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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着急的情况下,等人,其实是一件挺疼苦的事。
巡检司后院的大门处,高大为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陪着心不在焉的沈锐聊着天。沈锐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经过街道时,有人说“新来的巡检赵大人”原来指的就是赵德方,可惜这天下姓赵的实在太多,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赵德方在这里任巡检,若知道,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了。
苍穹压顶,大地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所笼罩,只是在遥远的东方天际,夜空中才透出些若隐若现的光亮,这是鱼肚白将要出现的征兆。
天,快亮了。
“这赵大人怎么还不出来?”在高大为将他们来通州码头的经过絮絮叨叨地说完,院内所期待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响起,沈锐终于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高大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从他手下在他面前的表现都能看出来,但此人处事圆滑,什么时候该装孙子,什么时候能充大爷,心里门清。在他看来,富家公子嘛,受了那些给他提鞋都不配的贼人们的鸟气,报仇心切,这焦虑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高大为自动忽略了沈锐的不快,陪着笑解释道:“公子稍安勿躁,不瞒公子,我家大人,最近又讨了一房小妾,所以……呵呵,你懂的!”
这个赵德方,真是为老不尊,沈锐在心中默默鄙视了他一把,然后拍拍高大为的肩膀,苦笑着点点头,“理解!理解!”。
沈锐也清楚,高大为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刚才让守门的婆子去喊赵德方,别看高大为是赵德方面前的红人,巡检司大门门房的头头,可这婆子是赵德方的正房夫人带过来的,所谓同行是冤家,门房也不例外。她这个巡检后院的看门人,也是不怎么鸟高大为这个前门门头的,高大为是连哄带骗外加威胁,说什么沈锐是大人从阜城调到通州的贵人等,之后更是说的天花乱坠,大有沈锐乃是决定赵德方往后升迁的关键性人物,亏得那婆子也是知道自家大人去年遇到了来自京城的贵人,后来才飞黄腾达的,她也怕万一真如高大为所说,若她耽误延迟,断送了老爷的前程,那可是大大的罪人,于是她便提着灯打量了沈锐一会儿,见沈锐虽然脏兮兮的,但身上的行头,气定神闲的态度,绝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公子,这才将信将疑地去传话。
里面赵德方穿戴完毕,问小青:“芸娘呢?”
“还在门外候着呢!”
赵德方嗯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小青赶紧提起灯笼跟在后面。芸娘是个四五十岁的半老徐娘,乃赵德方正室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赵德方出了房门,由芸娘陪着赵德方到院门去。码头巡检司是个富的流油的衙门,后院规模不小,内室到院门也有些距离,一路上芸娘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因为情况不明,她只将沈锐的姓名与相貌说了一下,至于高大为说的沈锐是贵人之类的话,高大为可以在她面前说,她却不能复述给老爷听,即便沈锐真的能决定老爷的升迁,在老爷面前,作为下人也不能妄议,免得老爷觉得脸上无光。
赵德方对沈锐也有深刻的印象,芸娘一说,他就想起来了,原来是张无忌身边的那个富贵公子。沈锐明里的身份虽然是工部郎中的公子,但看张无忌对他的态度,绝对不是如此简单才对,不管怎么样,小公爷加北镇抚司千户看重的人,他赵德方也不能怠慢了。于是赵德方便催促芸娘走快些,芸娘心里暗叫侥幸,果然这公子来头不小。
到了院门处,芸娘连忙上前开门,赵德方晓得自己的时间耽搁的比较长,有点不好意思,还未见到沈锐人影,便朗声道歉:“不知沈公子前来,赵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时下人们对礼节看得十分重要,即便火烧上房,礼也不能废,沈锐对这些也无可奈何,他见赵德方从院门跨出来,便拱手回礼:“赵大人别来无恙,小子沈锐,前来打扰,还望大人见谅!”
赵德方见沈锐周身邋遢,知道沈锐此时求见,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虚礼,说两句即可,多了便讨人厌。他上前把住沈锐肩膀,“公子此刻前来,莫非遇到了困难?走,我们前去大堂说话!”
“是这样……”沈锐与他二人边走边说,将自己的遭遇简略说了一下,这个时候,当然无所保留,待到说完,已快到了巡检司大堂。赵德方怒道:“他们当真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将公子劫持,请放心,赵某一定会为公子讨回公道!”
