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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节,就是夏季税粮的征收的时候。大明朝的收税制度完全是按照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喜好制订的。尤其是明朝的中前期,大都严格按照开国之初的制度实行。朱元璋是苦孩子出身,他自然明白那些贪官污吏趁收税粮之机鱼内乡里的那些把戏。所以他想出了“良民治良民”的方法,按照税收水平,将一个州县划分为若干粮区,以其中田产最多,名声最好的富户为粮长,全权负责税收。
像莒州这样的州在册人口有近二十万,粮长有七八位。每个粮长负责几千石到一万石税粮的征收任务。何绍云所负责的片区有几十个里,需要征收一万石粮食,所以征粮任务很重。
刚进入八月,衙门里就把各粮区的征收任务下派到粮长。何绍云便知会各里的里长组织乡民,于八月十七日开始在朱陈店征收税粮。在这期间,州衙户房便派书办充任会计,实际上也是兼任监督之职。这种半官方的征收方式,效率自然不高,一天下来最多能征收两三百户的税粮。像这样一万石的大区,十天半月也难以完成任务。
朱陈店是一个镇子,镇上有州衙的粮食仓库,所以每年两次征粮都是在朱陈店。周边的百姓天不亮就推着车,赶着牲口到朱陈店交税粮。刚交五更,天还没亮何绍云便带上七八个家丁,早早的来到朱陈店粮仓门前,支起桌子,摊开帐册,摆好算盘等着乡民来交税粮。
此时,交税粮的乡民都聚在仓库大门外,要等辰时开门后才能进入院内交粮。趁这个时间,户房的吏员于得炳拿起桌上的帐册看了起来。翻看了几页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他是户房的老书办了,对于征收税粮的事他是门儿清。
明朝实行里甲制,每一甲十一户,每十户为一里,共一百一十户,这一百户中分为九个等级,等级越高,税率越高。最高等级的是十税一,最低等级的是三十税一,所以同样的田亩数,等级不一样,所缴的税粮相差多达三倍。
每年收解税粮都是收解两本帐,一本是官府核编的叫黄册,另一本是户房与粮长们勾结重新核编的叫白册。一般都是每年春天开始核编这一年的白册,这时候就是粮长与官吏们的一场饕餮盛宴。
那些有门路的,自然托关系找门子,贿赂粮长、官吏们。那些使了银子的可以不调此户的等级,多使银子的给下调此户的等级。没有使银子的自然会给上调等级。
收得多解得少,每一片区差不多会比官府黄册上多收两成的税粮。像何绍云所负责的这个片区,这一季下来就要多征收两千石粮食。这两千石按照潜规则是二八分帐,二成归粮长,八成归州衙。
而今天何绍云带来的确是黄册,不是以前早就制定的白册。这不是直接断了户房几十个大大小小众吏员的财路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于得炳此时当然不高兴了,但何绍云一家深得梁大人青睐,于得炳自然不敢立即发难,只是对何绍云提醒道:“何粮长,您今天带的帐册不对啊。您第一次征收税粮,可能不甚了解。往年征收税粮都是按白册为准的。”
何绍云如何能不知道往年都是以白册为准征收税粮的。但还是继续装糊涂,说道:“于书办,朝庭不是规定各地一律按黄册为准征收税粮吗?”
“哎哟,何粮长。您现在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粮食,可我们衙门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子人,每年就指望夏秋两季的这点税粮活着。规定虽说如此,可整个大明哪里不都是收解两本帐?您这样做,可是砸了我们的饭碗啊!”
于得炳一席话可让何绍云犯难了。用白册收粮对不起乡亲们,用黄册又会砸了这些吏员的饭碗。自然会得罪整个衙门的人,以后很多事情还要指望他们配合。别看梁大人现在对他们家百依百顺,但要是到了要与全衙门的吏员对着干的份上,梁大人未必会支持他,最多也就是和稀泥。
思来想去,只有拖字大法,于是他说道:“于书办,我今天没带白册,从明天开始我们再按黄册征收如何?”
