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城双解元(二)

临海雪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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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之学想挤到道边上去,却被人一次次的推出来,气得他大喊道:“我是来搠喜报的。”之后便有数不清的面孔,一起对他喊道:“我们也是!”这一下彻底把王之学给震得没了脾气。

    王之学只好放弃挤进去的打算,只好跑到远处城墙上,终于找到个地方,居高临下往下看。他问身边的人道:“劳驾,报喜的队伍到了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我哪里知道,慢慢等着吧,从诸城到这里一百五十多里路呢,怎么也得走三四个时辰吧!”那人看着远处,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不是从沂水过来吗?怎么又走诸城了?”王之学疑惑地问那人。

    “是谁告诉你从沂水来?今年沂水一个中举的都没有,怎么会走沂水呢?”那人有些鄙夷的说道,一副嘲笑王之学消息闭塞的嘴脸。

    王之学心道这次又被月季这个小丫头骗了,回去以后得好好的数落她一次。其实他冤枉月季了,她根本就不知道报喜的队伍行走路线。去年的时候她跟随何志远去过一次青州府,往回走的时候在沂水住了一晚,她就想当然的以为报喜队伍从青州出发也会在沂水住一晚。其实从省城出发赶往山东六个州府,然后再从州府出发赶往下面的各个州县,要是一个州县内没有考生中举,报喜队伍自然也就不再去了。今科诸城有人中举,诸城离青州近,报喜的队伍就先到诸城,然后再来莒州。月季一个不识字的丫头,哪里懂得这些。

    等待的时间太熬人,人们再也耐不住躁动,离开城门,迎着报喜队伍来的方向走过去,无论有没有,给个痛快吧。

    此时已是傍晚,金光万道,红霞满天,只见那远处的官道上,来了一大队骑士,人数却比以往要多得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手中的牌匾也镶了金边。

    人们便激动的高声问道:“是谁?是谁?”

    那边也高声回应道:“恭喜莒州何老爷讳志远,高中山东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众人听到此语,有高兴的大声喊叫的,也有沮丧的悲天悯人的,当然高兴的是押中何志远的,沮丧的是没有押中的。

    不过无论是否押中,考中解元是莒州上百年来的头一遭。欢庆的人流便簇拥着报喜的队伍,一路鸣锣打鼓,要绕城一周,先报与全城百姓知道,然后才去新鲜出炉的解元郎家中。

    王之学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回家里报信。听着少爷中了解元,那他这个徒弟不就是解元的徒弟了么?真是与有荣嫣啊!他这个激动啊,一路上不知道超过了多少车马,终于最先跑回家里。

    一进门便声嘶力竭的喊道:“中、中、中......了。”

    何绍云反锁着房门,端坐在书桌旁,面前摆着厚厚的一摞文书。从早晨起来,他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都不动。但这只是表象,事实上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杂乱无章,还伴随着强烈的耳鸣,过往的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现......

    首先是二十多年前他与朱小姐的爱情,再后来是朱家强迫把朱小姐送到外地成婚,然后是又是他主动退学,以示与家庭的抗争。再后来便是与陈氏成婚,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接着便是去年水库决堤,房屋和土地被淹,家中发生巨变,本来小康的生活马上变得拮拒,再到自己被衙役抓走,再到儿子卖地将他从牢中救出。接

    下来儿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竟然造出肥皂,生活又一步步变得富有,直到拥有家财万贯,成为莒州首富。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儿子被绑票后被意外的回来之后,悄然改变着......何绍云无法想像,如果当初不是儿子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以后他们的家庭会何等的悲惨。他深知,如果没有儿子,自己肯定已经崩溃、沦落、彻底的完蛋了。哪里还能有现在这种体面,有今天这份荣光?

    所以何绍云的心中,充满了对儿子的感激。对儿子所作所为的自豪,以及对今天结果的忐忑......起初他还是很有把握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依然音讯全无。虽然他告诉自己,名次越高就越报得晚,再就是莒州离青州府几百里路,报喜的队伍不会走得很快等等自己找得借口,但依然不能不让他越来越紧张。

    他很想洒脱点,说:“反正咱有已经衣食无忧,就算考不中,也无所谓了!”可终究还是在这尘世里打滚的俗人,根本没有这份洒脱......

    就在他万分纠结之时,终于听到外面王之学的一声狼嚎,何绍云那揪成纸团一样的心脏终于熨平下来。他想要开口问问,儿子考了第几,胸口却仿佛被一团棉花塞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倒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的流下来。

    何绍云赶紧歪过头去,以免泪水滴到眼前那摞厚厚的文书上。那是何志远从注册童生开始,到历次参加考试的凭证,还有半两年来何志远签的各种契约、文书等等。记录了儿子从小到大一路走来的所有......

    何绍云擦擦眼泪,用红绫把这摞文书仔细包好,放在一个梨花木的箱子里。

    流着泪的何绍云,自然不可能回应院子里王之学的儿狼嚎。

    任成国与严纪海连忙扶住累成一汪春水的王之学,月季小声说道:“老爷可能睡着了,敲门也不应声,推也推不开。”

    王之学焦急的说道:“那怎么办啊,人都快来了。”

    这个时候陈氏听完王之学的那声狼嚎,连忙从后院走了出来满脸喜色地问王之学:“志远中了?”

