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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初春,明宗继承大统的第十年,十七岁的汤媛成了宫里最小的姑姑。
被小宫人们尊称一声姑姑的她脸颊饱满鲜嫩,眉目柔和,却一身老气横秋的打扮,她是徐太嫔的心肝儿,说是当成半个闺女疼也不为过,寿安宫里人尽皆知。
顶着一群小宫人们艳羡的目光,端着架子的汤媛一颗心百感交集,高考前一天竟被雷劈来,当时她就懵了,好歹也等她念完四年大学啊,高中还没毕业岂不等于半文盲?她不禁想起了穿过来的七年是怎么熬出头的。
十岁就被卖进浣衣局,撅着屁.股干了两年杂役,说到浣衣局,顾名思义汤媛一直以为就是个洗衣服的机构,进去才发现,妈蛋的,洗衣服这么体面高大上的工种压根就轮不到她!
那她干嘛的?
刷马桶,倒夜香,顺带三更半夜为各宫各院的草木花树施肥。最难熬的则要数酷夏蹲在太阳底下捉虫,整个人被汗淋的仿佛将将从水里捞出。她一直忘不掉和敬公主夸张的神情,仿佛在说“我发现了几个棒槌”,还指着她们鼻子笑,好臭哦。汤媛叹口气,总之那真不是人干的,可就不是人干的工作竟也要分三六九等,譬如,谁得脸谁就能为地位高的主子服务,像汤媛这样的,只能伺候一群猥琐的老太监。
那时她可羡慕为主子刷马桶的同事,主子们的马桶一水儿的紫檀木,还铺着沉香屑,多高级,哪像她,运气不好的时候遇到个拉肚子的……
此后直到十二岁她才凭借过硬的针线技术调入皇城针工局——继续做杂役。一年后,在干爹的帮助下又补了长春宫的缺,虽然还是做杂役,但好歹也是给宁妃娘娘做杂役,再不用挨八局内侍的虐打。不过宁妃的脾气不太好,幸而有三皇子贺缄从中调和,那之后,她终于遇到了徐太嫔。
徐太嫔是贺缄的亲姑祖母,据说被她的包子脸与小虎牙深深的打动,这才将她带回寿安宫。汤媛本就是个给根杆便能顺着爬到屋顶的人,现在,是直接爬进了徐太嫔心里。
话说自从宁妃薨后,徐太嫔开始三不五时的派人前去南三所看望贺缄,也好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孙子们瞅瞅,这宫里还有人惦记贺缄呢。
然而探望皇子的差事并不适合汤媛,可是熊嬷嬷前天不小心摔断了腿,徐太嫔平素又不亲近内侍,除了汤媛,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这回便只好指了她。
简直是晴天霹雳,不是还有一等宫女香蕊和香柳么?汤媛要哭了。
她不想去南三所,那里有个顶顶讨厌的贺纶!更恐怖的是贺纶也讨厌她。这里必须得说清楚,贺纶讨厌她可不是那啥爱你就要欺负你的玛丽苏剧情,尼玛他是真讨厌她啊!
最严重的那回一言不合就亲她,亲完了还擦嘴,一脸感染了*病毒的表情质问她一天刷几次牙?什么意思?难道她有口臭?就算她有口臭,被人这样问也很伤自尊的好不好?当时汤媛性子一拗,回答一次。果然,贺纶呕了。但是存心恶心贺纶的她下场更惨,被他一脚踹飞。
是真的踹啊,当时她就觉得腚疼,然后飞了起来,扑进冯鑫的怀抱,冯鑫也不是高富帅,只是一个常年耷着脸的老太监。
这事给汤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以后想起贺纶屁.股便不由自主的疼。
她磨磨蹭蹭挪向南三所。
皇子们住的地儿不能称宫,只能称所,位于中和殿以东,紫禁城南面,这里西临文渊阁和箭亭,北近上书房,极大的方便了皇子们学文习武。本朝规定皇子年至弱冠才可给与封号,搬到内务府分配的府邸。如今的四位皇子里面,只有元后所生的大皇子贺缨年满二十,又因身份特殊,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至今仍与其他几位皇子住在南三所。
剩下的老三贺缄和老四贺维刚满十八,老五贺纶十七。兄弟四人住在那个共有二百多间房的南三所,由此可见,南三所比东西六宫大多了。
却没想到在这么大的地方还能撞上贺纶!
幸亏贺纶没发现她。汤媛连忙往后缩了缩。
此时天光温煦,积雪初融,一阵风拂过,枝头的杏花真个儿像是乱琼碎玉般扑簌簌纷扬,花树下的粉裙少女两手拢住嘴巴,做成说悄悄的姿势,踮起脚趴在贺纶耳畔窃窃私语。
贺纶神色淡然,认真聆听。
少女眉目清丽,一脉秋波漾着淘气,说完对着贺纶的脖颈吹了口气,贺纶笑了笑,捏着少女下巴,“放肆!”
