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八月薇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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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太子妃做寿,京城之中王公贵戚,文武百官皆到府祝贺。

    沈相爷夫人、晏王妃等自也到场,众女眷分列而坐,都是按品大妆,华服丽容,却因多是身份品级皆高之辈,又无不谨言慎行,虽都微微含笑,却无有敢高声大说者。

    从太子妃高座儿往下看去,一列列一行行,各家女眷整齐排列,珠光宝气,凤冠霞帔,宛若来至天上瑶池,王母盛会。

    恒王妃,晏王妃两位,便在太子妃一桌陪侍左右,底下便是沈相夫人,刑部尚书夫人,骠骑将军夫人等几个一品命妇,静王因尚无王妃,便只派了四个府内的嬷嬷进来行礼,又言说待会亲自来贺。

    沈相在朝中虽一手遮天,怎奈跟太子有些不甚和气,然而大家明面上自然仍是很过得去,若非涉及一些权利之争,倒也看不出什么差池分歧来。

    如此酒过三巡,渐渐地彼此说些闲话,骠骑将军之妻张夫人便含笑对晏王妃道:“王妃回来也有些时日了,一向怎么也不去我们府里坐坐?我们将军先前时常念叨呢,还觉着王妃在外这许多年,两下就生疏了。”

    晏王妃原本也是将门之女,其父在世之时,跟如今的骠骑将军张瑞宁乃是同僚,只是两人之间仿佛曾有些龃龉,虽不知内情,晏王妃却也向来避嫌,并未去张府来往。

    晏王妃见张夫人说起来,便也笑道:“劳烦记挂着,向来也想过去说话,只是才回来不多久,向来杂事缠身,竟未曾得闲。”

    张夫人道:“王妃若不嫌弃,改日去坐坐也可。”

    晏王妃见她这般和颜悦色,自也答应了。

    原来骠骑将军手握兵权,乃是武将之中第一号的人物,沈相见了都敬三分的人物,晏王妃先前因为赵黼着想,曾也想去见来着,只碍于其他顾虑,便不曾去,如今见李夫人亲口相请,自然极为愿意。

    正在此时,便听恒王妃笑道:“先前听说你请了几家的奶奶夫人过府吃酒,如何却不请我们呢?可知我跟太子妃都不受用。”

    晏王妃道:“既如此,改日我特请太子妃跟嫂子就是了。”

    恒王妃道:“要的礼儿就不像礼儿了,你还是正经挑你的人去。”

    晏王妃问:“挑什么人了?”

    恒王妃含笑看她,道:“你还瞒着不成?只快说你到底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就是了,我们还等着吃喜酒呢。”

    晏王妃也仍笑回答:“我并不解这话。”

    恒王妃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便笑道:“罢了,我们还是静静等着就是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期间,桌上众人一则看晏王妃,一则就看沈相爷夫人,只因此后晏王妃又特邀请了沈舒窈跟沈妙英过府,故而众人其实都知道晏王妃大约是看中了沈家的姑娘了。

    沈夫人也是一脸笑意,只不便说出来。

    晏王妃瞟了她一眼,忽地回头问骠骑将军张夫人道:“是了,我隐约听说夫人膝下也有个女孩儿呢?倒是没见着,今日也来了不曾?”

    张夫人见问,便笑答道:“的确是有个,叫做可繁,小名可儿的,只是被将军跟她两个哥哥惯坏了,因此年纪虽小,却实在顽劣的很,有时又很喜欢口没遮拦的,我等闲也不带她出来,免得她闹事呢。”

    晏王妃闻听此言,却道:“想必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了,不是那等爱耍心机的,有些外头看着虽像是大家闺秀,里头花花肠子多,让人招架不住。是了,可儿今年几岁了?”

