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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恕罪!小生,小生不知这竟是首……是首……”她为难地咋了咋舌,皱着眉头不愿说出最后两字。
陛下无所谓哼笑出声,轻描淡写地接下她不愿道出的两字,“反诗?”
她不说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对,这是首反诗。”陛下丢开笔,拿起自己方才写下的反诗,余光瞥向愁容满面的李丹芯,“看。猪小子从未见过此诗也一眼就明白。这诗不论是谁写的,任谁看懂这几句话,都知道这是首反诗,把能臣闲赋在安逸之地,不懂知人善用,这是在怨怼朝廷怨怼朕。”
“皇上!”李丹芯软软跪在地上,“这首诗真的只是公公与人游玩时随口一吟,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公公身份敏感,才惹人煽风点火构陷至此,请皇上明鉴。”
“构陷?你是说有人故意构陷吴老将军?”陛下若有所思地看着纸上得一字一句,片刻后,他无辜地抬头,“可就算是有人故意构陷又如何?重点是……相父他信了。”
一瞬间,李丹芯哑口无言地楞在原地,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李家姐姐应该比朕更清楚,如今要救吴将军,朕信或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让你父亲相信吴老将军没有反意。”
“……”
“这应该不难才对。毕竟吴老将军也算是相父的家人,只要姐姐禀明相父……”
“陛下又何必强人所难呢。”强硬的语气截断了陛下的话,龙昂立在门口,媚妆丹唇,芙蓉裳裙牡丹扣,金玉头簪垂步摇,浓郁馨香的女人味直跃天际。
他眼眸在瞥见一身小太监装扮的李丹芯微微一愣,她看着他尴尬地缩了缩身子,显然不愿自己一身奇怪装束被看见,他眼含柔笑,款款走近她,牵起她的手将她从地板上扶起,转而冷淡地看向坐在高位一脸“你终于肯出现了”的陛下。
“陛下明明知道,李丞相是绝不会看在所谓的‘家人’二字上网开一面的。”重要的话说完,龙昂这才低首欠身,行了君臣之礼,“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若是陛下对吴将军之事只有跪求李丞相这种低级建议的话,那臣要带她走了。”
“看来龙爱卿比朕更有解救李姐姐的法子咯?”
龙昂娇笑转头,媚意流转间眸光隐隐带着不悦的寒气,“暂时还没有,不过,臣不会让女人饿着肚子穿着男装陪陛下闲聊这些无意义的事。”
饿着肚子,穿着男装,那为什么没人拉她起来,带她去吃东西啊。朱八福偷偷瞥向龙昂和李丹芯,再看看自己——这是何等错乱的场面。
男人穿女装,女人扮男人,整个屋子里只有陛下一个衣服性别穿对的正常人了。
可陛下完全不想离开他们仨,加入正常人的队伍。眼看着龙昂带着少公子姐姐要走人,陛下丢下反诗,起身开口,“龙爱卿,且慢。”
“陛下还有何指教?”
“被龙爱卿一说教,朕对李姐姐深感愧疚,毕竟是朕的初恋,她千里迢迢来京城求救,朕又怎么舍得不帮。”
哎?少公子的姐姐是……陛陛陛下的初恋?
啊!难怪了!因为少公子和姐姐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陛下才总是在姐姐不在的时候调戏少公子……这么说来,龙昂大人该不会也是……
“猪小子。”
陛下一声令下打断了朱八福还在画陈年关系图的思路,只能低头应声,“是!小生在。”
“这诗你也看过了,有什么好办法吗?”
