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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化腐朽为神奇,还真有点内容。吉安盯着镜面,同样是点桃妆,她化的妖是妖,但就缺了点无辜可怜。可樟雨这么涂涂抹抹,她两眼稍微泛点水光,那瞧着似全世界都委屈了她。
正好时间充裕,她这化好了,又让樟雨给惜苒试下一样的妆。
惜苒脸要比侯夫人略窄一点。樟雨用细毛刷沾了些珍珠粉,轻扫惜苒的颧骨连带着腮:“今日得闲,奴婢再给姑娘做件里衣。姑娘的怀不够饱满,既要真假难辨,就不能差在小节上。”
“多谢嬷嬷。”惜苒专心看着樟雨的手法,心里纳罕。这要是放到他们暗卫营,那也是个教头,专培教易容术。
吉安就站在惜苒后,两张脸呈现在镜中,一点一点地趋同,最后竟似了九分。再把发髻盘好,樟雨没给惜苒藏碎发。两丝碎发自然垂落,消化了最后一分不似。
站一块,就一对双胞姐妹。
楚陌抱着睡醒的小虎子来。他面上没什,小的两眼直直地盯着,像不知要找谁。
吉安笑着上去,拍了拍手。小家伙愣了下,又哈一声笑开,身子倾了过去。
看着儿子往安安怀里拱,楚陌是真想说,今天别给他喂奶。亲娘都辨不出,几个月的奶全白喂了。摆手让惜苒带樟雨退下,自跟上母子往角落屏风后。
辰时正,方管事卸了大门的门槛,两辆马车走出。车里,吉安手还流连在头上那顶宝翠冠上。漂亮精美毋庸置疑,但也是真重实。一品诰命大妆,大红广袖衫,深青云霞帔。
她昨晚摆弄了许久,也试了,跟今日上妆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大红压不下一身清泠,深青的庄重为清泠添了倔强。是啊…说好的一双一世一双人,可现在楚侯身边多了两美。
装模作样地抽了一声,撇过脸,不看坐在对面的负心人。
他媳妇到底什么时候能好?楚陌伸手掰过她的脸,一本正经道:“我们还是回府吧。黎应岷已经被抓到了。狼狈为奸,没了狼,狈也不成奸。”
“不行。”她这情绪都酝酿好了,眼中凝泪:“你是想把我永远关在府里吗?”
楚陌苦笑:“这就开始了吗?”收了小几,坐到对面。
“不要抱,会弄皱衣衫。”吉安扣住他的手,找话打岔:“你说今天那个北漠公主见到我,她会不会当众逼皇上令你休我?”
低头在她颊边碰了一下,楚陌没想过这事:“大景是赢家,赢家还能被个战败国公主逼至斯,那只能说皇上无能。”
耳边的炽热气息,叫吉安心热,放开楚陌的手,侧头几乎与他贴面,捏了捏他的颊,嘟囔娇斥:“你这张脸,可真没少给我招事儿。”
“也就只给你摸。”楚陌喜欢招吉安。
“算你懂事。”
“明天小虎子就六个月了,是不是该给他断奶了?”嗅着媳妇身上的香,楚陌眼神迷离:“他今早差点认错娘,你心不寒吗?”
柔情蜜意没了,吉安推开他:“说好的喂到他八月、九月。这头荤还没开,你舍得给他断奶?”
楚陌赖她身上,不言语。吉安知道他在犯什么病:“以后我给小虎子喂奶,不许你傍边。”
“你没发现他最近口水流得欢,总喜欢啃手吗?太医院童嘉民说了,他要长牙了,牙板痒。”楚陌不忿:“今早他还虎胆包天,咬你。”
吉安沉着脸,郑重道:“我要给他做几根磨牙棒。”
“不是应该给他两屁兜吗?”
“他才六个月,打完能长什么记性?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不就是断奶?”
