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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当言陌生回忆起这一幕,眼前总会出现那个独自蹲在路边的小小身影。
泪水将她的眼眸洗刷得黑白分明,虚弱无助的脸庞有一种憔悴的凄美,就像颠沛流离丧失信仰的异乡旅人。
他忽然觉得心脏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聚集起来,又随着血液缓缓散向身体每个角落。
原籽温没有看清眼前的男人,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认识他。她茫然地瞪着眼睛,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我把我最好的朋友输掉了,还欠人家一百万,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言陌生眼瞳微敛,“发生什么事了?”
原籽温一愣,这才真正认出他。又被这个男人见到自己狼狈至极的模样!
她不想面对他,重新将头埋回胳膊,再度陷入黑暗中。
言陌生似乎只是站了几秒,就转身上车,发动引擎。
原籽温以为他走了,可没过多久那辆宾利车又倒了回来,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上车。”
原籽温没有动。
言陌生不耐烦地皱眉,迈着长腿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蹲在这里地上就会长出一百万吗?还是说你朋友能够得救?”
“都怪你。”
“什么?”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搞成这样!”原籽温霍然起身,因为极度激动和愤怒颤抖起来,“是你平白无故地解雇我,又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胜败理论,我才会一时之气中了任薇薇的圈套。言陌生,如果我真的是《r》内鬼,是原宏量的女儿,会不会为了一百万像个傻瓜一样蹲在这里?”
积压在胸腔内的灰暗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总要找个人来责怪才好。
言陌生眼眸清冷,寂静无声地望着她,依旧是那句话,“上车再说。”
“我为什么要上车?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老板了!”
话音刚落,原籽温就感到胳膊被一股力量擒住,男子指间的戒指带着冰冷的温度杀过来,连同他身上的香水味——今晚似乎是某种花香的味道,蛊惑撩人。
“你放手!”原籽温挣扎,可他的手臂仿佛是钢筋铸成,牢牢地缠上她。
“我上次就和你说过,如果你不懂得控制情绪,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是什么都做不好,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是来嘲笑我的吗?我让你放开!”
原籽温被不断涌上来的戾气所控制,全身都充满破坏和反抗的恨意。她像个困兽般在言陌生怀中胡乱踢打,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她快疯了,她就快被自己和这糟糕透顶的生活逼疯了!
混乱中,原籽温看不清男子的表情,却听到他克制的喘息声。他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反而加大力度钳制她的失控,全然不顾自己的衣服被她撕扯地一片狼藉。原籽温发起狠来的时候力气往往大得惊人,且不顾后果,六亲不认。
她抓起他的胳膊就要咬下去,言陌生快她一步,用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脖颈,强迫她抬起头来。
两人距离地这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她看到他的眼里有一种悲悯的神色,更多的却是失望,这种眼神似曾相识。
周围的路人早就被他们激烈的争执所吸引,好奇地驻足观看,还以为是小情侣在闹别扭。
“我再说最后一遍,上车。”
强势而不容反抗的语气,如同君王的命令。
没等原籽温反应,他就一把打开车门,将她整个人扔进去,动作干净利落。
原籽温心有不愤,见他坐上驾驶席,便要继续开口骂人。
言陌生忽然转头,路灯下,他黑沉的眼睛仿佛冬日的夜空,暗流涌动,声音也变得狠厉,“我给你三分钟时间冷静下来。”
原籽温被他的气势吓到,身上的暴戾之气蓦然消褪。她呆呆地坐在车座上,只觉衣服被汗水浸透,周身虚脱般软成一滩泥,终于闹不动了。
巨大的体力消耗过后,便是内心无尽的空虚。原籽温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眼泪依旧不由自主地砸下来,滴在苍白的手背上。
言陌生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车内淡淡的光为她陇上一层灰。她原来这么瘦,好像一阵风刮过来就能吹走。
车内放着慵懒的英文歌曲,每一个音符都千回百转地在她心间绕过。原籽温渐渐冷静下来,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良久,她低声说:“对不起。”
“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原籽温不知该从何讲起,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了那场赌局。言陌生冷静地听着,眉峰一动,“那间赌场的持牌人是谁?”
原籽温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泷商会娱|乐城的老板,苏文明。”
言陌生低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他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一群女孩子的莺声燕语。
“喂,moss,什么事?”一个微醺而慵懒的声音响起。
言陌生开门见山地说:“梓唯,你是不是认识泷商会娱|乐城的老板苏文明?”
