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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焉冷眼瞧着门口垂头丧气的女人。她可怜巴巴地抬头,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牙好痛。”
祁焉以为,他的心口早就只剩一个空洞,全没感觉了。他错了,此刻他就感到了疼。一晃数年,她只需娇嗔一声,心底的血痂便骤然崩裂。不过这一回,疼的绝不能只他一个,所有痛楚她都得陪他一起尝过。
“进来吧。”祁焉转身拉过转椅,“坐。”
趁他取医药箱的工夫,唐蜜四下张望道:“咦,你不是牙医么,看的怎么全是报表?你还做生意?”
“朋友的。”他抬起她的下颌,“张嘴。”
“嗷!”他刚一动,唐蜜便泪眼婆娑,“你是拔了颗牙下来么?”
祁焉举起镊子:“啃骨头了?碎渣卡在牙缝里都发炎了感觉不到?”
“我爱吃甜的,牙疼是常事,小毛病都发现不了。”唐蜜有气无力,“原来都是我老公帮我检查……啊!”上药的镊子狠狠戳到伤处,她惨叫道,“轻点!”
“疼吗?”祁焉蓦地停住动作,冷冷道,“你也知道疼?”
“你什么意思?”唐蜜捂着脸跳了起来,“我早想问了,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老这么对我?我得和麦芽聊聊,就你这样的……”
“我什么样?”祁焉猛地把她扯回椅子里。
他倏地低头迫近,双手撑在椅背上将她困住,漂亮至极的脸近在咫尺。他在笑,目光却厉得犹如冰刃:“确实,我原来并非这副样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变了么?”
唐蜜拼命后仰,然而致命的气息还在迫近:“因为有人说过,我贫穷、弱小、无能,让她恶心。所以我变了,我变成她希望的那样,富有、强大、无所不能。你觉得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
“我,你……”唐蜜的眼睛瞪得很大,却没有焦点,仿佛看到了可怕的幻影。
一秒,两秒,消毒水的味道一点点吞噬氧气。祁焉的声音愈压愈低,像在极力隐忍:“唐蜜你知不知道,这些年……”
“叮叮叮!”
突如其来的铃声像把利刃,一下割断了紧绷的弦。祁焉倏地放开唐蜜,掏出手机:“是我。”
电话那头,叶宗简洁道:“新闻台,现在。”
祁焉转身打开墙上的电视。扫了眼新闻标题,他蹙眉道:“季承?他回来得倒快。有什么消息?”
“先看直播。”
电视里,□□短炮簇把机场到达厅堵了个水泄不通:“季先生,关于您和唐蜜小姐的绯闻,您如何评论?”
“季先生,您是否承认虐待私生子的行为?”
“您在传闻爆出后立刻出国,是在避风头吧?现在回来有什么要说?”
“您找了太太三年,终于放弃了吗?从孩子的年龄看,您和唐小姐的恋情应该从季太太失踪前就开始了吧?”
祁焉倚在书桌上,轻笑道:“一个比一个犀利。都是你安排的?”
“一塘浑水,越搅反而越看得清楚。”叶宗淡淡说,“听他的答案。”
没有答案。问题一个个砸过去,连风声都没掀起半分。季承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墨镜,看不出神情,却带着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我和唐小姐的事属于*,无可奉告。”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哗然:“季先生是承认和唐小姐的关系了?”
唐蜜也失声叫道:“这不是成心让人误会么?他什么意思?”
祁焉眉头紧锁,那一边,叶宗也沉默不语。只听季承继续道:“至于这次出国,确实和我太太有关。”
混乱的现场霎时鸦雀无声。季承缓缓环顾四周:“她失踪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然而这次去美国,最后一丝线索也断了,我突然意识到,或许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两秒死寂过后,记者们炸开了锅:“季先生这是认可太太去世的结论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有关季太太遗产的纠纷会再度掀起?”
“我太太没有遗嘱,遗产将严格按法律,在我与叶圣恩先生间进行分割。”季承突然直面镜头,勾了勾唇角,“她一向爱她的家人,希望这个决定能让他们开心。”
***
“到底怎么回事?”祁焉沉沉对着电话道,“他看着很有问题。”
“有大问题。”电话那头,叶宗冷声说,“他们见面了,小妹补了一份遗嘱,声明遗产全部归季承所有。可他刚才公开表示没有遗嘱。还有最后那句话,分明是个威胁。”
“他否认存在遗嘱也有道理。”祁焉沉吟道,“案子过去三年,一直没发现遗嘱,现在他刚承认叶沂死亡就拿出份遗嘱,会显得可疑。况且字迹是新的,很容易鉴定,总得先做旧一下才能曝光,缓一缓拿出来也解释得通。”
“没这个必要。”叶宗反驳道,“谁会质疑遗嘱的真实性?叶家不敢,旁人又管不着。惊现遗嘱是可疑,但再晚惊现只能更可疑。如果迟早得拿出来,他现在就该保持沉默,何必否认存在遗嘱?唯一合理的解释,他根本没想曝光这份遗嘱。他让小妹签字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财产。”
“可除了财产还能有什么?”祁焉思忖道,“用新鲜字迹证明她没死?那刚才为什么承认她去世?再说,找不到活人,单单一个签名有什么用?他说叶沂没死,我还说签名是伪造的呢。”
叶宗沉默良久,疲惫叹道:“不知道。我只确定他在向我宣战。其它的完全看不清。”
“静观其变吧。”祁焉沉吟,“但有一条:找个理由,让你父亲退出遗产继承。季承一定在设计什么。拿到遗嘱、宣布死讯、否认遗嘱存在、根据普通程序继承。他的计划不得而知,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一定是从遗产分割入手,所以最好趁早躲开,确保安全。”
“知道了。”叶宗轻呼了口气,“你那都还好吧?”
