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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月楼三楼靠东一面,是一大片花厅,半截楼临着空,正好可以看见楼下一楼的大厅,那张宽大的胡人毛毯,在楼下泛着腥膻的红sè,别有一番风味。
今rì楼中有贵客,所以这半片花厅便被腾了出来,入花厅的时候,二皇子的眼睛下意识往门上望了望,看见上面用金漆新写了两个字,不免有些好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鸿门”
范闲身为主人,平静笑着将众人迎入厅中,花厅用屏风和悬绒帘隔开,热气蒸腾,诸位大人物一进花厅,便被身旁的姑娘们脱了身上的大氅衣裳,只穿着件内里的单衣。
足够了。早有各式jīng致的茶水点心搁在桌上,用的盘碟也是江南的好物事,盛酒的是极品的玻璃杯,盛的酒是天下最为昂贵的烈酒五粮液,身旁服侍的……姑娘们个个国sè天香,温柔静默。
太子自然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他望着范闲笑骂道:“也就是你才有这般好的享受,瞧瞧这里的物事,都是三大坊出来的,宫里还指望着换银子,哪里敢像你般不要钱的花费。”
庆国民风纯朴,而连带着皇族官员们也多了几丝自谨,全然不似北齐朝廷那般豪奢,像范闲今rì设的这宴,确实是有些逾矩。众人心知肚明,如今的内库便在范闲的一手cāo控之下,调些用度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不清楚太子殿下笑呵呵地这般说着,是不是在暗刺什么。
范闲面sè不变,笑着说道:“能享受还是得抓紧享受一些。”
薛清自然坐在左手方的第一张桌子上,他今rì是奉旨前来看戏,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加之久在江南,似这等享受也是惯了,看着京中这些大人物的赞叹之意,不由唇角微翘,笑了起来,心想京都居大不易,可惜享受却是远不及江南。
宴起,姑娘们安静无语,开始为各桌上的客人布菜斟酒,虽说这两天经过了特训,但猛一睁眼,便看见了大庆朝这么多大人物,姑娘们的心中依然止不住地有些紧张,红润的双唇抿的紧紧的。
这座上的皇子、官员都曾在风月场中打过滚,只是忽然这么多人聚在一个厅里,实在是有些叫人不知所措。
其实座上客并不多,约摸十余人,每人身边坐着位姑娘,身后跪坐着一位亲随,却也将花厅里占的有些满了。
服侍范闲的不是旁人,正是抱月楼的掌柜,桑文桑姑娘。
今天这种场合,自然不好意思一开场便喝三说四,酒令连连,摸rǔ抚臀,尤其是薛清和枢密院的两位副使在此,年轻贵公子们都还有些自矜身份,场间一时有些安静,有些沉闷,只是谈着朝廷里的一些闲散笑话,比如舒大学士昨个儿又醉倒在雪街之上云云。
反正舒芜xìng情疏朗,不在意晚辈们如何取笑。
没有人敢拿这几位皇子和范闲说笑话,尤其是范闲,所有人都还在猜测今儿这顿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片尴尬之中,薛清自顾自饮着酒,捉着身旁姑娘的小手玩弄着,这位大人顿时脱了官场之气,多了几丝中年浪子的感觉,看来当年的书阁学士也没少与红楼骷髅们作战。
二皇子浅浅饮了一口,望着对面的范闲微微一笑,说道:“安之啊,一年没来抱月楼,发现这楼里的姑娘比以往倒是漂亮了不少。”
…………场间气氛顿时为之一松,范闲与二皇子,总得有个人开头说话才是。
“扯淡。”范闲笑骂道:“就今儿这阵仗,要这一家抱月楼就侍候好你们,没那个可能……不瞒诸位,今儿这楼中十三位姑娘,也不仅是我楼中的女子,但凡京中最出名的女子,我全请了过来……不论是流晶河的花舫,还是教坊,今夜出了这楼,你们要再能找出一位当红的姑娘,我便输了。”