马车里静默几息,吉安凝眉聚泪,控诉地看着楚陌:“楚侯是有了新人,又想让我们母子分离吗?”话里夹带着气愤,声也不小,正巧马车驶出长巷,入了东直街。
一见这,楚陌脑袋就耷拉下了,闭嘴不言,任她发挥,任她欺。
这才好,吉安抱住他,轻轻在鬓边碰了下。到了宫门口,夫妻下马车,女眷坐上轿子,往坤宁宫去。楚陌给花朝花夕打了个眼色,目送她们离开。
“侯爷,您这边请。”御前的太监侧身让路。
楚陌知道清乾殿在哪,不用领路。这会清乾殿里,景易正看着小尺子用砂石磨杯盏:“不要磨得太整平,得扭曲。”
叫您小时练功不努力,现在见相了吧?小尺子耐心磨着,为了让皇上好把杯握、捏碎,他也是煞费苦心了。但愿今儿宴上,这些杯盏都能派上用场。
吉安来的不早,到坤宁宫时,宫里已经坐了一殿的命妇。皇后亲迎出来,不等吉安行下礼,就将人拉起:“可算是见着了。”盈盈目光盯着娇美面容,手下用力握了握。
皇上真没虚夸,楚小奶奶,好容色!
眼波一晃,吉安颔首,清楚皇后是知内情,这叫她少了颇多顾忌:“臣妾还没行礼。”
跟在后的那群命妇,正惊艳于宣文侯夫人美貌,就见宣文侯夫人抽回了手,后退两步,行宫礼。看着皇后那双顿在空中的手,她们都替着尴尬,忙转过脸。有不少命妇好似懂了,为何宣文侯夫人少出门?
费晓晓搀扶着老太君,看着她安妹子半天回不过神。今日宫宴,安妹子这妆容…是不是有点过了?皇后都被压下了…她昨日该去趟小楚府。
倒是老太君人老眼利,瞧出了吉安今日的怪异。
皇后慢慢收紧手,面上笑容略僵,语调依旧热络:“快快起身,咱们进殿说话。”
“多谢皇后。”吉安搭着花朝的手,缓缓站起,双目低垂,面上淡淡。进入殿中,她谁也不理,端坐在永宁侯府老太君下手,清泠似雪山之巅的莲。面无表情,眼神黯然,周身透着孤寂伤情,又隐含着无助。
皇后几次搭话,她应是应,但小心翼翼。
不对,费晓晓直觉她安妹子不对劲儿,难道楚陌真的动了皇上赐下的两美?
“上回小虎叔百日,本宫原是要同皇上一道去楚府。”皇后不避讳地称呼,叫几个已露嫌恶的宗室命妇收敛了神色。
一提到孩子,吉安眼里泛起晶莹,扯起唇角起身行礼,婉婉道:“叫皇上皇后挂心了,他…挺好的。”
这是在强颜欢笑,眼神明亮的都瞧得出。思及前些日子皇上赐美的事,大家也都懂了。到底是小门小户,才这点就忍不得了,那以后日子要精彩了。皇后娘娘也是好脾气,竟一次两次上赶着拉拢。不过也不怪,谁叫吉氏男人厉害。
巳时正,宫人领女眷往昭宁殿。在昭宁殿外,见着楚陌,吉安只瞥了一眼,入席后也端着。瞧得费晓晓都替她急,心里怒骂楚陌。
宣文侯夫人在府里那么久,可算是出来露脸了。王公大臣们有意无意地看过,没什意外。宣文侯自己长那样,要真娶个无盐女,他们也许还会多看几眼。
午时前一刻,漠辽夏疆的使臣入席。吉安注意到,北漠凝香公主不在。午时,太监唱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官员携女眷跪拜。外邦使臣行着自家礼数,敬大景帝后。
帝后入殿,在主位落座。
“平身。”
“谢皇上、皇后娘娘。”
景易待人都入席后,覆上皇后手面。皇后立时吩咐宫人,开席。不过十息,一水的貌美宫女端盘入殿上菜。吉安心思还在没来的凝香公主身上,没留意上来的第一道菜是什,在帝后敬天敬地敬四国使臣后,动了筷。
