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阳光和树叶下的阴谋

风太冷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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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丁望向朱利叶斯,望向这个突然出现、凭着近乎愚蠢鲁莽的勇气站了出来的少年。“我在村子的时候就和你说了,你该珍惜自己的性命,而不是随意地挥霍掉它。”

    他在村庄出口对朱利叶斯的告诫,如今又再次用上了——只是情况变得完全不同。朱利叶斯还是那个只有勇气、但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少年,而帕丁,却不再是保护者,而是加害者。

    这些高尚的骑士们,和佣兵们站在了一起,成为了杀人凶手,哪怕没有直接动手。

    朱利叶斯狠狠地盯了帕丁一眼,对这位骑士已经没有了敬仰的表情,只有愤怒和唾弃。“不要装模作样了,你这个虚伪的家伙!你和这些杀人犯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卑劣!”他将手里的石头全扔向帕丁。帕丁没有闪避,石子在他身边穿梭而过、或是落在了脚边的泥土里。有佣兵被朱利叶斯没有准头的石子给砸中,又是一顿叫骂,看他们的样子,大有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大卸八块的打算。

    “你要死在这里了,小子。”奥尔加说道,“因为你那不自量力的好心。”

    朱利叶斯扔完石头后,在没了脑袋的佣兵身上摸索着,找到了一把匕首,紧紧握在手里。他本想拿起佣兵的长剑,但是他只能拿起,无法挥动这铁片,于是便退而求之,只拿了匕首:就算是他这样羸弱的孩子,只要使用的方法对了,那么匕首也能杀人。

    但是没有人认为他能有所作为。他的出现只是让在场的人稍微吃了一惊,并不影响大局,只是又多出一具少年的尸体而已。如果朱利叶斯死后有墓铭志这种东西的话,那么将会是“这里长眠着一个有勇无谋、最后死状凄惨的愚蠢少年。”

    “你毫无力量,连一个人都杀不死。他们会让你生不如死,用你的痛苦来下酒。”

    “这位老爷,咱们快要死在一块了,是一起去和死神见面的同伴,能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

    朱利叶斯这番话让奥尔加稍微侧目望向他。奥尔加看到朱利叶斯脸上有紧张和恐惧,嘴唇在微微颤抖着。但是他并没有逃跑的打算,一脸的视死如归。

    这个少年,是有将要死在这里的觉悟了。

    “那好吧,就让咱们死后做个伴吧。”奥尔加笑道。

    朱利叶斯双手握着匕首,匕首的尖端指向前方,“搭上我们两个人的命,应该能让这位小姐跑掉吧?”

    “跑?”这时,罗缪欧娜总算开口了,“能跑到哪里去?去选一块更适合下葬的地方吗?”她的声音很无力,听来全无求生的欲望。

    奥尔加也明白,这一次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是凶多吉少,没有多少侥幸可言。但是唯有现在,他要让自己像身边的朱利叶斯那样,只凭一股勇气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再去想多余的事情——只有心无杂念,他才能杀更多的人。对方人越少,罗缪欧娜能逃掉的可能就多几分,哪怕只是多几分渺茫的机会。

    一直不作声的格里斯突然哈哈大笑,手中巨斧又扛回到肩上,“真是勇气可嘉啊,臭小子。我手下的饭桶有你一半胆量的话,我这个佣兵团也不至于要做这种事情来混日子了。很可惜,你今天就要死在这些曾经帮助过你的骑士的手下了。”他转过身,朝自己的手下们大喊,“收拾好你们的东西,把武器上的血迹给擦干净,我们要离开这破地方回北方去!”

    佣兵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被格里斯又大喝一声,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往马车那边跑去,把能带走的东西都挂在了身上,或者背着大包小包的货物。看他们这样子,是不打算再回君王堡了——这并不奇怪,犯下了如此罪行的他们,在干这票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打算留在长年吹着湿润的海风的君王堡。比起湿冷的海风,他们更喜欢老家那干燥的北风。

    这突然的变故让奥尔加他们惊讶,不仅仅是他们,帕丁也皱起了眉头。

    “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帕丁挡在了格里斯的前面,格里斯被夹在了他和奥尔加之间。“你和你的佣兵处理掉所有人,然后离开君王堡回到北方,不再踏足这里;我们将这些不幸的人们的尸体搬回去,声称这是强盗所为,我们将会为此而向教会和穆来宁家族请罪。你同意担当这个角色,现在想临阵放弃?”