众人一怔,心想这倒是好大的手笔,不是说花钱的问题,而是在这短短一天之内,让京都的风月行当乖乖地供出自家最出名的姑娘,范闲的威势,果然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亚……众人侧脸一瞧,只见身旁姑娘各自含羞低头,仔细瞧了两眼,大家忍不住都乐了起来,认出了此乃流晶河上某人,彼乃教坊司某位小姐,都是老熟人了。
只有二皇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说来荒唐,今楼上十几位姑娘当中,竟有四位姑娘属于世子弘成以前负责的流晶河事宜,只是后来袁梦死在江南,石清儿反投范闲,李弘成被靖王禁足……他抬起头来远远看了范闲一眼,只见范闲面sè平静,只是眸子里似笑非笑,一时不清楚范闲是想通过这件小事情示威,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二皇子微微一笑说道:“抱月楼经营得方,想来全靠桑姑娘巧心慧眼,在下敬你一杯。”
说完这话,他举起手中酒樽,遥相敬范闲身边的桑文。
以他皇子之尊,自称在下,倒也符合他惯常的温柔作派,而且此在风月场中,若一味论尊卑也没个意思,众人倒不在意,只是在意……为什么这第一杯便要敬桑文?这将今rì的主人范闲放在了何处?
此时桑文正靠在范闲身边,挟了一柱青苔丝儿往他唇里送,骤听这话,不由一怔,回头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微笑点头,桑文站起身来,向着二皇子微微一福,饮尽此杯,不待二皇子多话,又自斟一杯,请了坐首位的太子殿下与大皇子。
太子殿下今rì有些古怪,只顾着与怀里佳人打趣,那佳人被这一国储君哄着,浑身上下早已软了。太子看来很是得意,根本不怎么理会宴席上二皇子与范闲的暗波汹涌。
而大皇子与桑文喝了一杯,却叹了口气。
二皇子面sè不变,微笑说道:“今rì难得诸朋在场,总要有些助兴的节目,桑姑娘自从成为抱月楼掌柜之后,我京都众人便再也没有这个耳福,不知可不可以请桑文姑娘清唱一曲。”
桑文微微一笑,那张温婉的脸平静着,站起身来,正准备去取琴,却不料手却被范闲拉着了。
范闲拉着桑文的手,静静看着二皇子,说道:“桑文现在不唱曲了。”
桑文一怔,心想何必因为这种小事闹得宴席不宁?她自幼便是位唱家,早习惯了在宴席之中献唱,一时间却忘了,范闲却是个最不乐意让自己人去服侍他人的主儿。
二皇子皱了皱眉,那张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似乎没有想到范闲会如此强硬,宴度开后,彼此都在试探着态度,他也想知道,范闲今次回京,究竟准备如何,这才连番说了两句话。
不料范闲的应对,竟是如此的煞风景。
范闲看了二皇子一眼,心道今rì这风景是自己做的,但目的……就是为了煞风景。坐在他下首方的太常寺正卿任少安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注意一下,他也只是笑了笑。
枢密院副使微微眯眼,说道:“小范大人这话说的……难道以几位皇子的身份,让这姑娘家献上一曲,又能如何?”
范闲当rì在枢密院前一番对峙,早已让他与军方产生了一丝裂痕,尤其是山谷狙杀之事一rì不查明,双方一rì不得安宁。
庆**人向来简单直接粗暴,这位副使姓曲名向东,乃是当年最后一次北伐的先锋官,厚厚军功在身,自然也不害怕范闲的权势,此时听着范闲说话冷漠,便出言相刺。
范闲却也不怒,只是笑着说道:“桑姑娘如今只在陈园唱曲,曲副使如果想听,自行去京外问陈院长去,问我却没有什么用处。”
陈院长这三个黑光闪闪的大字抛将出来,二皇子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枢密院曲副使也是面sè一变,将接下来的狠话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去。
“喝酒!”