她心思才回归,放到菜上。燕窝鸡丝汤,汤汁浓郁,香味诱人。楚陌动手给她舀了一勺。她是吃得安然,但瞧见的各位惊奇了。
一次也就罢了。一向冷情的宣文侯,竟一而再地给他夫人布菜,虽然板着脸,但讨好之意浓浓。那楚吉氏也是个不识相的,大丈夫给布菜,你倒是赏个好脸呀。脸上始终寡淡,像是宣文侯欠她良多。
景易频频看去,楚小奶奶厉害。过了今日,外头就都知善之动了他赏的美人了。瞧那样,他楚小奶奶是把“不懂事”三字刻在脸上了。
皇帝屡看宣文侯夫人,也叫一些大臣生了旁想。
宫里的御厨手艺确实高明,吉安细细嚼着嘴里菜,佯作一副食难下咽样儿。楚陌越是殷勤,她越矫情,眼里水光更盛。
相比之下,这会楚陌是真的食难下咽,已经在想怎么能尽快抓到黎永宁。
饭吃半饱,上歌舞。宫里一片盛平,宫外一匹快马入安崇门,急报在通州未青湖发现梁启绢踪迹。大批京机卫出动,赴通州。与此同时,城北一群杂耍玩闹着往宗人府大牢那方去。
今日的宗人府大牢守卫依旧森严。附近无闲杂,静悄悄的。只才过午□□后忽来炸响。守卫急问:“怎么回事?”无人回应,立时领人过去查看。府前路道两头一群画着鬼脸的杂耍蹦蹦跳跳地来。
“做什么?”一圆胖脸守卫大声呵斥:“这里是宗人府大牢,非你们耍闹的地儿,还不速速退离。”
一怪腔笑道:“我们来的就是宗人府大牢。”不等音落就甩出几串鞭炮。一敞肚小矮人往嘴里倒了什么,喷出一口火,点燃了鞭炮,顿时噼里啪啦。
“后退后…”圆胖脸守卫被割了喉,两眼暴突,血洒落在石砖上。
白日劫囚。
京机卫不堪一击,只半刻,牢门就被踹开了。进入大牢,那群杂耍仍蹦蹦跳跳。大牢最里那间,身着白褂的男子面朝墙,闻声提笔在纸上书:“妖魔鬼怪。”
“少主,我们来救您了。”还是那道怪腔,可不等他们接近那间牢房,就听轰然一声。宗人府大牢门户几乎是同时全部落锁。
怪声再起:“不好,中计了。”
牢里那白褂男子搁笔,转过身,赫然就是挺直了腰背的暗卫首领庞大福,尖细的声音不乏威严:“杀。”
立时间藏于各角的黑衣人现身,激战顿起。牢外回守的京机卫,朝天放响炮。日正当空,京城城门关闭。巡防的兵卫照着原计划,将分给他们的暗道切断。
戴着斗笠的王姣,拄着竹拐漫步在城西街头。走至一巷口,突然停下,扭头看向巷里。一妇人牵着一目光老成的男童匆匆来,在见到挡在巷口的王姣,又急退。
“哪里逃?”
宫外演得烈,宫里昭宁殿也来了大戏。红纱女赤足在鼓上纵情跳着舞,引着一众男子看直了眼。女眷没几个好脸色,吉安尤甚,已全然不顾场合了,泪噙眼里,身子绷紧。
舞毕,红纱女利落地跳下大鼓,揭开面纱,翘着兰花指搭手向上:“凝香拜见大景皇上、皇后。”
景易心突突的,鼓起掌:“好舞。”目光下落,看来他这杯盏没白准备。
“皇上,凝香有一请。”
来了来了,景易抬手作请:“公主说便是。”
侧首看了一眼席上人,凝香公主不掩娇羞:“凝香远赴大景和亲,只为一人,还请皇上成全凝香的一片痴心。”
自古有红颜祸水,今善之也为他们男子长了回脸。景易装傻:“不知公主指的是哪位?”北漠胡虏,不讲纲常。父死子承父妻妾也不少,但这里乃大景,礼仪之邦。
见那北漠公主又看宣文侯,张仲不由攥紧酒杯,直觉今日有人要倒霉。瞧楚陌那张脸,共朝堂这么久,无论是面对他还是赵家、严启等,神色都没如此难看过。
“凝香喜欢宣文侯,还请皇上成全。”
你可真敢想。景易看了一眼凶相毕露的楚善之,笑笑道:“公主,你可知宣文侯已有妻有子?”
