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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得起撑不起,都是三哥该受的。”吉安婉笑,她懂她娘:“您心里再不喜,她也是三哥求着明媒正娶迎回来的。”
吉孟氏气恨:“你三哥也是个两眼睁不开的孬货。”老头子说他说得好,眼界太窄,见识浅薄。
娶妻娶贤,老三枉读那么多圣贤书。
想当年,她与老头子成亲不过一年,公婆就把家分了。不分不行啊,供个读书人要花用多少?他们夫妻也理解,分了家之后咬牙苦干。她大着肚子,站在绣架前给人绣喜服,绣到临产。
真的是吃尽苦头,才攒下这片家业。换作黄氏,行吗?
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妇,暗地里都说她看不上黄氏,全是因想将娘家侄女塞给老三。呸……
“有些事实,既改变不了,那就试着接受。接受不了,您就该痛快放手。”吉安都有点佩服自己,竟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放手?”吉孟氏冷嗤一声,老眼里泛泪光,嘴抿得紧紧的,久久才吐出一句:“我这造的都是什么孽?”
话难听,但吉安还是想说:“三哥的心在她那,您跟她不对付,就是在跟三哥离心。后院鸡圈里的两只公鸡,平日里你啄我一下,我啄掉你一下,斗得鸡毛满地飞,就连打鸣都要争高低。
可一旦大黄凑过去,它们就异常团结,合起伙来驱赶大黄。”
吉孟氏腮边鼓动了下,低眉沉目。
吉安走完最后一针,咬断线:“我要是您呀,就把三嫂送三哥身边去了,让他们朝夕相对。牙靠着唇还难免磕磕碰碰。我相信,天长日久,三哥自会有体悟。”
吉彦可不是个没有野心的书呆子。娘都能看透的事,他还能看不清?也就是一直在外求学,在家待得少,夫妻长久分离,他与黄氏才能恩恩爱爱到现在。
要两人搁一屋檐下,估计黄氏的老毛病早被摘得干干净净了。
站在门帘外的吉忠明,轻笑摇首。他还以为老闺女在这劝和,不想却是个出鬼主意的。平时闷不吭声,她看得倒是透彻。
昌平十年,老三中了秀才,之后便去了县学。苦读八年,昌平十八年下场,没中。昌平二十一年再次下场,得了副榜第十。有乡试副榜贡生名在身,老三可往京城国子监读书。不过他没去,吉家也供不起。
这两年,老三越发刻苦。身为过来人,他懂他的急切。明年就三十又二了,老三心有宏图壮志,可岁月不待人。
“爹,”吉安从里掀起门帘,打趣道:“您这是在偷听咱们娘俩说小话呢?”
“怎么跟你爹说话的?”跟上来的吉孟氏,手里拿着长袍:“丫儿给缝补的,我看了,针脚比我的细密。”
“你手把手教的,她全像了你。”吉忠明也没进去里屋,目光扫过老妻手里的长袍,领了娘俩到堂屋坐:“丫儿,去西厢告知你三嫂,我们要上县里一趟。”
吉安惯会察言观色,知爹是有话要与娘说,唇角微挑:“好。”转身时眼神掠过她娘搭在小臂上的袍子,眸底起了兴味。看来爹是将她的话听进心里了。
也算是无心插柳。
明年八月就是乡试,书中乡试后不久吉家分家。
她无意阻拦,但却不想爹娘与吉彦闹僵。不是她贪图吉彦的名利,而是吉彦也该尽一尽为人子的责任了。
他读书多年,现在是不问家中二老伸手了,但先前呢?三岁识字,六岁便跟着爹去镇上私塾。虽爹在私塾坐馆,家中不用交银,可该孝敬先生的还得要孝敬。
中了秀才后,又去县学。也就前年卖了乡试副榜名,他给了家中五十两银。
吵一场架,分了家。明上是不要铺子和良田,看似爹娘偏心眼亏欠他,实则是抹平了爹娘对他的养育之恩。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再说铺子和良田,那也是两老辛苦挣下的。
闺女走了,吉忠明伸手拿过自己的长袍:“老三身边确实缺个知冷知热的人。”
吉孟氏气笑:“你就不怕她扰了老三科考?”
“不会的。”吉忠明好不容易才找着袍子上的破口处,慈和溢出了眼,融进了眼尾的笑纹。
吉家的院子是北方常见的四合院。因有三子,考虑到后嗣,建时便将东西厢拉长,一边两间屋。东厢住着大房、二房,西厢一间给了三房,一间正准备腾空。大房长子吉信耘,明年要成亲了。
到了三房门前,吉安抬手正想敲门,不料门却从里打开了。
开门的少女很是清瘦,粉淡袄裙穿在身,显得有些空荡。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水灵灵。鼻尖红红,唇却少了艳色。瞧见门外人,少女露意外。
“小姑。”
这位就是《重生欣然锦绣》的女主,吉欣然。长相随了黄氏,清秀干净,气质婉婉,只一双灵动杏眼承了吉彦。出生差了吉安两日,身量上却矮了她寸余。
吉安还是摆着张淡漠脸,语调不急不缓没有起伏地说:“爹娘要去县里。你问问你娘,有什东西要带给你爹?”