对方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原籽温在旁边听着还以为没信号了。
“认识是认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和他很久之前有点过节,”单梓唯泰然自若地说:“因为我睡过他老婆。”
言陌生的手机和车载蓝牙绑定在一起,所以单梓唯的话通过免提从音响里传出来,原籽温听得一清二楚。
言陌生有点无奈地扶额,其实他也猜到了,和单梓唯有过节的男人多半是因为女人。他的这位老朋友,堪称一代祸水桃花妖。
他打开车门,走到外面去讲电话。原籽温坐在车里,有点不放心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言陌生站在街边一株高大的槐树下,茂密浓绿的树荫投下暗影,他挺拔的身影正好处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衬得他的五官更为精致立体。
他给原籽温的感觉一直是难以捉摸,阴晴不定。有时候挑剔傲慢,霸道强势,有时候又好像现在这样,有着不动声色的温柔。就像他身上的香水,每天不重样,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言陌生放下电话,便走回车里,发动引擎。
“去哪里?”原籽温焦急地问。
“去把你朋友接出来。”
言陌生说完便专心致志地开车,原籽温见他的样子,也不便多问。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原籽温坐立不安,担心得要死,她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真的这么容易解决。
言陌生把车停在赌场门口,过了几分钟,便有两名黑衣保镖将罗谦君带了出来。原籽温立刻冲下车,跑到他面前,“谦君!”
罗谦君受伤不轻,但还是给她一个劫后余生的微笑。原籽温扑到他怀里,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和体温是那么让人心安,她用力抱住他,生怕他会就这样消失。
“你弄痛我了。”
原籽温这才想起他的胳膊好像是骨折了,连忙松开他,“我送你去医院吧。”
“看你担心的样子,我说了你根本不用理我。”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擦掉残余在她脸上的眼泪。
原籽温往赌场里面望了望,试探性地说:“柏晨他还在……”
“别提那个混蛋,他根本就不是人!”要不是有伤,罗谦君一定会把柏晨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原籽温垂眸,今晚之后,她和柏晨是彻底地散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告别,硬生生地将过往一切美好的回忆劈成碎片。
言陌生看他们两人在门口磨磨唧唧,又不耐烦起来,他打开车窗,“你朋友受伤这么严重,快送他去医院吧。”
罗谦君远远地看过来,正好与言陌生四目相对,他认出他就是上次在医院的男人,有点诧异。原籽温扶罗谦君上车,言陌生很快将车开向医院。
路经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原籽温让言陌生停车,说是要给罗谦君买些住院需要的日用品。
“等一下,”言陌生叫住她,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一双女式拖鞋给她,“你习惯光着脚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吗?”
“谢谢。”原籽温脸一红,迅速地接过来。
罗谦君望着她三步并作两步的急切神色,心里很不是滋味。记得很多年以前,每次他打架受伤,原籽温也是这样心急如焚地跑来跑去。只是那个时候,无论对手再强大,他都有能力护她周全。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望着窗外光芒璀璨的霓虹灯,哪怕是如此熟悉的街景,都让他产生一种近乎仰望的心态。仿佛是在远观成年人的世界,带着大部分觊觎和小部分抵触。苏黎裳说得对,是他害死他们的孩子,因为他没有资格做人家父亲。
一支烟递到他面前,言陌生转身望着他,眸色清亮。
“谢谢。”罗谦君接过去,深深吸一口,紧绷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他说:“你是籽温的老板?”
“确切来说,是前任老板。”
平心而论,罗谦君对言陌生的第一印象很不好,这家伙穿得衣冠楚楚,说起话来装腔作势,总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嚣张模样。可他毕竟救了自己,所以罗谦君看在原籽温的面子上对他也客气了点。
“其实只要你稍微调查一下,就会明白籽温和原家以及《r》根本一点瓜葛也没有。”
一根烟的时间,就足以用三言两语将原籽温的身世背景解释清楚。言陌生始终神情淡漠地听着,眼睛里盛满细碎的琉璃,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说这些不是想求你再录用籽温,只是不希望她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言陌生轻轻抚摸着指间的戒指,带着揶揄的笑,“你和原籽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喜欢她?”
透过车窗,可以隐约看见原籽温在便利店忙前忙后挑选日用品的身影。十年了,他们太熟悉彼此,她知道他生活中的每一个习惯,他连她的大姨妈何时造访都了若指掌。
罗谦君轻轻地说:“她是我生命里绝对不能失去的人,但这和爱情并没有关系。”
他打开车门,将烟蒂踩灭在马路上,目光定定地望着某一点。言陌生看到他的眼里充满宠溺的光,但很快便变成难以言喻的落寞。
“你要去哪里?”言陌生警觉地问。
“既然我不能保护她,那至少不要再成为她的负担和累赘。”
“你走了,谁来照顾她?”
罗谦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脑海里搜寻一切可以回忆的片段。他说:“上次见面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现在我想起来了。言陌生,你也是d中学的学生吧?”
言陌生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不置可否。
罗谦君若无其事地笑笑,扬手拦住一辆出租车,上车前他又说:“帮我告诉籽温不用担心,我会回来找她的。”
待出租车绝尘而去,言陌生眸光稍稍一凝,右手习惯性地在车窗上有节奏地来回轻扣。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会有人记得他。
只是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