    “中了中了,而且还是解元呢!”王之学喘着粗气回应着。

    “解元是啥玩意儿?”陈氏听不懂,随口问道。

    “就是全省第一名!”王之学暴汗,连忙解释道。

    陈氏听说儿子考了全省第一,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接着问众人:“老爷知道了吗?”

    月季答道:“老爷可能睡着了,敲门也不应声,推也推不开。”

    “这么大的动静,他也能睡得着?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陈氏又开始有口无心的说道。

    几个人正在焦急的说着,礼房的一位吏员拿着一个烫金的拜帖,飞跑着来到前院道:“梁大人来贺何老爷高中解元了。”话音刚落,轿子已经到了门口。

    陈氏和月季都是女流之辈,听说梁大人登门道贺,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连忙躲到后院去了。最不会说话的王之学是何志远的大徒弟,又是梁文盛的学生,自然不能躲到后院,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今年梁文盛头戴乌纱帽,身穿绿色官袍,金带、皂靴,在同知庄文宣、户房司吏季九德等一众官吏的簇拥下,一身公服走了进来。

    王之学忙不迭的下跪给梁大人磕头,行师生大礼,然后解释说:“我家老爷在屋里更衣,马上就出来迎接大人。

    ”

    外面动静这么大,他估计何绍云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梁文盛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其一何家现在莒州首富,这一年多来他的大部分政绩都是依仗何家所得,其二他也是举人出身,如今何志远也中举,而且还是解元,以后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到那时身份高出自己一大截。现在自然是和蔼无比,连声说道:“这么大的喜事,何老爷定然是要收拾情怀,咱们先等着就是。”

    何绍去也听到动静,赶紧擦干眼泪,收拾情怀,待要把自己注册童生的文书也搁进那黄梨木箱里,心下却又觉得不配。踌躇片刻,转念一想道:“他就是考中了状元,也是我生的,我不配谁配?”

    如此一来他才释然,将文书搁进箱子里,一并锁好,将钥匙贴身收好,这才整整衣冠,从容迈步出来。王之学看到何绍云的书房门开了,便叫道:“我家老爷出来了。”

    梁文盛连忙迎了出来,朝何绍云深施一礼,虽说两人已经很熟悉了,但何绍云第一次见梁大人给自己行大礼,吓得他赶紧要跪,却听梁文盛说道:“恭喜何世兄,贵公子高中头名解元,本县与有荣焉。”

    听到这话,何绍云本已蜷曲的膝弯,竟神奇的直了起来,脑子嗡得声,心里欢喜的炸开了花,咧嘴嘿嘿笑道:“竟是解元?竟是解元!”王之学见老爷失态,赶紧偷偷戳他。好半天何绍云才回过神来,气度威严的训斥道:“体统,注意体统!”

    这才给梁大人还礼,却变跪为作揖,声音也没有惶恐道:“梁大人切莫多礼,快请屋里坐。”

    “何世兄请!”梁大人回道,双方推让半天,最后还是携手进屋,分宾方落座,之后安排下人上茶上点心。

    这就是大明朝的游戏规则,上下尊卑只看科场出身,是以虽然何家万贯家财,为莒州首富,但没个正经的出身,何绍云见了官员该跪还得跪。但现在一旦高中,马上就连带着老爹的地位也在举人出身的梁大人之上了。

    所以梁文盛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过来攀亲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公子房师是蒙阴县的任公,乃是在下的同年,所以算起来,我与您还是亲切的世弟兄呢。”

    对于这方便面何绍云的脑子比较迂,也没有搞清楚这里面七扭八拐的关系,只好随口应随道:“犬子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贵同年门下,实在欣喜。”

    正在攀谈间,便听外面敲锣打鼓热闹起来,何绍云笑道:“报喜的来了,咱们出去迎喜吧。”

    是以几人便联袂出去,此时天已经很黑了,院子里却点着无数火把,亮如白昼。

    那些报子见到站在屋六口的众人,知道其中必有解远郎的老爹,赶紧纳头便拜,高举着牌匾道:“小的们恭喜贵府何老爷,蟾宫拆桂,独占鳌头!”

    此处的何老爷并非是站在面前的何绍云,而是指远在济南的何志远。

    何绍云看着那块金字牌匾,上面偌大的解元二字,又一次老泪纵横了。梁大人见状,赶紧招呼报喜的和随喜的坐下,开席吃酒。

    前后院子里摆了三十多桌,还有许多站着没处坐,只好在邻家摆下席面,不过倒是不愁没有酒肉供应,因为县里的酒楼饭馆,不用去招呼,便将酒菜流水般的送来。

    何绍去也从老泪纵横的激动中恢复过来,便在梁大人的陪同下挨桌敬酒,一时间欢宴持续到三更天才迟迟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