    在座众女眷都不是吃素的,当即便听出晏王妃的弦外之音,沈相夫人不由也看向晏王妃,此刻虽不敢乱猜,却也有几分疑惑,不知她说的到底何人。

    张夫人见她如此问,便道:“十三岁了。”便回头对贴身侍女道:“去把姑娘叫来,说王妃夫人们要见她。”

    那侍女去了片刻,果然便领了个圆脸的女孩儿来,不仅脸儿生得圆,双眼也是圆溜溜地,看着十分机灵,目光骨碌碌乱转了会儿,就落在晏王妃面上。

    张可繁上前行了礼,张夫人便道:“这是晏王妃,你先前不是吵着要见的么,王妃先前问起你来,你要好生答话,不要又淘。”

    张可繁笑道:“母亲如何只管说我,我哪里就淘的可厌了?”又向着晏王妃格外行礼,道:“见过王妃!”一抖手,又飞快站起来了。

    晏王妃原本并不喜这种好动活泛的女孩儿,只不过因先前被沈舒窈那种憎恶到了,是以此刻见了张可繁,反觉得心里喜欢,便拉着手儿道:“果然是个机灵孩子。”

    张可繁只歪头打量她,张夫人才要说她,晏王妃问道:“你如何只管看我?”

    张可繁便道:“我听闻王妃是个美人,今儿才知道他们说的都不对。”

    众人都诧异,张夫人喝道:“又胡说!”

    张可繁却不等众人反应,便笑道:“他们怎么不说王妃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呢,只用美人来说,反倒是玷辱了。”

    晏王妃本来一惊,闻言却又忍不住笑起来,旁边众人也都随着笑了。

    张可繁又道:“世子哥哥来了不曾?”

    晏王妃见她先提起赵黼,便道:“他在外头吃酒呢。怎么,你想见他?”

    张可繁眨眼道:“两年前曾见过一次,已经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儿了,如何也不去我们府里呢?”

    张夫人咳嗽了声,晏王妃笑吟吟地,道:“改日我叫他去你们府里拜会就是了。”

    张可繁拍手道:“太好了,世子哥哥回京虽不长时间,却好大的名头,我早盼着见他了,父亲常夸赞世子是少年英雄,两年不见了,自然是更出息了呢!”

    当着众人的面儿,这女孩子竟丝毫不吝夸赞赵黼,晏王妃面上大为生光,越发爱她。

    张夫人无奈,只好含笑道:“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别打搅王妃夫人们吃酒。”

    张可繁才行了礼,复又去了。

    恒王妃在旁看的稀罕,原本以为晏王妃选的是沈家姑娘,如今却又跟张可繁这般亲近,说话句句有深意……且自来至太子府,也不见晏王妃对沈相夫人格外怎么样,反倒是沈相夫人同晏王妃说话,她神情却始终淡淡地。

    恒王妃心中存疑,却不知这桌上女眷们心底也都疑惑,有人不免多看沈相夫人几眼。

    沈夫人见晏王妃对张可繁那样,心中早猜到几分,面上却仍不露声色。

    只午后各家散了,沈夫人回到相府,入内之后,便道:“去把三姑娘叫来。”

    顷刻沈妙英来到,沈夫人便问道:“那日晏王妃请你跟舒窈去世子府做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那日两姊妹前往世子府,不料晌午就回来了,算算时间,连酒席尚未吃完呢,沈夫人问起究竟,两个人都说无事,沈夫人因才不在意。

    沈妙英见又提此事,她哪里能说明?只得又搪塞:“此事不是过去了么,母亲因何又说?”

    沈夫人喝道:“今儿晏王妃在太子府里,当着太子妃跟恒王妃以及众家夫人的面儿怼我呢,我素来跟她又没有罅隙,思来想去只出在你们身上!你还不快些说实话呢!”

    沈妙英本不肯把沈舒窈供认出来,见母亲逼得急,只得将当日赵黼的话转述了一遍,又说:“我们倒是不知世子从哪里听来的话,我们也没当面儿这样说呢。”

    沈夫人大为意外:“他果然是这样说的?那……舒窈是几时、何地说的这些话?”

    沈妙英叫苦道:“我哪里敢问呢?”

    沈夫人皱眉,疑虑重重,忽又叫了人来,让去把沈舒窈叫来,谁知人尚未去,就听外头道:“舒窈姑娘来了。”

    沈夫人还未出声,就见沈舒窈从外而来,竟是眼中带泪,来到跟前儿,便跪在地上:“舒窈向婶娘请罪。”反把沈妙英给看怔了。

    原来沈舒窈听闻沈夫人从太子府回来,便要来请安,谁知来到中途,就听说把沈妙英叫去,她是有心病且多心的人,顿时便知不好。

    那日在世子府,赵黼说起那些话,沈舒窈闻听之后,真如五雷轰顶。

    原来这些言语,以她性子之谨慎,甚至并不曾仔细跟沈妙英说过,唯一对其说过的,就是她的生母孟氏。

    孟氏自然不会对外说这些,那赵黼又是因何知道他们母女私下所说呢?