声音偏低偏冷,却有种微妙的宠溺。那抹少有的温和令贺纶的眉眼更加夺目,汤媛以为自己瞎了,再定睛一看,怪不得呢,原来少女不是旁人,正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也就是贺纶的亲表妹章蓉蓉。这二人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有点奸/情什么的根本不足为奇。
现在,她还是想想怎么绕过贺纶溜进西所吧(注:南三所包括西、中、东三所)。
章蓉蓉殷殷地憨笑,仰着小脸挽住贺纶胳膊,“哥哥,求求你了嘛,你就帮我一次,我想去玉泉山看看温泉,你们每年都成群结伴的过去,只我一人落在家里……”说到伤心处,她的眼圈已然泛红。
贺纶无奈,声音却比之前柔和些许,“母后不会答应的,你这皮子娇嫩,沾不得温泉,难道忘了那年起的一身红疹子?”
章蓉蓉负气的扭过脸,“我不愿。缘何每次都把我孤零零落下!哥哥,我只想跟着你,只要一想到明年花朝节后母亲不再允我随意进宫,我便好生抑郁,那时姑母也将为你安排知事的掌寝,你就会忘了我的。”就像家里的哥哥,有了通房和嫂子便不再疼她。
小姑娘的眼眸水光潋滟,说到动情之处,又痴又娇,可怜而可爱,这样的楚楚之姿比她姝丽无双的容颜更令人心折。汤媛看呆了,真漂亮,像是画儿,贺纶好艳/福。
贺纶果然微微动容,“不管是掌寝还是妃妾,我都不会忘了你,你可是我的亲表妹。”
真的吗?章蓉蓉破涕为笑,挽着少年人修长的胳膊轻摇。
贺纶将一方挑了银线的天蓝帕子递给她,“擦擦脸吧,让冯鑫送你一程,别叫人瞅了笑话。”
章蓉蓉甜甜的嗯了声,期期艾艾道,“哥哥,可我还是想去玉泉山,一切就拜托你了。”
女孩子依依不舍离去。
总算走了。汤媛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面按着心口一面探出头,花树林下空空荡荡,再无人迹,西所大门近在眼前。
“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意欲何为?”贺纶面无表情从她身后冒出来。
汤媛魂飞魄散,立时回身半蹲行福礼,“殿下万福!”
贺纶拂了拂肩上的落花,白裳紫裙,原来是个一等宫女,算她懂规矩,若是失张失致,定要她好看。
“说,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回殿下,奴婢是寿安宫的,奉徐太嫔之命前来跑腿儿,万死也不敢冒犯殿下那……那啥,只好立在原地闭着眼,还存了一丝侥幸的心,谁知殿下慧眼如炬,岂是我等小人能蒙混过去,这不,当场就发现奴婢。殿下,奴婢的耳朵和眼睛打小就不好使,不该听的话听不进,不该看的事也看不见,断不会辱没了殿下的风仪啊。”汤媛声情并茂,心口突突直跳。
贺纶哦了声,抬脚迈了两步又折回来。
汤媛一颗往下掉的心登时又提了上去。
“刚才你说你是哪儿的?”他问。
“寿、寿安宫。”汤媛捏着嗓子回。
原来是你呀。贺纶终于认出汤媛。
显然对她还颇有成见。
当日他与贺缨打马球,贺缨三局两胜,他愿赌服输,贺缨指着不远处款步而行的紫裙宫女道,“这个妞如何?寿安宫徐太嫔身边的得意人,贺缄喜欢她,将来说不定便能求去做掌寝。我要你把这花折了。”
贺纶摇头,对这种干巴巴的平胸毫无兴致。贺缨只好退让一步,把输家的条件换成,“那就亲她。我把贺缄喊来,一定很有趣。”
贺纶见那紫裙宫女傻里傻气的,也想看看贺缄明明很生气偏就得忍住的窝囊样,便上前招手,“喂,你过来。”
“殿下万福。”
“方才若不是我主动召你,你便不打算上前问安?”
“奴婢不敢,殿下风姿夺目,令人无法忽视。”
“……撒谎。再靠近点。”
“再近可就要踩着殿下的脚了。”
“把脸抬起来。”
她照做。
“再抬高点。”
“这个不行了,奴婢就长这么高。”
贺纶只好屈就弯下腰,道一声,“不许张嘴。”俯身覆上她双唇。汤媛惊讶的张大嘴巴,但尖叫声很快就被尽数吞没,只剩喉间断断续续的呜咽,这才勃然变色,奋力挣扎,却被他先于一步推开。
那时贺纶的脸色比锅底还黑,掏出帕子不停擦拭舌尖,“你吃凤梨。”
是呀,吃了好大一块,可是你为什么要亲我?汤媛泫然欲泣。
“你一日刷几次牙?”他问。
“一次。”她想说从不,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一次,否则死的更惨。
往事不堪回首,此刻顶着两道源自贺纶的灼灼视线,汤媛胸闷气短,臀.部隐隐作痛。
贺纶抱着胳膊打量她片刻,“你是来找贺缄的吧?”
“回殿下,是。”
“你喜欢他?”
这是个坑吧,回答喜欢肯定不妥,反之也不妥,万一给她安个藐视皇子的帽子就死定了。汤媛讨好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过真龙天子的子嗣,殿下们的绝代风华早已令奴婢颤抖,岂是一句小小的喜欢所能比拟,奴婢敬仰倾慕啊,奉若神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好奇怪,明明是被倾慕了为何却有种恶心的感觉?贺纶一脸吃了屎的神情,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拂袖转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