祁焉一僵,然后自嘲地笑笑:“放心吧。最坏的都已经发生了,想更坏还真不容易。”
***
“出什么事了?”唐蜜小心翼翼地问道,“谁的电话?”
祁焉看她一眼,把手机装进口袋:“一个朋友。”
这个搪塞十分明显,唐蜜只好调转矛头:“季承和我的绯闻……”
“他在将计就计。与你无关。”
“那麦芽她……”
“她很好。”
唐蜜急了:“你和我多说两个字会死么?”
“不会死,会难受。”
“你……”唐蜜被噎得满脸通红,“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你刚才说你变了,还问我喜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染上试探和恐慌,“我们以前……是不是真的认识?”
祁焉长长的睫毛垂着,完全盖住了眼里的情绪。他突然想起某次和叶宗喝酒的情景。那时黎离刚结婚,叶宗整天把自己泡在酒精里,他劝不住,只好陪着一起。
叶宗不愧是神一样的人物,多少瓶烈酒下去,眼底还是一片清明:“你是怎么控制自己不去找她的?”
祁焉知道他在问唐蜜的事。心跳滞了滞,他若无其事道:“我是她像垃圾一样丢掉的,难道还要上杆子回去受辱?这点自尊我还有的。”
“我连这点自尊都没了。”叶宗晃了晃杯中的液体,“她把话说得非常清楚,我不是她要的。她已经嫁人了,住在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想去找她。”
“你会控制住的。从爱到恨再到麻木不仁,这条路走完一遍,你就控制得住了。”他举了举杯,“到时候再见,她是哭是笑你都不会有半点反应。心死了真的挺好的,什么都没了,也用不着再控制了。”
大话真是不能说得太早。唐蜜一出现,他引以为傲的控制瞬间粉碎殆尽。她只需对他笑笑,他就可耻地怀念过去。她只消稍提一句“我丈夫”,他便妒火中烧。
这么多年,就是再恨,他的生命中也只有她一个。可她呢?她凭什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对另一个死了的男人念念不忘?所以他失控了,他差一点就和盘托出一切,质问她怎么可以狠成这样。
好在叶宗的电话及时制止了他。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哪能轻易结束?这一次他是主宰,她无权提问,只能跟着他一点点深陷其中。
所以,面对唐蜜“从前是否认识的”问题,祁焉弯了弯漂亮的眉眼:“是你被季承拿住把柄,拖累了麦芽,事情才闹到今天的地步,还把我也搅了进来。我们前世如果认识,也一定是段孽缘。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唐小姐?”
***
了结一段孽缘,该无比轻松才对,而麦芽感到的只有空洞。胸膛里面什么也不剩,就像被掏干净的矿山,徒有一副干枯的躯壳。偏偏这时候她还很闲。严寒因倒时差而昼伏夜出,麦苗大部分时间在幼儿园,她一个人越呆越难受,干脆跑去镇上溜达。
她认识的地方不多,直接摸到了小艾的甜品店。一进门,她就被老板逮个正着:“中国小姐!欢迎欢迎!”
“上回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麦芽。”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是甜点师。你这里需不需要人手?我可以给你帮工。”
“真的吗?”小艾瞪大眼睛,“你喜欢什么,做一个我看看?”
“好。”
“你简直就是世另我!”小艾一边看一边叫,“粉蓝外壳、奶油馅料的马卡龙,我们的拿手甜点居然一模一样!”
麦芽的微笑僵在半空。这确实是她最拿手、也最喜欢的甜点,但她以前从未意识到原因。而小艾刚刚一喊,她突然明白了。那一次,季承承诺她会吃、却最终没有吃成的点心就是这个。麦芽忽然特别沮丧。那个男人永远潜伏在她意识深处,产生着近乎本能的影响。
“快看!”麦芽发呆的当口,小艾已去而复返,“这是我做的,是不是特别像?对了,说到这个,还有一件好兴奋的事!你还记不记得,我讲过的那个找妻子的中国男人?”
麦芽吓了一跳:“啊?他怎么了?”
“我前几天又见到他了!”小艾沉醉道,“他还是那么帅,不过好像比以前瘦了一点。那天中午我在路口遇到他,他说在等人,结果傍晚我再次经过,他居然还在那里!他好像很累,人都摇晃了,却拒绝来店里休息,说是怕错过要等的人。我担心他晕过去,就给他拿了这个,想让他补充些糖分,结果你猜发生了什么?”
“……什么?”
“他直勾勾地看了好久,突然对我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哦!他说那个马卡龙和他太太做的很像,他不能吃,但非常喜欢,所以收下了。然后,我眼看着他把马卡龙装进了口袋!你能相信吗?这真是我见过最浪漫的事!一个西装笔挺的人,就那么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把甜点装进口袋!就因为那像他太太做的!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深情的男人!”
小艾还在手舞足蹈,麦芽却像掉进了漆黑一片的真空,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良久,她艰难开口道:“他说喜欢但不能吃?为什么?”
小艾吃吃笑道:“他不说,我就猜他有乳糖不耐症,吃奶制品会腹泻。他没否认。估计很严重,不然怎么有一点奶油都不行。”
什么?!麦芽匪夷所思地望着小艾。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年,她怎么不知道他乳糖不耐?她一向喜欢奶香浓重的甜点,难道这才是季承不吃的原因?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他为什么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