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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声似笑非笑,似叹非叹的声音,黑暗中的人影缓缓移动出来。
是移动,不是走。
孟帅见人影出来,微微一愣。他选的这个位置,离地大概不到两米,一般的人会比他矮一些,他看对方会有一个俯视的视角,这样会有一个先声夺人的感觉。
之所以这样经营,是因为孟帅深知这个冯源是个躲在暗处,心思诡异,乃至神秘莫测的人物。数年之前惊鸿一瞥可见一斑。他表面上神色自若,其实早有警惕,即使对方暴起发难,他也有办法应付。
然而对方出来时,比他想象的更矮,甚至比娇小女子更矮。
因为他是坐着的。
一架轮椅缓缓的移动出来,上面坐着个瘦弱的年轻人。
如果说闫女是瘦弱的可怜,这年轻人就是瘦弱的可怕,简直就是一具人形骷髅。除了脸颊上还有些肉,身上便如骨架子蒙了一层人皮。一件浆洗的发白的蓝衣垂下,遮掩住下半身,看不出他双腿如何。但看他坐姿,显然残疾十分严重,靠在轮椅背上,几乎无法坐直。
最可怕的是,那人面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眉心拉到嘴角,破坏了整个面容的结构,使他原本清秀的五官显得狰狞起来。
如此相貌形态,配上阴森幽暗的环境,当真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怪,让人不寒而栗。
孟帅心中一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对于任何残疾人、小孩或者更弱势的人,他都不会露出任何异色,把他们当做正常人看待,他知道这些人更要强,露出轻视或怜悯,只会造成额外的不愉快。
因此他只是微笑道:“冯兄,神交已久,初次见面,是否愉快?”
年轻人的声音很低沉,压抑住了中气不足的问题,深深的看了孟帅一眼,道:“孟兄......你比我想象的更出色。”
他笑了起来,只是因为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看起来更是别扭,道:“强大,睿智,沉稳还有友善,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孟帅微笑道:“别捧我,无事献殷勤......当初见面,你便是云山雾罩的这么一套,其实什么也没说,只说见面详谈。现在我来了,你也在这里,总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冯源道:“亮话么......我是见不得光的人,一辈子也与‘亮’字无缘。不过既然邀请嘉宾莅临,我自然要坦诚相告。不介意我往后退一退吧。这里还是太亮了,我不习惯有光找在我脸上。”一面说,一面操纵着轮椅往深处退去,直到阴暗完全笼罩了他,让人和轮椅化为一团暗影。
孟帅忍不住道:“这样看不到表情,有利于交流吗?”
冯源悠悠道:“抱歉,因为别人看不到我的表情,我才觉得安心。我就是一个黑暗中的老鼠。何况我能交流的人并不多。几年也遇不到一个。”
孟帅咕哝道:“随你便吧。”心中暗自警惕,此人似乎十分自卑,喜好自贬,自卑的人难免会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来,可要小心了。
冯源道:“所以孟兄果然不是常人。倘若是他人在此,必会心存疑虑,疑我心存不轨。孟兄难道就没有这个顾虑么?”
孟帅哂然一笑,道:“怎么说,这里还是龙虎山。要在龙虎山害我,那也有些本事。”
冯源道:“不错,孟兄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自信,和令尊一样。”他重重的喘了几声,仿佛哮喘一般,接着道:“可是我确实有这个本事。”
孟帅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
冯源继续道:“我所说的,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别的地方不说,在这里,在龙虎山......我要加害谁,就一定能做到。就算是孟兄你,也是一样。”
孟帅听他口气微妙,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也是凝重起来,淡笑道:“怎么,冯兄转了主意,打算和我化友为敌么?”
冯源摇头,道:“我对孟兄从无恶意。我只是说,我有这个本事。话说回来,孟兄身为西方之主独子,继承中、西双方嫡系血统,北方雪山唯一传人,是强大的武者、驯兽师、封印师,如此显赫高贵的身份,和我本是云泥之别。我若没有本事证明自己,足够资格辅佐你......威胁到你,又何谈投靠甚至合作呢?就算为了这个资格,我也要证明一下。”说到这里,他不知道又岔到了那根气管,突然喘了起来,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
孟帅道:“听冯兄这意思,要给我个下马威么?是现在就来呢,还是有后招准备着?我倒是愿意接招,就怕兄台玩火过头,弄砸锅了。”
黑暗中,就听冯源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如拉风箱一般,听的人心中难受,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却完全转了话题,道:“孟兄,来西方一日,有没有听过流言故事?”