    帕丁在和格里斯说话的时候,大半的注意力依然放在奥尔加等人身上,如果奥尔加有任何举动,他将会马上出手。奥尔加当然能感觉到帕丁那平静、坚定且锋利的视线,如果他有任何带着罗缪欧娜逃跑的意思的话,他绝对不会有所迟疑。而且不仅仅有帕丁在这里,周围的教会骑士中,有携带弓和弩的人。这些既是骑士也是神射手的武人,毫无疑问也不会有所保留——这里所有人,都是冲着罗缪欧娜的性命而来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在帕丁还有一众使用弓弩的骑士的围攻下,自己到底能护住罗缪欧娜多久?奥尔加估计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胜算,而身边这个来帮忙的朱利叶斯,只不过是累赘、平添一具尸体而已。

    格里斯摸了摸下巴,他下巴上的胡茬就像针一样坚硬,让他摸了又摸,“我今天死了足够多的人了,而且都是因为你们的隐瞒。”他右手扛着巨斧,左手伸了出去,戳在帕丁的胸甲上,“仔细算了下,这个见不得光的买卖里,我只是赚了钱,却损失了五个对我说得上是忠心的手下,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有更多的工作我暂时无法接了,我得去再找看得上眼、而且能有养熟的狗。这需要花费多少工夫,你知道吗?不,你当然不知道,你们这些高贵且不愿意弄脏自己双手的骑士们也不关心,你们只关心那可笑的信仰,以为靠信仰就能填饱肚子。”

    “你得到的报酬、加上这附加的掠夺,已经能组成一支百人规模的佣兵团,”面对格里斯的咄咄逼人,帕丁丝毫没有怯场,“你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现在你和我说,你要收手不干了?”

    格里斯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脸,下一秒就堆满了笑容——哪怕这笑容满是恶意。他拍了拍帕丁的肩膀,一副亲热的语气,“我这是好心把大餐留给了你和教会骑士们啊,我和我的手下们已经吃得足够饱了,吃不下了。”格里斯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就好像真的吃撑了一样。“该把戏肉留给你们了,不让你们的主子看到你们也有出力的迹象,你们怎么邀功呢?”

    格里斯有这么好心吗?当然不。他只是不想再折损人手了。如果没有奥尔加这个轻松斩杀他五名手下的人在这里的话,他不介意做这最后的收尾工作。但是现在情况有变,不管这些该死的教会骑士们是不是有意隐瞒了这种重要的情报,既然事情变成了这样对峙的严峻局面,他是不会再当这些骑士们的炮灰的。他格里斯很乐意去为他人做刽子手,但是绝对不会去当炮灰。反正报酬在离开君王堡前就已经到手,再加上在车队里得到的战利品,找个地方脱手后,又是一笔可观的钱财。帕丁说他这次的收获后能把佣兵团做大,这话是没错的。

    “你在违背契约。”帕丁的脸色有点难看。

    格里斯哈哈大笑,从帕丁身边走过去,帕丁并没有再挡住他的去路。“签下契约的可不是我,而是你,高贵的白银骑士。一个和圣灵教的法师签订契约的光明教会骑士——不对,该说是前光明教会骑士。”说完这话后,格里斯继续大笑着,笑声里满是嘲讽。

    “这件事我会汇报教会。”帕丁将挂在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收在牛皮制成的剑鞘里的长剑暴露在空气之中,十字形状的剑柄、银白色的剑身,看起来光彩夺目,丝毫不像是杀人的凶器,更像是一把仪式用的礼剑。

    既然格里斯不打算继续动手了,他作为此次行动的领队,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了。

    “随便你。”格里斯完全不在意。他已经准备回北方去了,到时候谁还会在意一个缩在君王堡里、和双鹰帝国一样苟延残喘的圣灵教的声音呢?他的信仰所在是光明教会,而不是这种异端。

    奥尔加见帕丁拔出了剑,变得更为紧张了。“小姐,臭小子,躲到树后面去。”他对身后两人喊道。一直处于紧张和慌张两重状态的朱利叶斯绕到了树后面,见罗缪欧娜没有反应,完全一副呆了的样子,连忙把她拉到了树后面,挡在了自己身后。

    “我很抱歉,但是该结束了。”帕丁双手握剑,挥剑,剑光一闪——

    ——剑锋落在了格里斯的后脖子上。

    这一剑没入到格里斯的粗脖子里,然后剑身卡在一半的位置无法再继续推进。格里斯的反应不够快,在剑锋削断自己的喉管的时候,才运起体内气劲和绷紧肌肉,这才勉强没让帕丁直接把自己的脑袋给削飞。