吉安一滴泪滚落,心里在担心着妆。
“凝香知道,”公主面有难色,但还是很懂事:“若宣文侯喜欢,凝香允吉氏做妾。”
“本侯有妻有子,也无意于她人,还望北漠公主自重。”楚陌说完,扭头看向默默掉眼泪的媳妇。她是在家里憋太久了,才会闲得瞎打盘算。今日宴后回府,他就收拾东西,明日带她和小虎子去庄子上小住。
凝香公主没想宣文侯会拒绝得这般直白:“大景皇帝,北漠诚心来谈和,希望您也拿出真诚。凝香以为,天骄之子当许良配。”
就你这没皮没脸的也算良配?景易在心里叉腰大笑:“凝香公主,大景想太平,你北漠也是。君子好成人之美,亦不喜强人所难,还望公主见谅。大景好儿郎多的是,以公主之姿,不难觅得佳婿。”雍王就挺好,才死了王妃。
“可凝香只慕一人,还望大景皇帝成全。”
成全你,谁来成全我?景易看向宣文侯。殿内寂静,目光全在宣文侯坐席上。
楚陌重复之前话:“我有妻有子,对北漠公主无意,还望自重。”
你就不能换句话,引导一下吗?吉安轻咬红唇,眼泪若断线了珠串,滚滚落。
宣文侯夫人这算是殿前失仪了,不少命妇生了同情。正房原配被逼至此,谁还能云淡风轻?
“若你夫人自请下堂呢?”凝香公主不等楚陌回应,就看向吉安:“大景、北漠两国的太平,全在你一念间,还请你…”
楚陌握杯的右手一个用力,杯碎。见之,众人心头一紧,都不禁睁大眼,只见宣文侯两指夹了片碎瓷猛然掷向凝香公主。
一声惊呼,血已自凝香公主的喉间激射出。吉安失色,捂嘴瞠目看向楚陌,“下意识”地远离。
美人倒地,眼里惊悚不散。大殿内死寂,无人敢想宣文侯竟当众杀了北漠和亲公主。景易用力吞咽了下,善之这是真被气着了。
北漠使臣回过神,冲出拱手:“大景皇帝,凝香公主…”
“你们要求和就跪下好好求,不想和,那便继续打。”楚陌一把拉起还想往旁退的侯夫人,冷眼扫过漠辽夏疆的使臣:“张仲,把开出的单子给他们。他们同意就款待。不同意,一个不留全送他们上黄泉。本侯既能打到漠辽王庭,也能率北伐军绝其族灭其种。”
殿内不少人倒吸凉气,趁时永宁侯杨文毅起身请战:“臣愿马革裹尸,为皇上为大景踏平夏疆。”
楚陌不听他们废话了,拉了吉安离席往殿外。没人敢阻挠,景易怒目看着二人离去,蹩劲儿手下用力,终在二人跨出大殿时闻咔一声,酒杯碎裂。大掌压下,全一副有怒不敢言。
这就是功高盖主,王公大臣都跪地。
殿外,吉安痛斥:“你怎么能杀人?她手无寸铁,错就错在恋慕你。”
“你闭嘴。”
“楚陌,你变了。双手全是血,你放开我…”
听着这些话,景易只想求殿外两人走快点,他快秉不住了。
殿外声音渐离:“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你给我编织的美梦。你要我娴静,要我理解你,我尽力去做,只求你别碰我。”
得亏皇上提前知会她,皇后轻缓气,也不知谁教得楚小奶奶唱戏?这戏唱得确实引人入胜。瞧这跪了一殿的,哪个不是在专心听?也不是,目光落在漠辽夏疆的使臣身上,这些在担心命。
宣文侯爷,确实霸道,但霸道得深得君心。
楚陌强拽着想挣脱的吉安到西延宫道,一把将人横抱起。吉安捶打楚陌,哭求道:“放我下来。”
宫道两边的侍卫,均低下头。
“你若还想见小虎子,就安分一点。”
一言像是绳索套住了吉安脖颈,叫她立时乖顺,埋脸在楚陌怀里:“你就知道威胁我。”安安静静到宫门口,上了自家马车。
楚陌听着马蹄哒哒声,冷笑盯视双手捂脸的媳妇,久久才道:“尽兴了没?”