“不要紧,白册我都备好了。”于得炳答道。
这下何绍云没办法再拖了,只得换成白册。
其实,于得炳没有说错。像衙门内这些胥吏、差役都没有工资,每月官府只发一点生活费。明朝的吏员制度很奇怪,这些天天在衙门坐班的吏员们每个只有微薄的一点生活费,远远不够一个家庭的开销。而对吏员们搞索贿受贿却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一来,这些吏员们便想着法的搞创收。每年征收税粮便成了他们最主要的创收渠道。不知当初制定这种政策的朱元璋知道后世这种情况会有何感想。
辰时刚到,家丁们打开院门,百姓们呼啦啦的围了上来。这时一个家丁头目喊道:“别挤别挤,一个个的来。”
百姓们在家丁的呼喝下开始排起了队。排在最前面的是后团林村的晁里长。何绍云问:“晁里长,你们村的都来齐了吗?”
“都来齐了,一户也不少。”
“好,那就上等户先来。”于得炳插话道。
“我们里没有上等户,最高等的是中等中。”晁里长答道。
“你们里一共是五户上等上,三户上等中,六户上等下。怎么会没有?”于得炳代何绍云答道。
晁里长看着何绍云说道:“从来没听说过啊,今年不是按黄册征收吗?”
何绍云坐在一边没有说话。于得炳接着回答道:“现在听说也不晚。今年还是老规矩,按白册征收。这是规定!”
这种事只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殂。既然官府是这样规定的就只能按规定来,要是抗着不缴,最后吃亏的还是里长乡民们。前不久的何绍云就是如此,晁里长只能认了。
晁里长和自己里的户主把这规定讲后,顿时那些被定为上等户的乡民们不干了。
“啥?怎么还是上等户?我今年可是使用了钱的!”听说自己家被定为上等上,王满仓直接嚷道。乡民就是这么直接,行贿这种事丝毫不避讳,直接就嚷上了,搞得于得炳和何绍云一阵尴尬。显然于得炳没有少拿这种好处。何绍云就比较冤枉了,这次核编白册是上任粮长齐鸿福搞的,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不过周围的其他乡民替他们解了围:“王满仓,你把钱给了齐鸿福,齐鸿福花钱不办事,要找你只能去大牢里找他了,要怪只能怪你倒霉。”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自此之后,再无人出来说话反对。
何绍云见众人不再反对,便开始唱名,按册缴粮。
“蒋得福,上等小麦一石七斗四升三合。”何绍云首先唱道。
“俺还的粮食不够。”蒋得福憨直,他缴的粮食比黄册上多了不少,但也不敢说不缴。
“今天有多少交多少,明天再来补缴。”何绍云道。
明朝在征收税粮时,在现场都会预备若干个一斗、两斗、五斗、一升、二升、五升的木质量具,用这些数字可以组合出任意的数字。
蒋得福杠着口袋向一个写着一石的斛中倒入小麦,直到粮食超过斛壁,在斗的上方堆起一个圆形的粮堆,满得不能再满为止。
于得炳抓了一把粮食,算盘一拔弄随即说道:“粮食太潮,打九折,实缴一石九斗四升。”
这就是标准的睁眼说瞎话了,从收麦子到缴税粮,中间隔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此时正值夏季,粮食都已经晒干,哪里会太潮?但乡民早已习惯了这些污吏们的做法。打九折这已经是很“公平”了,自然也不再反对。
量好粮食,何绍云指挥家丁将斗抬进仓库入库,这时候于得炳喝止道:“慢着,这样可不行。”
两家丁停止动作,于得炳拿出一把铜尺,在斛口上一刮,斛口上面的粮食便被刮在地上。然后他挽起长衫,向后退了十来步,气运丹田,跑步向前,飞起一脚朝那斗猛得一脚踹去,斛内的粮食又掉落了一部分,经此一踹,斛内的粮食实落了一些已经低于斛沿。众乡民纷纷去捡掉在地上的粮食,于得炳喝道:“别捡别捡,那可都是损耗。”
这都是老规矩了,乡民也是司空见惯。蒋得福只得再补上掉落的粮食。
于得炳对那两个家丁说道:“瞧见没有,这样粮食才密实,量出来的才准确。”
这就是传说中的“淋尖踢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