孟帅跟着他的话题,道:“倒是听说了些八卦掌故。”
冯源道:“以孟兄的聪明,有没有什么猜测?”
孟帅一怔,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我就说忘了什么。原来是冯兄你,嗯现在有猜测了。”
冯源声音低沉,道:“既然孟兄有了猜测,就知道我心里有多恨。”
孟帅被他的声音激得一震,道:“我只是有个猜测,那位冯深河前辈,是你的......”
冯源道:“家父。”
孟帅暗自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当时你没死,是替换尸首假死的么?”
冯源淡淡道:“我哪有什么尸首?当时我还在母亲肚子里,只是个未满八个月的胎儿。为了留我一条根苗,母亲活活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将我取出来,让老虎叼着我逃生。我因为先天不足,后来又受了几次磨难,最终落得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孟帅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心中恶寒。虽然他来到这个世界,听说过无数的惨事,但这样的悲惨身世还是镇住了他。冯源所受的残酷,以及因此催生出来的无穷恨意,细想起来,令人遍体生寒。
不过......孟帅陡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和他切身相关。
他缓缓道:“这么说,你恨的是龙虎下院了?”
若真是如此,孟帅起身就要准备接招了。虽然杀害冯深河的是龙虎下院中人,但龙虎山和龙虎下院本为一体,不能指望一个满心恨意的人区分清楚。而孟帅却有龙虎山之主独子的身份,若是冯源将恨意倾泻在他身上,也不意外。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刚刚冯源的“加害论”,就不是什么戏言,也不是自信,甚至不是威胁,而是吹响报复号角的预告。
面对孟帅的警惕,冯源道:“我不恨龙虎下院。”
孟帅轻哼了一声,表示不信。
冯源道:“说全身不恨,也不可能,我的恨太多,自有龙虎下院的那一份。但我真正恨得不是他们。而是我的仇人。”
孟帅奇道:“你的仇人不是龙虎下院的人,那李院长什么的?”
冯源轻蔑的道:“他们?他们只是一群懦夫,被人踩到了脸上,不敢反抗,打落了牙和血吞,只好将黑锅扣在死人头上。纵然他们该死,却也让人可笑可怜,懒得理睬。”
孟帅诧异,道:“听你的意思,那个晚上动手的并不是龙虎下院的人?”
冯源道:“不是。我父亲为了我母亲,在外面得罪了人,一路逃回龙虎下院。当时他并没暴露身份,在西方和我母亲过了七八年的平安日子......直到那天!”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道:“大仇人得知了我父亲的消息,带领狗腿子进行了夜袭,将我父母兄姊杀害,也牵连了龙虎下院的人。李院长他们也是被牵连进去,同日殒命。”
孟帅道:“这么说,李院长不但不是你的仇人,反而在保护你们?”
冯源声音再次沉下,透出几分嘲讽:“保护,也不过是欺弱怕强罢了。李院长运气不好,那天晚上正好在附近,听到声音过来看了一眼,便卷了进去,连带着死了几个高层。除此之外,又有谁敢插手?后来他们知道了来人是谁,自然不敢触霉头,反而封锁了那片区域。只剩下我父亲孤军奋战,直至战死。后来再死的人,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孟帅恼道:“这么窝囊?我父亲呢,他没管么?”
冯源奇道:“你不是山主的儿子么?怎能不知道那时的情况?”
孟帅咳嗽一声,道:“我一向在外面......再说我还没出生嘛,不知道也正常。”
冯源道:“山主沉寂多年,直到最近才有所活动,那时......谁知道他在哪儿?”
孟帅算了算,二十年前,自己没有出生,而自己出生数年之后,还有孟会凌丢儿子十几年没想起来那一出,可见那时他确实不在状态,根本指望不上,不由道:“纵然我父亲不在,龙虎下院也非寻常之地。连他们也要避忌,任由对方来去,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横行霸道?”
冯源道:“那确实是他们惹不得的大人物。就是......乾坤万象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