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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姐儿倒觉着在外头坐一会儿舒服许多。银宝在旁边给她轻轻推着秋千架,嘴里还忍不住碎碎念。意姐儿握了握银宝为她推秋千的手道:“好啦,再一会儿就好呀,你别担心。”她也不能让银宝和几个丫鬟婆子不好做,毕竟被长公主瞧见了受罚的还是她们。
正准备下秋千呢,便见章脩颐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对她温和笑。他勾了勾唇角,低下头瞧着她温煦道:“身子不舒服怎么跑来外边?”
意姐儿僵了僵,摇头道:“我这便是要回屋了,您可千万别同外祖母说……”
章脩颐轻笑一声,目光略过她莹白的小脸:“唔,怎么不叫哥哥了?”
意姐儿抿抿唇,冲他笑道:“士衡哥哥。”
章脩颐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吓得意姐儿瞪大了眼睛,一双纤巧的脚用力踢踢他的手臂。可她身无二两肉,个子又小,这点子力气实是不够看,章脩颐反倒腾出一只手,轻巧地抓住了她乱踢的脚。
他轻柔哄道:“你乖一些,我便不告诉你外祖母。”
旁边的银宝更是一脸大难临头的样子。姐儿这是给调戏了?那她是不是完了?都怪她笨嘴拙舌的叫这小祖宗哄得头昏眼花,这下出事儿了,长公主晓得了是要给打板子的!她想着忙跑上去要从章脩颐手里把意姐儿接过。谁知章脩颐腿长步子大,早就把人抱进屋了。
意姐儿像只小猪一样拱进被窝里头,拿被子捂了烧红的脸闷闷道:“登徒子!出去!出去!”
章脩颐知道是惹恼她了,见她娇娇软软的一团窝在被子里头又觉着有趣,修长白皙的手帮她把被子拉下,对她含笑道:“乖,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马上走。”
意姐儿听了又坐起来,叫他离远点,才歪着头问道:“你可是要走了?向我外祖母道别的?”
他挑挑修眉:“你怎知?”
意姐儿笑出一对梨涡:“你身为知州自然没法一直在石安,加上前阵子我听闻临溪村附近一片都遭了劫,你大抵不能坐视不理。”
章脩颐唔了一声,帮她把快要掉进杏眼里的长发撩了下,望着她的眼睛深邃平静:“若是要你嫁来青州,你可会不乐?”这话扯得有些远,可意姐儿知道,他不会无端端问这些。
她倒是有几分意外,本以为照着章夫人的意思定是要等到章脩颐回了淮南王封地再行婚嫁之事,不过:“有甚么不乐?我不乐还能换……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的夫君在哪儿,我自在哪。”
章脩颐忍不住淡淡笑起来,这小姑娘可真是……他没法找出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她。
良好的教养,高贵的身份,这是能当世家主母的标准。可她比他从前以为妻子的样儿更生动鲜活,像是宣纸上寥寥几笔蓦地成了浓墨重彩的丹青画,她的面容,她的音色,在他心头鲜丽起来。
不过章脩颐也没有多留。
毕竟……长公主身边的婆子正在窗外探头探脑的,眼睛瞪地跟铜铃似的!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意姐儿心里羞赧,拿手推推章脩颐:“去吧去吧,天热了多带几件换洗衣裳,当心些啊。”
章脩颐握住她软绵的小手轻轻捏了一下,又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子,惹得意姐儿一把拍开他的大手。
他又盯着她温和嘱咐几声要注意穿得暖和些,吃得清淡些云云,才起身离开。
意姐儿像只烧熟小明虾似的蜷在被窝里,脸都羞红了,自己来初潮都被他发觉了,这么私密的事儿啊!这这……可真是!
这头阿蕴知道意姐儿身上不爽利,便一早儿备着吃食要去看看她。甫一进院门便见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那人唇色淡淡,墨色的发丝和白皙清俊的脸庞,使看上去有些冷漠,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轻轻略过她,带着身后的侍从离开。
阿蕴浑身都是僵的,她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的。可她偏偏甚么也不能做,只冲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礼。
等到了屋里,瞧见意姐儿满脸通红地闭目埋着脸窝在被子里头,阿蕴一把将她拉起来,瞪了一眼银宝:“你家姐儿这般躺着可不闷坏了。”
银宝无奈,忙上前来帮着阿蕴把意姐儿扶正了。她真是有些想念金珠了,有金珠在这儿她只消打副手便是了,那起子嘴上功夫事儿自来是金珠一人做的,她现下算是知道这多费神费脑了。
意姐儿瞧是阿蕴,面上便带出几分笑来,扯着她的手臂摇了摇道:“诶!我的好阿蕴可想着来瞧我啦!我可想死你啦!”又托腮瞧着她直笑。
阿蕴不善言语,只垂头使唤银宝把桌床搬上去,又打开食盒把准备的吃食给意姐儿递过去。
意姐儿见她这样想着自己,心里一暖,又冲她笑一笑。
阿蕴心里藏着事儿,也没注意,只瞧着桌上的木纹发怔,张口道:“先前出去的那个贵公子……仿佛是救祖母的那个啊,阿萌认识他?”