打了个嗝,吉安不知自己脸上妆糊成什么鬼样了,没敢放下手,从指缝看楚侯爷:“这一切都是为了尽早结束糟心的日子,迎接明媚的将来。”
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那块脏,楚陌将她拉过来,去拨她的手:“让我看看,也高兴高兴。”
“不要,”吉安誓死捂住脸,拱他怀里。
不给看就算,楚陌抱紧她,沉静两息,没头没尾地问道:“怕不怕?”
吉安身子一顿,久久才回道:“上回见过青雨的死状,今天倒是没那么怕。”说完又补充一句,“我不怕你。”他早说过不会主动惹事。
在她的宝翠冠上重重亲了口,楚陌笑道:“怕也没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了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把你缠得死死的,你休想甩脱。”
“状元爷,你的才华呢,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风华无你,生有千载,君不屑。韶光有卿,惊鸿一面,君求岁岁年年世世。”
到府里,吉安回了后院。楚陌在前院见了殷晌,知道京机卫已经将京城的暗道全部切断,至多两天便能全填上夯实,毫不意外。
“费远光、费远阳还没消息?”
殷晌皱眉摇首:“没有,江寕那边也有人在找他们。”
楚陌没问是谁:“把京里的老小都散到京城附近几州府。”拉开抽屉取出一沓画像,“这是皇帝寻人画的黎永宁年老时的模样。你让他们多瞧瞧,若寻找相似的,即刻来报。”
“是。”
这是最笨的法子,楚陌也不想用,但目前只能如此:“我将今天宫里发生的事,予你说一遍。老小退出京城前,把事散开。”安安淌了那么多眼泪,戏不能白唱了。
“好。”
未到天黑,宣文侯楚陌当众杀和亲公主的事,京里就已人尽皆知。侯夫人心胸小不大方,在宫里摆冷脸、淌眼泪的种种自是也被传开了。
“就她最良善,都被北漠公主逼下堂了,男人帮着撑腰,她还嫌男人毒辣。宣文侯爷真是瞎了眼了,找了这么个拎不清的妻子。”
“宣文侯爷位高权重,后院不可能只她一人。她那等出身,一跃成一品侯夫人,当知足。她倒好,下皇后脸面,这是怪罪不得皇上,找皇上媳妇出气呢。她也配。”
“配不配不知道,反正啊她那身子骨,宣文侯爷喜得很。”
“也就命好,叫她生下个儿子。仗着儿子矫情,能矫情到几时?要换作我是宣文侯夫人,不用皇上赐,定主动寻美来伺候宣文侯爷。装也得把贤良淑德装体面了,叫人找不出个错来,这样才能有享不尽的富贵。”
“宣文侯爷乃盖世大丈夫。北漠公主那般嚣张,要不是他给杀了,咱大景的脸面恐怕难保。”
“皇上到底年轻,求和心深切。”
“咱们侯爷得小心了,听说皇上因他当众杀北漠公主,怒得都把酒杯给捏碎了。说不定以后又是一出鸟尽弓藏。”
一夜发酵,流言甚嚣。背着一篓菜的花白发蓬头垢面老妇,排在安崇门里,等着出京。昨日中午城门关上,直到今晨才开。看着城门口的严查,老妇眼里平静,抓握背篓带子的手像是十天半月没洗,积了厚厚的泥灰。
快轮到她时,几辆马车来。有见过的,立时就小声道:“是宣文侯府楚家。”
老妇双目一紧,扭头看去,抓握背篓带的手不由收紧,眼底黑沉。昨天宫里摆宴,她又施计引离大批京机卫,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救得奎文。京里暗道也全都损了。
两百死士,没一个能回来。
马车没排队,城门守卫领着往门口去。就在快要达门口时,车内传出一声尖叫:“啊…我跟你拼了。”
“放手,”宣文侯低沉微怒的声音紧随。接着便是哇哇婴孩啼哭,城卫回首斥道:“看什么看,还想不想出城了?”
