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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惜欢好生瞧了暮青一会儿,正儿八经地问:“午膳刚用不久?”
暮青柳刀般的眉微挑了挑,见步惜欢眸中忽起笑意,装模作样闻了闻屋里,笑道:“好大的醋味儿!还没散呢。”
“那就散散。”暮青掀开被子便下了榻,榻旁一扇小窗,窗一开,北风捎着窗台的雪花呼一声灌了进来,几片雪花将要沾上她的发,身后忽来一道舒风,送那风雪出了窗台,顺道将窗子关了上。
步惜欢叹了声,将暮青从窗边带离,轻斥道:“凉,不是说了莫再吹着寒风?”
他顺手拈了暮青的脉腕,眉心轻蹙,叹道:“西北冬寒,盛京亦寒,过些日子回京,给你的氅衣路上要穿着。”
前些日子边关入冬,他给了她件紫貂大氅,她一直没穿。昨日午宴和今晨穿的都是军中所发的冬袍,那些冬袍虽也暖和,但到底不如宫中之物。那氅衣他也赐了元修和顾乾,只为了她穿时莫有顾虑,但她还是没穿。今早她吹的那一阵儿风雪时辰尚短,回朝路上千里行军,夜里冷,她不穿着可不成。
“你知道朝中有议和的旨意会来?”暮青问,没提大氅的事。
紫貂稀有,氅衣更是珍贵,此等赏赐元修和顾老将军可安然受之,她这等新晋将领穿出去,未免显眼了些。
“瞧出来了?”步惜欢笑问,牵着暮青的手将她带回榻上,笑问,“说来听听。”
暮青只在榻边坐了,道:“三事。一将自己摘了出去,二将矛头指向朝中元家,三动摇了军中将士对你的印象。前两事目的达到了,可谓成功,后一事我认为不会太有效。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军中对你误会已久,只凭这一事恐难有太大改观。况且西北军乃元修一手建立,生死手足之情绝非一计可离间……”
暮青说到此处,忽然一顿,眸中忽起慧光,“你不是冲着西北军去的,你的目的是新军?”
步惜欢闻言深笑,由衷赞叹,“聪明!”
元修恐怕都看不出来。
“为何?”暮青问。
今日来马场的将领绝大多数是西北军的老人,他们与元修同生共死多年,朝中主张议和,这些将领即便对元家心生不满,也绝不会迁怒元修。但新军就未必了,他们刚到西北,与元修的情谊尚不深厚。步惜欢不会做无用之事,他的目的很可能是新军。
可新军五万,即便对元修生了二心,也动摇不了西北军的根基,步惜欢如此做,用意何在?
“为你。”步惜欢望着暮青,眸底融着缱绻春意,兰帐里如见玉仙。
暮青怔住,一时难言。
“上来坐着,慢慢说与你听。”步惜欢让暮青上了榻去坐了,暖被拿来盖了膝,这才道,“你可知朝中为何在江南征兵发往西北?”
朝中对议和势在必行,元修不日便会还朝,她是军中新秀,这一路立功无数,必会回朝受封。盛京不比西北,士族门阀颇多,事事尔虞我诈,她西北从军是为了立功入朝查凶报仇,如今军功已立入朝在即,有些朝中的事便该跟她说说了。
“不知。”江南儿郎不擅马战,按说西北征兵不该来江南,那日她去汴河城寻爹时曾在城门下听过百姓的议论,说是江北连年征兵,民怨颇深,这回征兵榜文便到了江南。但市井之言终不可信,若如此简单,步惜欢便不会问她此事了。朝廷在江南征兵必有深意,只是她这些年对天下事从不关心,朝中之意她也猜不出。
既如此便不猜了,她不喜欢浪费时辰。
“朝中意在江南。这些年,元党遍布江北,却一直够不到江南,因江南水军都督何善其的胞妹是当年先帝爷的德妃,与太皇太后在宫中有过几番死斗,后死于太皇太后之手。何家与元家因此结下世仇,何善其领着二十万水军横据江南,江北诸军不擅水战,多年来元党一直无法手握江南大权。这回五胡结盟,边关起了战事,朝中便借此机会在江南征兵,虽是发往西北,却意在建一支水军。”
“新军刚到西北,不擅马战,操练时日尚短,又缺临阵经验,难以与胡人一战。元修带兵如子,必不愿新兵去关外送死,新军到了西北后,他定加紧操练,以练兵为主。知子莫若父,元家便是知道元修会如此行事,才在江南征新兵,归入西北军麾下,他日还朝再立水师,这支水师便是元家嫡系。”
步惜欢起身走下榻去负手窗边,隔着窗纸望着外头模糊不清的雪,“此次班师回朝,边防不可懈怠,西北军老军戍边年久,朝中定会下旨将老军留在边关,命元修领新军还朝。一旦新军到了盛京,水师之事便会有人上奏。元家之心想必你心中有数,他们意在大兴江山,建立水师势在必行。”
“你想让我领水师?”暮青问。
步惜欢回身笑看她,“新军是你一路保下来的,没有你他们没命到边关,你对他们的恩情重于元修,水师将领舍你其谁?”