吉欣然欣喜:“近日天越发寒凉,我娘担心我爹,都几天没睡安稳了。”回身往里屋喊道,“娘,爷奶要去县里。您赶紧把之前收拾好的冬衣拿出来,请爷奶捎给爹。”
“真的吗?”穿着天青色长袄的妇人,手里攥着帕子,踩着碎步匆匆自里屋出来,微微屈膝:“小妹,爹娘何时出发?我给相公做的鞋还差几针。”
吉安凝眉,似有不快:“那你赶紧吧。”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只才走了一步又顿足,她转头看向那对母女,“既有担心,就该去正屋问一问,而不是等着我上门。”
闻言,吉欣然一愣,盯着吉安。
她真的很美,美得不沾烟尘。不过再美又顶什么用呢?前世三定亲,却连闺门都没能出。谭家老狗还打过她主意,想送她去宣文侯身边讨好。却未料她在立女户不成后,竟自削发做了居士。
坏了谭老狗的算计,她这个吉家女可是遭了不少罪。也是谭老狗天真,宣文侯什么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策马定乾坤。那等贤士,岂会受美色惑?
“小妹?”黄氏眼中蓄泪。
吉安敛目:“你们有话藏在心里,谁能猜得透,谁又想去猜?”不等黄氏眼泪落下,突然沉脸,眼露冷锋,“大清早的,三嫂又在哭谁?”
她这一变脸,黄氏也有点怵,急急抹泪,语带凝噎道:“小妹,是我的错。我在气自己……”
吉安却不想听她废话:“不是说鞋还差几针吗?”回头走人,丝毫不在意一直盯着她看的吉欣然。
前世,安博士说,她书可以读不好,但心眼必须长全。
钱不好挣啊,他们就怕自己劳碌半辈子为她挣得的家业,再被旁人三言两语从她手里骗走。所以两人轮流给她讲解《孙子兵法》、《鬼谷子》、《微表情心理学》等等,寒暑假还给她安排各种实践。
吉安自认心眼是长全了。吉欣然想干什么,与她无关,至少目前是这样。另外,她在吉欣然跟前有一绝对优势,辈分。
吉欣然若想要算计她,必须得说动吉彦。吉彦也仅是她小哥,父亲、长兄尚在,他还做不了她的主。
正想去厨房看看,吉安就听门廊下读书声停了。几个小子争先叫人,原是她大哥回来了。
“小妹。”吉诚方脸阔嘴,一双浓眉,与吉忠明像了六成。秋收后,就要催征田税。身为里长,他是忙得脚不沾地。
“大哥,”吉安见他瓜皮帽上都落了霜,便知是半夜出的门:“这么早就去催粮了?”
相比吉彦,吉诚这个家中长子,更懂权衡。他二十四岁过了县试、府试,成了童生。院试考了两次没中,就去找了爹,不久就做了村里的甲首。己身童生,又有爹在后撑一把,仅三年便当上了里长。
大景规制,十户一甲首,百户一里长。
大哥行事是眼见着变得稳重周全,这两年她爹有意让他再考一次院试。若是能中,也许还能往上通一通,进县里税课司。
大嫂自知晓爹的打算后,家里家外更是一把罩,也不酸三房了。
对上这个妹妹,吉诚连说话声都不自觉地小一截,生怕吓着她:“不催不行,没日子了。”
“我跟爹娘今儿去县里。”她出生时,大哥家耘哥儿都满地跑了。她娘说,就没指望这辈子还能再生个闺女。
吉诚摘下瓜皮帽:“爹昨晚跟我说了,一会我就去套驴车。”
“你也要去县里?”
“嗯,董大成家买了钟二亮手里二十亩地,我要拿田契去县里纳税盖印。”吉诚见他爹走出正屋,立马迎上去:“粮已经全收上来了。下午回来,我再跟几个甲首过下秤。没错漏,打算明天就去交。”
“交了好,交了你也歇两天。”吉忠明双手背在后,看向门廊下站成一排的四个半大小子:“怎么停了,书都背熟了?”
他这一声落下,中气十足的读书声再次响起。吉安苦笑,她才把耳朵里掏空,这又被灌上了。
吱呀……
一身热气的朱氏,从厨房里走出:“爹,早饭好了。当家的,你赶紧去叫娘吃饭。吃完饭,你们也尽早走。小妹,我给你兑好热水了,快去洗漱。”
“谢谢大嫂,”吉安越过她,进了厨房。
吉家人都讲究,刷牙用的是鬃毛刷沾青盐。吉安虽不习惯青盐,但却觉它比前世好几十块的牙膏清洁度高。
洗好脸,去她娘屋里抹点面脂。等吃完早饭,黄氏拎了只大包袱来,面带羞色,嘴上喃喃。
吉孟氏见此,顿时来气斥道:“你有什么话,就利利索索地说,别含在嘴里嚼。”
“娘,”黄氏两眼一眨,泪光闪闪:“我我就是想让您和爹,给相公带句话。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无须挂心。”
不说还好,说了吉孟氏更怒:“挂心,他挂心什么?是怕我长了老虎牙,吃了你吗?”
“不是的,奶。”吉欣然闻声赶来,挡在她娘身前:“我娘只是想我爹安心准备明年的乡试。”
吉安正想说什,不想却被正在收拾碗筷的朱氏抢了先:“他三婶,东西拿来就放下。爹娘早饭用好了,我们也赶紧吃,吃完得去菜地里给白菜捆绳。”
大早上淌猫尿,也不嫌晦气。她男人下午还有正事,哪来闲空跟她在这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