想看看罢了。何况大多做的不好,流水线产品,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子?她做的样子?”尚微漂亮的眼里水光闪烁,“你对她这么念念不忘,可她对你呢?明知道你的状况,却没为你用过一次脱乳糖的原料!你这样值得么?”

    “她不知道。”

    “她知道!”尚微暗暗握拳,“我告诉过她,第一次去你家时我就告诉她了!也许她忘了,也许她不屑一顾,但不论哪个,都说明她根本不在乎你!”

    季承呼吸一滞,然后真的笑了笑:“你说得对。”

    尚微狠狠噎住,还想再说,却记起尚安国的叮嘱。换了个坐姿,她柔声道:“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新闻我看了,你终于决定开始新的生活,我真为你高兴。”

    “谢谢。”

    眼看又要冷场,尚微垂眸斟茶,同时不经意地问:“听伯母说,麦小姐走了?她不是你的未婚妻么,怎么说离开就离开了?”

    季承静静盯着尚微,直看得她心虚,才淡声道:“她和叶沂有些像,dna鉴定时出了岔子,我弄错了。一场闹剧而已,别放在心上。”

    尚微心中一喜,急忙又问:“你突然去美国,我以为是去找麦小姐,可传言又说你在躲唐小姐的绯闻,到底……”

    “不论麦芽还是唐蜜,我和她们产生交集只为寻找叶沂。去美国也一样。”

    “那……”尚微细细端详他的神色,“你为什么突然认可叶沂去世的结论?”

    季承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平心而论,她很美。明眸皓齿,弱柳扶风,几乎没有缺点。但就是太完美了,反而显得很假,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致,所以认识快三十年,季承从没认真看过她。为此,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季承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尚安国比那个人更可怕,别小看他。”

    他没小看尚安国,却小看了他女儿。他该想到的,她和她父亲一样,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还企图将废墟据为己有。

    “季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尚微红着脸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怎么确认叶沂去世的?”

    季承温然一笑:“我没有。”

    “什么?”尚微惊道,“你不是说……”

    “我没法确认她离世,我只是放弃了而已。”季承弯了弯黑眸,“这还是伯父教给我的。得不到的东西不该强取,要迂回。断其后路,她就会反过来找你。这个道理你也用得很好,不是吗?”

    尚微脸上忽地半分血色也不剩:“你这是……”

    “季承来啦。”

    尚安国深沉沧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季承随即起身:“伯父。”

    “坐。”尚安国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我早说过,心意到了就行,不用亲自过来。新闻我看了,你早上才赶回来,要是折腾病了,我怎么和你妈妈交代。”

    季承的手指一僵,面上的微笑却无可挑剔:“伯父说笑了。我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我和惠兰是多年交情,她那点脾气我了解。”尚安国体谅道,“她不过是想给你脸色看看,哪会真把你赶下台?说到底,还是对你的婚姻不满。当初你结婚没征得她同意,结果后面闹出那么大的事不说,还拖了这么些年,连主业都赔了进去。她也是替你着急。”

    “是。母亲用心良苦。”

    “嗯。”尚安国继续循循善诱,“她针对你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别放心上。亲生母子,她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所以我保持中立,既给你面子,也给她台阶。你也顺着她点,别总针锋相对,还让股东陪着折腾,不像样子。”

    “是。”

    “说起来,近些年你们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爱之深责之切,你是她唯一的孩子,我也是看着你长大,她对你如何,我可都看在眼里。”

    “自然。”季承突然抬头直视尚安国,低声笑道,“一切都会各归各位的。伯父,您相信我吗?”

    ***

    季承的身影消失门后,尚安国脸上的和蔼霎时收了个干净。转身上楼,他听见尚微在背后唤道:“爸爸,你下来前季承他……”

    “我都听见了。”尚安国没停下脚步,“叶沂确认死亡,再拿不下季承就是你无能,别找任何借口。”

    进了书房,尚安国来回踱了几圈,抓起电话:“他来过了,看不出什么。但我劝你还是少折腾,说过多少次,除非有一击杀敌的把握,否则别轻举妄动。”

    说着,他抓过支钢笔把玩:“叶沂的死你确认过么?那就好。她一早死了最好,就算之前没死,现在也必须死。惠兰,我没有证据,但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咔哒,咔哒。书房里只有笔帽开合的声音。良久,尚安国“当”地把钢笔戳在桌上:“你说,当年我们做的那些事,季承会不会都知道了?”

    ***

    黑色轿车在纸醉金迷的夜色中飞驰。澳门没有真正的夜晚,只有一场场永不落幕的豪赌。深陷其中,有人押上钱,有人赔上命。

    看着后座上用命豪赌的那位,李恒不住一阵担忧:“先生,都还好吧?您这趟过去,尚安国会不会看出什么?”