“陛下是说免了作诗之人的罪过吗?”她抬头,眨眨眼,想了想,“这种反诗若要以文字狱论处,开棺戮尸都有前例,怎么可能有办法恕其罪行啊。”
“再不能恕也得恕。相父交来的折子上,要朕灭其三族。三族,你明白什么意思吗?”陛下抬手指向被龙昂护在身后的李丹芯,“李家姐姐,小景子,包括相父都要被牵连进去。”
什么?连少公子和少公子的家人都要被算在内?怎么会这样?本以为一首跟他们毫不搭噶的反诗,怎么会连少公子都牵连进去……
“若真依着相父大义灭亲准了折子,整个李家都会因为这首反诗满门抄斩。对吧,龙爱卿。”
陛下的话轻软似棉花,却让李丹芯听得双腿一软,若非龙昂伸手揽住她,只怕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
扶住李丹芯,龙昂眼底有意眉峰一挑,“那陛下有没有想过就这般准了折子一了百了呢?”
“龙爱卿真爱说笑,李家待朕恩同再造,相父送这份折子来,只不过是想试探朕有没有处理政事的能力。”四两拨千斤,他轻松将龙昂的刺探顶回去,“不就是一首反诗才引来这么多烦心事么?只要想办法让它变个味道不就没事了。”
陛下的话让正在焦虑的朱八福突然心领神会,一拍脑袋,“对啊!小生怎么没想到,只要让它变个味道就没事了!”
“何意?”龙昂眯眸。
“请先让小生再看看那首诗。”
没有想到会被朱八福抢了白,陛下笑而不语,只抬手颔首示意她可以继续。他倒想看看,是否真的有人能和他如此心有灵犀。
接到陛下的首肯,朱八福立刻从地板上爬起来,拿起陛下方才写下的诗句,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细细念在嘴里,她用力地几乎想咬碎每一个字眼。
因为,她必须拼尽全力保护少公子。
“到底是何意?”心已被悬起,胃口也被吊住,龙昂忍不住催促还在咬文嚼字的朱八福,“若只是在背诗默读人,请恕臣不能继续奉陪。”
放下手中诗,朱八福猛然抬头,“龙大人你且等等,小生有问题要请教夫人。”
李丹芯没想到自己还能派上用场,弱弱地应了一句,“请朱公子但说无妨。”
“小生记得夫人方才说过,吴将军是在与人游玩时,临时起了诗意,随口吟诵的,对吧?”
问题一出,陛下的眼中含满了笑意。
“……是,是这样没错。”
“可有落笔署名留下墨宝?”
“诗祸一出,不出几日就被收监了,怎有时间留下墨迹。”李丹芯回道。
“这就好办了。”她再度盯着纸上的诗专心思考,压根没空分神,伸手瞎子摸象般去想去摸桌案上的笔。
两根长指抵着笔杆向她推近几分,送到她能摸到的范围,她摸着笔,头也没抬,就开始在纸上圈圈画画,压根没有注意到,是身侧的陛下将毛笔送到她手里,更没有注意到,她每开口提一问,陛下眼中的笑意就更浓郁一份。
龙昂听见朱八福的问题,摇了摇头,“没有署名墨宝,你想在这个上面做文章?只要有人证,当场对峙即可确认吴延举做过反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时就算吴延举从未做过反诗,也只能乖乖认账。”
“龙大人所言极是。所以,陛下没有说让耍个赖打死不认,而是让它变个味道。”朱八福放下手中笔,仔仔细细从右至左检查了纸上一字一句,深呼吸一口,“行了!修改完毕。”
“修改?”李丹芯一脸不明白。
“李家姐姐还不明白么?”陛下丹凤眼里满意的笑意几乎快要满溢而出,缓缓地将视线从朱八福身上挪开,看向忽然恍然大悟的龙昂,“龙爱卿似乎已经明白了呢。”
“莫非……同音不同字?”龙昂侧眸猜测道。
“没错!就是同音不同字!”朱八福胸有成竹地拿起桌案上修改完毕的诗,“既然夫人说,吴将军只是与人出游时随口吟诵的,那么别人根本就不能确定吴将军所用的字句一定是李丞相交上龙书案的那一首!”