一片尴尬之中,于无声处响惊雷,一直沉默了许久的大皇子忽然举杯大喝一声,他本就是军中出身,xìng情豪迈,今rì本想弥补一下范闲与军方的关系,同时想让几位兄弟间的缝隙能够小一些,但一见席上又是如此古怪形状,胸中自有一股莫名怒气上涌,大喝说道。
枢密院二位副使也是军中出身,豪迈处不逊于人,略一皱眉,将手中三两左右的酒樽一饮而尽,反腕相示范闲。
范闲微微一笑,置樽口于唇口,缓缓相倾,速度虽慢,却毫无停歇,清泉入湖,杯倾酒尽。
首位上的太子殿下无可奈何地端杯向大皇子说道:“大哥,我是正在喝,你这一大声,险些把我杯子里的酒吓出来了。”
众人大笑。
太子殿下又向枢密院那两位副使笑道:“你们也别想着把军中那套搬到抱月楼来,本宫知道你们与安之彼此间有些怨气,可这事情一rì没查明,臣子之间,何必置气?就算置气,也不要拼酒。”
他指着范闲,笑望着枢密院两位副使:“难道忘了?前年在殿下,小范大人可是一夜饮尽三千杯,把北齐那位侯爷喝成了个死猪,要说到酒量,安之可不会怕你们这些军中的老爷们儿。”
辛其物身为东宫之人,知道主子想做什么,赶紧跟着凑趣说道:“二位将军,我倒是觉得与小范大人拼拼酒无妨,小范大人自那夜后不再作诗,如果能灌得他再做三百诗,让半闲斋诗集再有续篇,枢密院可算是有大功于天下……只怕陛下都会高兴无比。”
此话一出,众人齐皆赞同,就连薛清也来了兴趣,邀着范闲喝了几杯,又逼着枢密院两位副使与范闲拼起酒来。
一通酒水灌下去,场间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而范闲喝酒的豪迈劲儿,也是让那两位枢密院的大人心里痛快了少许。
便在此时,二皇子忽然笑着说道:“说到安之从那夜后不再作诗,实在是天下的一大损失……不过听说安之在北齐的时候,倒给那位北齐圣女作过一首小词,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这是去年间整个天下最出名的一椿绯闻,北齐人是心里不痛快,南庆人却是心里无比快活,听着这话,一干饮的有些微醺的大人物们都闹将起来,非要听范闲说说这故事的具体情节。
范闲笑骂了两句,自然不肯细讲,随意糊弄着,眼角余光却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心下有些诧异,这位太子殿下果然比前两年出息多了,只是太子殿下如今手中实权渐少,就这般看着自己与老二斗……想收渔翁之利?可他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他又不是他爹。
…………酒宴渐残,众人意气渐发,大皇子站起身来,抓着那些人硬逼对方喝着。范闲偷笑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位大约是在王府上被北齐大公主管教的太严,今rì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潇洒一番,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范闲又看着太子似乎有些醉了,而二皇子却依然保持着清明的神态,不由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一年未回京都,颇有些想念京中诸位。”
他神态忽地一变,黯然叹息道:“可惜尚未入京,便遇贼人偷袭,我手下亡了十余人,这些人都是监察院属官,朝廷的人才,在江南为朝廷辛苦办事,好不容易要回京都与家人相聚,却惨死在京都城外十数里之地……那些在家中盼着他们回来的妇人稚童,只怕这时候还在家中悲苦度rì。”
他举起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沉声说道:“一念及此,这酒……还真有些喝不下去。”
本是喧闹不止的抱月楼三楼花厅倏的一下静了下来,知道今天晚上的戏骨终于到了。
…………离抱月楼约有五里地的一条安静小巷,巷口巷尾,骤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将小巷堵的密密实实。
领头的沐铁沉着脸,看着小巷中的那三人,指着领头那人说道:“你可叫杨攻城?”
领头那人的右手缓缓按上腰间的鼓起处,冷漠说道:“正是,有何指教?”
沐铁露齿而笑,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味道:“确认一下阁下八家将的身份,以免杀错了人。”
然后他闪身离开,巷头巷尾的两群黑衣人沉默无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