    “看出是坏事么?”季承淡淡望着窗外,“有隐约感觉却没确凿证据,才最让人害怕。他们会自乱阵脚。”

    “那太太的事……”

    “看情形,尚家人不知道她活着。”季承沉沉道,“看来老太太也不完全相信尚安国,所以瞒了这件事,给自己留个后路。她在黎家应该安全。”

    “那就好。”

    提到那个女人,季承一阵头疼:“早上的新闻播出后,叶宗有什么反应?”

    “他去见了叶圣恩。”李恒答道,“新闻一出,记者就把叶家围了。叶宗被拦住,问及对叶沂遗产的看法。从口风上看,叶圣恩有退出继承的意思。”

    “上钩了。”季承没有笑意地牵牵唇角,“下一步,就要看那位叶朔大哥的了。”

    ***

    季承在季宅门口下车,李恒憋了半天,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先生,你确定吗?”

    季承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李恒固执地又问了一次:“先生,叶宗先生的事,你真的确定吗?”

    季承颀长的身影立得笔直。他的身前,季家大宅灯火通明,却空如旷野。僵立半晌,他兀自一笑:“确定。我很确定不该做,但别无选择。”

    “先生!”李恒难过道,“这一步走出去,太太一定会回来,但也一定不会原谅你。为什么非要用逼迫的手段,而不是说出真相呢?太太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说出真相她多半能谅解,而这么逼下去,她会恨你一辈子。”

    无尽的沉默过后,李恒听见季承淡声说:“她不爱我,即使原谅了又怎么样?她还是不会回来。我宁可她恨我一辈子。呆在我身边,然后恨我一辈子。”

    ***

    一进门,阿菲立刻迎了上来:“先生回来了!”

    “嗯。”

    “先生这趟真是辛苦了。”阿菲一边接过季承的外套,一边觑他的脸色,“不知道……”

    “找到她了。”

    阿菲眼睛亮了一下,又立刻暗下去:“那太太怎么没一起回来?”

    季承顿了顿,答道:“让她再玩两天,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太好了!先生歇着,我去给您拿宵夜!”

    望着阿菲蹦蹦跳跳的背影,季承自嘲地摇摇头。他真是愈发奇怪了,原来连佣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现在竟为了不让阿菲伤心编瞎话哄她。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阿菲和那个女人混得最熟,所以她走以后,他就把阿菲放在身边。这让他觉得,那个女人并没离开太远。

    这个决定让他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比如:“先生,您想没想过,这房子里有多少双眼、多少张口?有的是老太太的、有的甚至是尚小姐的。”

    还比如:“您再想想看,有他们在,太太看了多少演给她一个人看的戏,听了多少说给她一个人听的话?”

    然后,那个女人选择独自面对,不向他求助、不对他质问,就连阿菲告状都一并拦着。所以她根本不相信他。季承一气之下赶走了大半佣人,只留了必须的几个。

    然而这样,偌大的房子更空了,空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从没觉得哪里不好,直到那个女人出现,把整幢房子塞得满满当当:“季承你回来了?我让厨房煲了山药老鸭汤,给你养胃的。”

    “喝这么多酒难不难受?给你,快,蜂蜜水。”

    “你还没睡吗?熬夜对身体不好的,要不要牛奶?”

    她明明瘦小得可以,怎么就把整个屋子填得暖意洋洋?她难道不知道吗?给原本生活在寒冷中的人供暖,再把暖意尽数撤去,是件很不人道的事情?

    走进卧室,季承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纸条。七八年过去,纸张已经微卷变色,但上面的字迹依旧娟秀:不好意思,偷看了你的身份证,今天是你生日吧?看我做了什么?生日快乐!

    当时他们刚结婚不久,他去国外出差,凌晨归家见到了这张字条,以及他人生中第一个生日蛋糕。非常漂亮的造型,绝非业余水平,季承这才知道,她还有这种天赋。可惜他有很严重的乳糖不耐,只要几口下去,明天就不用起床了。

    但鬼使神差的,他吃了一大盘。第二天,他意料之中地倒下了。那个女人手忙脚乱地照顾他,急的满头大汗:“还是叫医生来吧!”

    “不用。之前看过,说休息就行。”

    “真的吗?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肠胃炎。蛋糕我看到了,不过现在吃不了了,我让李恒拿到公司分了。”

    “没事没事,我以后再做给你吃。”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瞬间决定隐瞒真相。做甜点明显是件让她很有成就感的事,可他却无福消受。他不想让她失望。从那以后,每次她做甜点,他都要端到书房,然后趁她不注意再让人端走,丢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从不做离谱又没效率的事。可一碰到她,所有原则都被毁得一塌糊涂。盯着手中的字条,季承终于发现,原来他心动得那么早,比他以为的还早很多。

    然而物是人非。仅仅几年过去,他形单影只,身边只余下这些字迹。

    一片寂然中,季承冷冷地把字条握在手里。如果那个女人知道,当年的心意将作为字迹鉴定的依据,用以对付叶宗、逼她回来,不知要后悔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