“只要稍在几个字眼上做做功夫,这首反诗也可以瞬间变成歌功颂德的好诗。所以,现在只需要看看朕的猪小子偷文掘字的功夫好不好。”一只温热的大手按在朱八福的肩上,陛下倾身越过她,伸来抽走了她手里的纸。
工整庄重的隶书上几个关键字眼被圈出,几个娟秀文气的小字夹杂在其间,这种两人的笔迹交合在一起的感觉,让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忍不住,他又多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朱八福,眉宇间属于姑娘家的娇柔在他眼里越加耀眼,耀眼得快要让他看不清他欣赏的是她的文采古灵精怪,她的狡猾玲珑的小心思,还是——她所有的一颦一笑,一分一毫。
按在她细小肩上的手忍不住收紧几分,不如就这样不分男女,不管场合,不计较她心里有谁,谁心里有她,就这般把她搂进怀里温存一番?
“陛下?”
“……”他眼眸含氲,迷蒙地凝视她。
“陛下?”她伸手在他面前挥舞,想唤回他的意识,“是小生修改得不行么?”
“……不。”他猛然回神,不着痕迹地松开紧握她肩膀的手,闪躲开她探究的眼神,低下头去,再度细细看着她修改的字眼。
“男儿二十未平国,边塞沙场志未磨,朝廷雇我做贤臣,江南羡煞大丈夫!”
只修改三字,整首诗从不满怨怼,变成了怀念年轻时的沙场和满足现状的安逸,完全照他所想,彻底变了味道。
这味道变得太快太好,让他再无法回避地察觉到,他对她的感觉……也变了味道。
若是直接告诉她“朕对你有那种感觉了,跟小景子对你一样的感觉”,她会回以怎样嗔目结舌的表情?他似乎能想象的到她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可怜样子,纠结的脸,歪咧的嘴,双手撑地向后爬动,一边逃跑,一边哭诉,“陛下您别再玩弄小生了,跪求放过!”
真对不住爱卿,朕放不下你了。谁让爱卿让朕有了跟小景子一样的感觉。
不,不对,是比小景子更加,更加更加多的那种感觉——
嗯——姑且称之为“喜欢”吧。
猪小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喜欢上你了。
这道圣旨暂且下在他心里,也许有一天,他会盖上玉玺印,送到她手里。
男儿二十未平国,
边塞沙场志位磨。
朝廷雇我做贤臣,
江南羡煞大丈夫。
李丹芯拿着修改完毕的诗,走出六部堂屋,通读一遍,眉心的忧愁却没有散去。
朱八福跟在李丹芯身后,见她仍就不放心,出声安慰道,“夫人请放心吧。这样修改完后,李丞相自然有了宽恕吴将军的理由,过几天就自然就会放人了。”
“可是……”李丹芯回头看向堂屋紧闭的门,陛下单留下了小昂,说有话单独要同他说。她直觉陛下和小昂说的话肯定还是与此事有关,如果真如朱公子说的那么简单,为何要支开她?
“小生觉得,吴将军一直被收监未判罪,就说明李丞相也在等一个放了吴将军的理由,他毕竟是众臣之首,与吴将军又有姻亲关系,文字狱在各朝各代都是可大可小,判重判轻都是口舌是非,”朱八福想抬手拍拍她的背以表安慰,可想起自己一身男装打扮,伸出的手尴尬地收回来,挠了挠头,“不过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他信夫人的话。”
“陛下相信有用么?”李丹芯眨眨眼,跟上朱八福的步伐。
“那当然有用啊。”朱八福回眸看了一眼紧闭大门的六部堂屋,“他是天子,他信谁,谁便是正臣,他不信谁,谁便是反贼。”
李丹芯低眸,“那更糟糕了,因为比起我,陛下更信爹爹的话……”
“夫人错了。”
朱公子的话让李丹芯抬起头,她走在朱公子身后,看不见她此刻表情,只看到她束发的发带随风而舞。
“陛下谁也不信,他只信宸景公子一人。”
“……朱公子说的是小景?”
话音轻落,朱八福的脚步骤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