    如今见“东窗事发”,沈舒窈便含泪将此事说了,因道:“不过是因听说了世子名声不佳,故而母女们私底下说了两句,竟不知世子是从何知道的,舒窈无地自容,丢了沈府的脸面,求婶娘责罚。”

    沈夫人闻听暗惊,思忖半晌,便道:“原来是如此,私底下的话,原本不算你言行不检,只是因此让晏王妃记恨你跟沈府,未免得不偿失,改日你亲去世子府,向王妃道歉吧。”

    沈舒窈闻听,虽有些难堪,只得答应了。

    此后沈夫人便将此事跟沈相说了,沈相闻言,也有些色变,便道:“既然是母女私谈,如何会被他知道?舒窈是住在咱们府内,难道说……”

    沈夫人道:“老爷如何看?”

    沈相不语,踱了几步,道:“我跟太子虽看着和睦,怎奈私底下暗潮如涌,将来太子登基,自没有我的好果子吃……本来以为晏王妃相中了舒窈,可偏偏又坏事……”

    沈夫人道:“我已让她改日去世子府致歉,此事未必没有回旋余地。”

    沈相想了半晌,笑了笑道:“晏王妃自然是个面软的人,就怕赵黼不是个好对付的。他若对舒窈有意,又怎会当苦心孤诣探听,又面揭这一节?只怕他的心在……”

    沈夫人不解,沈相沉吟了片刻:“无妨,我有一招叫‘釜底抽薪’。”

    天色已晚,崔侯府偌大的祠堂之中,阴风阵阵,吹得蜡烛摇曳不定。

    云鬟跪在地上,往事如烟,飞快自眼前而过。

    前世经历过卢离之事后,那时候并未有季陶然掺和进来,连赵黼也不曾插手,因此崔侯府当然知道她那时候人已经被从家庙掳走了……待找回来后,早已经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崔家大小姐家庙无故失踪,不知发生何事,很快外头就有许多不堪的流言。

    她跪了三天祠堂,又因受了惊吓,大病一场,真正了无生趣,心里已经生出了自尽的念头,却传来江夏王上门求娶的话。

    至今云鬟尚不知,他到底为什么会在那时候上门。

    一念至此,忽然想到马车里,他盯着她道:“六爷喜欢的是你,崔云鬟……”

    她竟看不出他到底是真是假。

    忙敛住心神,逼自己不去再想。

    身子渐渐有些僵冷,忽地身后有人叫道:“姐姐!”云鬟无力回身,那人已跑到跟前儿,一把抱住她:“姐姐!”

    云鬟凝眸道:“承儿……你、你怎么来了?”

    崔承抓住她手臂:“不要再这儿跪了,我替你再求老太太去。”

    云鬟道:“承儿,不要闹。”

    崔承撅着嘴道:“我已经跟老太太说了,这件事是刑部办案,跟姐姐没有关系,父亲方才也去说明了。”

    云鬟微怔,崔承嚷道:“可老太太着实固执,姐姐你不要理会,跟我回去就是了。”

    云鬟道:“承儿,别闹,老太太虽宠你,若惹恼了,连你一样罚的。”

    崔承见她总不起身,赌气挨着她跪了下去:“那好,我便陪着姐姐一块儿跪着就是了!反正我也是知情不报,也同样该罚,看老太太怎么说呢!”

    崔承跑来之时,跟随他的人都在身后,此刻听得清楚,想劝又不敢,只得派人回去告诉老夫人。

    风从身后来,吹得衣襟微扬,云鬟转头看着崔承,眼眶中一片湿润。

    眼中泪将落未落之时,云鬟道:“承儿……”

    崔承也回头看她:“姐姐别哭。”

    云鬟微笑:“姐姐没哭,姐姐心里……十分喜欢。”

    崔承不懂,便睁大双眼,云鬟张开双臂将他抱住:“承儿,你记得姐姐的话……在这个家里,表面对你好的、凡事都由着你性子的那些人,实则未必是真的对你好,有些对你严厉的人,比如母亲……她才是打心眼里想要你好。承儿,你一定要记着,别辜负了母亲,别总是跟她做对,凡事多听她的话……你可……记住了?”