银宝给阿蕴端上茶水,忙弯腰笑道:“那是我们姐儿订了亲的未婚夫婿,不然也进不得院门,您莫见怪。”
阿蕴心里一突,面上强带出一丝笑来:“我倒不晓得这些事儿,还奇怪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他。”
意姐儿嘴里叼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冬瓜饺,咬一口沁出满口鲜润清香的汁水来,含糊道:“阿蕴你这冬瓜饺味道真儿个挺好。”
阿蕴低头道:“我特意命人做的,知道你要吃清淡精致的呢。”她攥紧了双手,心里也紧绷绷的。本以为她能看得开,可遇上这闷头一棍,她还是给打得晕头转向。
意姐儿转过头来,瞧出她不高兴,想起前头她问的话,心里也隐约猜到两三分,把事儿在肚里转两圈,才张口道:“银宝,把我的妆奁拿来。”
银宝不明所以,转身小心捧了意姐儿的妆奁来。
意姐儿瞧着阿蕴笑,眼里皆是清亮的样子:“我就要走了,你是我的好姐妹,我已经有些舍不得你了。”说着拿了正中央放着的白玉嵌红珊瑚的珠钗来赠与她。
银宝瞧了心里也叹一声,倒不是这钗子多稀奇,可这根乃是姐儿向来爱插戴的,用惯了的东西怎能没有几分留恋?她便这样赠与了陶家二姐儿,想必也是拿她当密友了。
意姐儿又拉开下面的小抽屉,拿出一方丝帕,上头绣着一只大雁和高低起伏的青山和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涓涓秀水。
意姐儿绣这帕子的时候,便已与阿蕴交好,乃是取“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之意。她拿她当作知心朋友,自然希望此后两人还有相见相交时。本想着等离别时候再包了钗子赠与她,可她怕阿蕴有心结,不肯送她了。
阿蕴自然知道这钗子是意姐儿最喜爱的,羊脂白玉细腻温润,上头嵌着的红珊瑚颗颗暗红饱满,她向来爱穿红的黄的绿的,头上戴着的也挑些亮色的,初时瞧见意姐儿簪的便心里喜欢得很。没想到意姐儿肯送给她。她抓着帕子的手颤了颤,抖开细细那眼睛瞧了,针脚细密想必是花了功夫的。她没读过那些书,不太懂这帕子上绣的是甚么,可也懂鸿雁传书的意思,立即便领会三分来。
阿蕴心里又酸涩又自责,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意姐儿拿她当好姐妹,可她却因着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贵公子,要和她离了心。
阿蕴抬起酸胀的头脸,勉强笑了笑,握住意姐儿赠与她的物件轻轻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利,先回屋里歇着了。过几日等你走之前,我来送送你。”
青州离京城这般远呢,也许她们就似陶老太太和长公主那样,许多年不再能相见了。
意姐儿瞧着阿蕴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叫银宝把吃食都撤了,打了热水来与她擦洗一下,拿被子蒙了脸倒在锦被里。真是一笔糊涂账!都赖章脩颐!意姐儿恨得牙痒痒,边磨牙边瞪眼。
当夜长公主一回来便定下了归期,就在五日之后了。
意姐儿便想起端哥儿来,算着日子他也快和阿湘成婚了,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赶得上。还有清姐儿,不知她在国公府里是不是闷得慌,二舅母有没有给她定下门可心的婚事儿来,淑姐儿这样聪慧贤淑,定然是做的分毫不差的,姵姐儿胆子小了些,不过许氏待她一向是不错了,许氏肚里的孩子生出来也不知是男是女。她更想念端哥儿,那是她的亲哥哥,即便她不能长久伴在他身旁,也愿他过得好。离开这几个月,她才发觉自己很想念他们了。
等到真儿个要走了,阿蕴还是出来送她了。陶老太太因着阿洛的事儿把家里四面都围得滴水不漏的,更不许女眷出家门,把规矩都办严了。阿蕴只能送她出内院门口。
阿蕴边笑边掉眼泪,拉着意姐儿的手道:“我也有东西给你。”那是一个毽球,意姐儿认出那是阿蕴常用的。
阿蕴掐了掐她细白的脸蛋哭道:“你身子太弱了,我就看不得你们京城的闺秀这样!说话细声细气的,走路也小步小步!你以后可得多动动,拿毽球踢踢也是好的!等我到七八十了还要和你一起!你要是身子不好,我喊谁顽去!”
意姐儿也拿手掐她的脸:“那咱们可说定了啊!”她眼里带着晶莹的笑意,上前抱了抱阿蕴,笑道:“也不过是个小个子,还说咱们京城姑娘呢!”
阿蕴气得跺脚,又见她站在风口上,长发都给吹得飘起来了,不由开口大声道:“你快上马车去罢!外头风大!”意姐儿点点头,冲她一笑,转身由着银宝扶了她离开。
归去的时候路倒是比来时好走些,只颠簸了一个半月便回到了京城。
箱笼都不曾安顿好,那留在小洲上的婆子便来报,国公爷要把庶出的小儿子给长公主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