百姓忙收回目光,低头看地。老妇亦一般,听着婴孩啼哭不绝,她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马车顺当地出了京。车里吉安趴在楚陌腿上,双手抱着被扯散的髻。
楚陌冷瞪坐他臂上张大嘴在嚎的儿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训斥道:“还哭,没日没夜喂了你六个月奶,你吃饱奶长本事了,竟然一把扯掉你娘三根头发。”
“哇哇…”小虎子鼻涕都哭下来了。
训斥完小的,楚陌又低头去看大的:“你刚那句挺能勾人臆想。”城门口那么些人,至多中午,流言又要增多一条。宣文侯夫妻在马车里打架,吓哭小儿。
吉安不抱着头了,翻过身躺好,双手揉腰。楚侯爷昨天积一肚气,全撒她身上了。
“要不是你太放纵,我今天会腰酸背痛,精神萎靡,叫小虎子得手吗?”
这是怪上他了,楚陌给她揉了揉发顶:“我一肚子气又是谁招的?”
吉安挪出点空:“把小虎子放这,我们母子一个命,都是活在你的淫威下。”
“我抱着,你睡一会。”楚陌手覆上她的眼睛。
“好,在京郊庄子上这几天,我得逃出庄子一回。”吉安嘴巴巴地说:“那庄子附近不是有条河吗?不少村民都喜在那淘洗。我哭着跑去那,辛语、花朝花夕她们紧追在后。花朝花夕是你的人,我见了生厌,但又赶不走。然后不一会,你抱着小虎子寻来,我又跟你回家了。”
楚陌把小虎子放她怀里,也躺下了,翻身背朝母子。
小虎子被亲娘搂着,抽抽噎噎。
虽然没应话,但最后楚陌还是配合了。宣文侯夫妻因皇上赐下两美闹不和的事,经几传是童叟都知。从庄上回了京,宣文侯又将两美送往槐花胡同。
青蓬马车驶过闹市,清风吹开窗帘,恰露美人颊。颊上红掌印尤醒目。
宣文侯夫人,矫情、不识大体、善妒、泼辣…外头传得越凶,吉安越“伤心”。八月二十,京城大雨,她竟一身红杉奔逃出府,当街哭。花朝上前去拉,她似疯了一般,嘶声吼道:“放开我,不要碰我,你们都滚…滚啊。”
花夕再上前拉:“夫人,侯爷担心您。”
“我求求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辛语心疼,跑上去抱住她,主仆一块痛哭。
“辛语,我要…我要回陕东,回枣余村,再也不回来了,”吉安吸咻着道:“再也不要见他了呜,他变了。再不是那个为了见我一面,半夜翻高墙的楚陌咳咳…”
街角酒铺,一灰发嬷嬷打了酒撑伞往西去。她才走,楚陌就到了,一言不发,拉了跪地上被淋得透透的媳妇,不顾反抗就往家里。
“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你还要不要小虎子了?”
又一次,吉安乖乖地跟着回去了。樟雨等到楚府二门,见着他们回来,立马拿斗篷给侯夫人围上,不敢往后看。
“也不知道哪个是她?”吉安捋着发上的水,南平侯府半个时辰前收到一封来书,黎永宁要银。她这跑出去,也是撞撞运气。越过樟雨,一抬头就见方圆师父抱着小虎子站在廊口看她。
顿时不知作何反应,吸了下鼻子,吉安呵呵笑起:“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圆看着她那一身,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就你才跑出府那时。”这损法也亏她想得出来,不过两小儿倒是将黎永宁猜得透透。
黎永宁的确贪婪且自大。都向南平侯府要银了,想来她手里可用的棋子不多了。明天他就将黎应岷吊…安崇门上。
雨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停。一辆带棚牛车抵达南谦门,赶车的青年抬首,露出一张左颊有坑洼的脸,看城卫过来,下了牛车,不用问自交代:“我是费玉寜的儿子祁澍,带费還、梁启绢之子费远光、费远阳来京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