    崔承虽然不是十分明白,但她含泪在耳畔所说的这几句,听在耳中,自然是重若千钧,便道:“承儿记住了。”

    云鬟摸了摸他的头,复又笑说:“你一定要好生读书,一定要出息……”

    崔承靠在她肩头:“姐姐说的话,承儿都听。”

    两个人在里头说话的当儿,门口上有个人靠着门扇站着,眼眶微红,却正是罗氏。

    罗氏原本听闻崔承任性跑来,怕他坏事,便忙赶来,谁知却听了云鬟劝崔承的这一番话。

    罗氏怔怔站了许久,深深呼吸几番,竭力忍住未让眼中的泪落下,回头又看一眼两姐弟,便转身往崔老夫人的上房而去。

    虽然有罗氏崔承等人的求情,崔老夫人仍是执意不肯饶恕云鬟,只命人把崔承拉了回来。

    云鬟在祠堂跪了一夜,次日早上,罗氏偷偷来到,便道:“我跟侯爷商量过了,老太太责罚就罚我们,再跪一天,是要你死不成?”

    云鬟已挪不动步,罗氏半抱半扶她起身,勉强撑着,才出了祠堂,忽地见一人来到。

    罗氏并未听见门上通报,猛地见了此人,只得行礼:“世子。”

    不料赵黼并不理她,只一把攥住云鬟的手,拉着她往前边走,罗氏惊道:“世子!”忽然想起云鬟因何被罚,忙又掩住口。

    赵黼拽着云鬟,因见祠堂门敞开着,便拉她入内,将门关上。

    云鬟跪了一夜,双膝都要断了,一路踉跄而来,早没了气力,便斜斜地靠在门上喘/息。

    赵黼回头问道:“外头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

    云鬟抬头:“流言?”

    赵黼道:“说是你被……被人掳劫的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云鬟拧眉想了会子,才明白他的意思,唇微微抖动:“莫非世子以为……那些话,是我自个儿传出去的?”

    赵黼打量她的神色,心里有些松了口气:“果然不是你?”

    云鬟直直看着他,却并不回答。

    赵黼仓促而来,便是因为晏王妃也听说了此事,又因知道是崔家姑娘,自然便有些不喜,就传赵黼来问可知晓此事,赵黼起初还只说道:“外头胡吣的,母妃怎么也听那些。”

    晏王妃道:“世人都在说,难道还能是捕风捉影不成?”

    赵黼仍不以为然状:“世人最爱传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了,说捕风捉影都抬举了。”

    晏王妃叱道:“母妃跟你说正经的,你如何只管搪塞?莫非让我去崔侯府问究竟么?”

    赵黼见她动了怒,便才说道:“这件事我知道,跟崔云鬟并无关系。”

    当下把鸳鸯杀同卢离之事跟晏王妃解说了一遍,趁机又将“小凤子”的话说了,道:“我什么也不瞒母妃,小凤子就是崔云鬟,是我骗她来府内的,本是要护着她,谁知仍是给人引了去,这本是孩儿护卫不力,最后却还是她同那贼人周旋,才得以自保,别说她这样能耐,纵然她真的因此受难,孩儿也一定要娶她。管世人说什么呢!”

    晏王妃听了这内情,一时满心震撼,竟有些转圜不过来。

    赵黼又握拳道:“母妃不必去崔侯府问,我也正有话要问她,我自去寻就是了。”

    祠堂之中,蜡烛有心,默然垂泪,而赵黼问罢,云鬟不答。

    赵黼才看出她神色不对,正要询问,云鬟忽然道:“关于什么提亲之事,我的确不想应允世子,然而这件事的确不是我传的。世子却先认定是我。”

    赵黼无言以对:他知道云鬟先前不过是缓兵之计,因此听外头传出此事,且知道此事的不过白樘等几个人,他们绝不会透露半个字,惊恼之中,便疑心是她自污。

    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言语莽撞,便道:“阿鬟……”

    眼神柔软了下来,赵黼道:“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