赵德方答应的如此干脆,也是听了沈锐所说后综合考虑的结果。沈锐来找他,要他抓人没有问题,但后续带来的一系列影响也得考虑清楚。若沈锐陈述的是实情,匪徒真是明目张胆,肯定有许多目击证人,以沈锐身后的关系,抓了人可以一一确认,将他们定罪乃是板上钉钉的事。若是暗中劫持,沈锐既然已经逃出,那这些匪徒完全可以死不认账,到时事主证人均是沈锐一人,少了旁证,匪徒再将绑架痕迹一一抹杀,就算沈锐手眼通天,案子最终怎样定性还很难说。
在这通州码头,青虹帮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赵德方虽然初来乍到,但对这通州的水,也是用心探过一番的,据说崔济恒与通州府衙的一干人等交情匪浅,石土二坝主官更是与他称兄道弟,就是京城里,隐隐听说也有一些人脉。他们建帮不过十来年时间,已硬生生将码头上的另一个大帮派铁沙帮,死死地压在下面。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次动手,若不将青虹帮连根拔起,后患不说无穷,也是不会少的。
巡检司大堂里灯火通明,当值的头目都已候在这里。这自然是高大为提前安排的结果,高大为这样做,赵德方一点也不意外,若这点眼力都没有,也不值得他赵德方提携。
巡检司与别的衙门还有一点不同,他们是准军事系统,无论白天黑夜,人员配备上都是齐全的,这样做也是为了处置突发事件节约时间。
几个头目坐在那里窃窃私语,从费顾城的口中,他们知道有人前来报案,而且报案的事主似乎与巡检大人面前的红人高大为交情匪浅。这时召集他们,有可能要去抓人,但具体要去抓谁,费顾城也说不出来。
“赵大人到!”门口的卫兵高声喊到。几个头目立刻禁声,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随后他们看见,巡检赵德方陪着一个少年大步跨入大堂。
头目们按制见礼后,赵德方才面沉入水的安排起来。沈锐听完,到也有些佩服赵德方,还是那句老话,抛开人品,能在官场了站稳脚跟,大都是有些见识与能力的。
沈锐开始还担心赵德方会将案情与手下们简单说明一下,实际上赵德方什么也没跟他们讲,立即命令整队出发,赵德方与沈锐在前指路,令高大为殿后扫尾。
看来,赵德方也是担心巡检队伍里有青虹帮的耳目,若过早指出抓捕对象,说不定会走漏风声。
巡检司大门洞开,前院更像一个兵营,有着宽阔的校场,校场上,弓兵刀手手持兵器,四周有民壮们持着大号的火把,照的校场通明一片,沈锐大致看了一下,随赵德方前去抓捕的,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人。
卫兵牵来马匹,沈锐注意到,那马不算高大,但赵德方还是几乎是在卫兵的托扶下爬上马匹的,看来,这赵巡检昨晚上的俯卧撑运动没少做。
当然,做为贵宾,沈锐也有坐骑享受,至于其他人,包括那些巡检司的头目,只能委屈步行了。
与此同时,京城,沈府。
沈锐父亲沈道正已经起床,正在妾室李氏的伺候下洗漱,他今天司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诚然,他所谓重要的公事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但对于官场而言,有时候过场远比比事件本身更为重要。儿子沈锐目前仍无消息,该托的关系他都托了,如今只能静候回音。若说一般家庭严父慈母,他这个父亲也是不大合格,没有严格要求限制儿子的行为不说,更是为了维护做为一个父亲的尊严,在儿子面前始终保持一种不怒自威的表情,许多年以来,父子间交流寥寥无几,但儿女皆是父母的心头肉,沈锐出事,他面上装作镇定,心里却也痛苦的很。
沈道正洗漱完毕,将毛巾递给身边的李氏,他想到如今诸事缠身,公私又难以兼顾,不禁满面愁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旁边李氏安慰道:“老爷也要保重才对,锐儿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沈道正见她两眼红肿,显然也是忍着伤心劝说自己,便伸手拂了拂她凌乱的头发,说道:“你也不要担心,老爷我没事,你去整理下,待会陪我到夫人房里看看,她心情不好,我不在时,你要多陪陪她。”
要是往常,依沈道正的为人,他不可能跟李氏这么耐心的说话,也不会做出拂头发这种亲呢的动作。
一个家庭里面,长幼尊卑有别,这个社会,稍微正统点的男人,亲昵的动作大都限于夫妻之间,妾严格来说并不是妻子,她们只是生育和发泄的工具。按说若沈锐出事,最大的受益人便是李氏,那时李氏所生的儿子便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但同床共枕几十年,李氏的为人沈道正还是清楚的,她没有那个心机,更没有逢场作戏的本事,所以这伤心不大可能是装出来的。
李氏一时没有料到沈道正对她如此温柔,一时间竟怔在了那里。做为女人,她渴望丈夫对她嘘寒问暖,但同时她也清楚,自己此生只有男人,不可能有丈夫了。沈道正只是自己的男人,他是何氏的丈夫。有时看到他们夫妻间恩爱有加,她也有羡慕、有嫉妒,但从来没有转化为恨意,一切皆是命运,身份的差距横亘在那里,世道如此,她早以认了。
“怎么了?”沈道正见李氏脸上突然流下两行清泪,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李氏才醒悟过来,她别过脸去擦拭着,“老爷稍等,妾身就去梳洗!”
梳洗完毕,李氏亦步亦趋地随着沈道正去何氏房中。昨天沈道正本欲留在何氏那里,但出了这档子事,何氏面对着他时,无时无刻不想念苦命的儿子,于是劝沈道正到李氏房中过夜,她一人想清净清净。
何氏已经醒来,但还没有起床,她心里依旧悲痛,面上看上去到已平静了许多。看见沈道正进来,她挣扎着要起来,沈道正连忙上前按着她的肩膀制止,李氏上前来问安,何氏让她坐在床边说话。
“老爷有公事要办,就放心去吧,这里有妹妹陪着就好,我儿的事,他姑丈已着人全力查找,这天下若还有锦衣卫找不到的人,老爷再着急也没什么用,只是可怜了我那苦命的儿……”何氏也知道夫君心中烦乱,本想安慰安慰他,说到后来,抑制不住又哭泣起来,沈道正刚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见到夫人这样,又站起来负手低着头在房间里走开走去。
“老爷,夫人,前院莫伯传话说,镇抚司派了人来,让老爷去前厅叙话!”房间里气氛正压抑当中,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报告。
“莫非我儿有消息了!”抽泣中的何氏一听,惊喜地看着夫君问。沈道正也是愁眉稍展,这个时间镇抚司派人来,说明有重要的发现,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强过如今吉凶未卜的煎熬。
“夫人,我去前院看看,一有消息,立即着人告你!”
“老爷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何氏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