暮青倒没想到朝中对新军竟有如此深的心思,如今知道了,她心中确实对新军有些想法。她如今身领中郎将职,在军中实属末职,五品武将在天子脚下的盛京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不值一提。进京受封,她虽不知能授何品级武职,但京中士族门阀势大,她品级再高也难免势单力孤,唯有军权可倚仗,而她如今能倚仗之军唯有这五万新军。
她对新军早就有意,只是刚刚封将,以为再谋取军权还需些时日,未曾想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暮青眸底渐起明光,步惜欢瞧见笑意浓了些,道:“新军一日冠着西北军之名,主帅便是元修,他们再敬仰你,心中也将元修当做主帅。心有二主之军不可率,他们需与元修离了心,才可一心跟随你。”
“你何必如此做?”暮青望着步惜欢,向来清澈的眸中少见地显出复杂,但她依旧望着他,直言道,“我对新军早就有意,若知朝中之意,我自会筹谋,何需你来?”
步惜欢深看暮青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笑了笑转身望向窗外,淡道:“你的手是验死验伤平世间之冤的,不是用来做这些的,这些我来便可。”
他知道她为报父仇不惧尔虞我诈,可他不想。当初在汴河,他曾说世间路难行,想看她如何走,到头来终是他看不得她为那些事脏了手。除此之外,他尚有私心,不愿她因新军离心之事对元修心怀愧疚,她筹谋此事倒不如他来做。
暮青坐在榻上,见窗外雪色笼着男子,那人分明在窗前,却似立在天光里,背影虚虚实实,如见青云高阔。那青云入了她的眼,让她莫名想起江南家里那一间小院儿屋上的青瓦,逢那雨天,望那瓦上青空,总觉得高远明净。她曾觉得爹是那屋上的青瓦,挡风遮雨,从未想过有一日立在青空下,头顶不见了那遮风挡雨的屋檐,亦可不被风雨摧打。
但她其实从未将这些视作风雨,她愿天下无冤,可她亦是天下人之一,自己的冤仇都未报,何谈天下人?
“我的手上早已沾了不知多少人命,我不惧,只惧势单力孤,护不得珍视之人,有一日会再像我爹那般……”
步惜欢忽转身,面含欢喜之色,笑问:“你说的珍视之人是谁?”
暮青一愣,回过神来伸手把帐帘刷地一放,翻身躺下!
帐外传来男子的低笑声,那笑声低低悠长,若一池春水,漾得人心里发痒。
“青青。”半晌笑罢,步惜欢望着那放下的帐帘儿,问,“盛京已腐朽,士族门阀奢侈淫逸之重甚于天灾,你不会喜欢,真愿前往?”
帐中无声,许久后听一道清音传来,坚执未改,一如西北从军那日。
“不惧千难万险。”
朝中主持议和的文官三日后到了西北,元修不见,议和的文官们便只能以李本为首,与五胡谈和。
大雪封关,议和使团一直等了七八日,待雪停了化了些,才出关上了大漠。好在元修尚且顾念议和使团皆是大兴的子民,让赵良义领万军跟着去了草原。
大兴要议和,五胡部族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良机难觅,五胡势弱,正担忧来年春日雪化后西北边关的虎狼之师,大兴这时提出休战真是天鹰大神显灵,保佑部族不灭。
但既然要休战议和,该谈的条件还是要谈。
大兴议和使团认为,如今我国大兵强,胡蛮势小兵弱,该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岁岁朝拜。
五胡部族认为,休战是你们先提的,又不是我们!既然你们希望休战,那就拿出点诚意来,我们要的也不多,年年送金银布匹牛羊女人就好。
大兴使团的一群文官气得山羊胡都撅了起来,直道狮子开口,蛮族妄自尊大。五胡部族的勇士亮出腰间弯刀,牛眼瞪得铜铃儿大,直道你们敢侮辱天鹰大神的子民、暹兰大帝的后人,我们要拿你们祭先祖大神!大兴文官一见弯刀便缩了回去,露出一副贪生之态,最后赵良义瞧不下去了,率兵踹了议和大帐,拉着那几个文官就走,扬言谁不给走就开战,他出关带的这一万将士若今日死在草原,来年西北军就举全数兵力踏平草原。
五胡勇士见了这才将人拉了回来,用蹩脚的大兴话表示可以再谈。
这一谈便又是七八日,而这些日子,元修召集了军中将领,言明西北军绝不议和,但朝中议和之意已决,难以劝阻,他决定奉召回京,一为军中有功将士请功,二亲自进谏劝阻议和之事。
将士们对他的话自无怀疑,他是元相国之子,太皇太后的亲侄子,他若回朝亲自劝谏,许朝中风向转向主战,灭了五胡。只是要班师回朝,边防不可懈怠,京中也不许外军多回,最后定了西北军将领除元修外皆留下戍守边关,与往年一样,城防不变,只带新军还朝,回京路上可剿匪操练。
军中商议妥当后,前往草原议和的使团也回来了,议和的条件尚未完全谈妥,但有一事谈妥了——五胡各派一名王子入京为质,至于换取的利益尚需入京再谈。
五胡各自派人组成议和使团,跟随西北军以及朝中人一道前往盛京。
元修十年未曾归京,此番奉召回朝,圣驾也一起启程,军中准备颇多,一直到了十二月,大军才准备妥当。
十二月初八,元修率西北新军护卫圣驾及两国使节团回朝!
这一回朝,天下风起,此刻却无人知。只知这日雪花飘飘,西北二十五万军登关,目送回朝之师浩浩荡荡行出了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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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我回来了,今天刚把事忙完,这卷我们也迎来结尾了。
明天起开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