    他勉强反应了过来,但是帕丁的速度更快。既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把格里斯的脑袋给削下来,那么他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较劲——他马上把剑抽了出来,顺着格里斯的背部往下划,对准了心脏的位置刺了下去。

    格里斯没能靠自己强韧的肉体挡住这一剑。帕丁的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剑身从他胸前冒了出来。当帕丁将剑拔出来的时候,格里斯肩上的巨斧落在地上,他用手捂着脖子,但是血流不止,加上胸前的伤口,半边身体都被染红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几秒里。奥尔加的剑很快,能在瞬间斩杀四名佣兵;帕丁的剑也很快,而且比奥尔加更快,更有力量,也更隐蔽——所以他干净利落地让一个摸到了白银阶级的壮汉倒在了地上。

    帕丁拔剑后,马上将剑锋对准了奥尔加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我自信我的剑和你差不多快,甚至更快……奥尔加先生。”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比车队遭到佣兵们的突袭和屠杀要更加令人措不及防。而且帕丁的动作很迅捷,在解决了格里斯后,马上将剑对准了奥尔加,让奥尔加无法有侥幸的想法。

    帕丁突然的偷袭是一个信号,所有骑士们都开始行动了。从头到尾对这场屠杀熟视无睹的教会骑士们,开始攻击起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佣兵们。

    大部分人抱着抢来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杀在地,一些机灵的见势不妙,想往外逃,然后被守在外围的骑士们用短弓和劲弩给点杀了。佣兵们没有了格里斯这个老大后,就只是乌合之众。最多只是青铜阶级的佣兵,也根本不是全员皆是黑铁阶级的骑士们的对手。

    对佣兵们的围杀很快就结束了。骑士们终于走进了这个血味浓郁的地方,去将那些还没死透的佣兵们一个个的用剑刺死。这场对佣兵的攻击开始得很突然,也结束得很快——就和佣兵们对车队的侍从们的屠杀一样,开始和结束都很快很迅速。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出现了两场杀戮,死了几十人。佣兵们身上皮甲有着侍从们的血,教会骑士们身上的盔甲,沾满了佣兵们的血。

    只有帕丁还是干净的。他身上的锁子甲光亮照人,没有任何污秽。

    莱欧·帕斯丁,这名教会的骑士、年轻有为的骑士、这次的副领队,来到了帕丁的身边。他身上没有多少血迹,但是手中的长剑在滴着佣兵的血。他对帕丁行了一礼,说道:“这些卑鄙无耻、对穆来宁家族的侍从、对无辜善良的人们、对可怜的罗缪欧娜小姐下手的强盗们,已经全被消灭了。”说到这,他望向了奥尔加,望向了被朱利叶斯拉到树木后面的罗缪欧娜。罗缪欧娜双目无神,如果不是还有呼吸的话,已经完全像是个死人了。

    “可怜的罗缪欧娜小姐,不愿被这些野蛮卑劣的佣兵们凌辱至死,自尽而亡——没有能将她救下,是我们教会骑士的失职。”莱欧继续说道。罗缪欧娜既没有自尽,也还没有死,但是在他的话语里,罗缪欧娜已经等同于死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在说一件已经发生、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和你们同罪,莱欧。”帕丁说道,手中的长剑依然对着奥尔加。“一个忠心的老人、一个勇敢的少年,想保护罗缪欧娜小姐,但是老人力不敌众,少年有心无力,两人死状凄惨……会有人记住这两位忠心和勇敢的勇士的。”帕丁说这番话的时候,就好像在宣判奥尔加和朱利叶斯的死亡一般。

    周围的骑士已经围了过来,和胆怯的佣兵不一样,他们有目光坚定,而且有着精良的装备,短弓和劲弩已经对准了奥尔加。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看着眼前发生的变故,奥尔加弄明白了一些事情。“未知的婚约者,评价不好的佣兵,仓促的出行,人迹稀少的行进路线……这些都是事前计划好的。这一切并不是什么意外,是必然会发生的。”

    “会选择这些佣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一些卑劣的人。”帕丁说道,“光明教会的信徒残杀圣灵教会的信徒……这在君王堡,将会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奥尔加记得,这些粗鲁的佣兵们确实自称光明教会的信仰战士,并且因此而在城里闹过一些事情——这就是他们会被选上的原因,也是他们会死在这里的原因。在这远离光明教会的势力范围的地方,没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而且他们的恶名将会成为圣灵教会攻击光明教会的一个好筹码。

    帕丁说完这话,望向在树后探头出来的朱利叶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唯一的意外,是要多死一个无辜的人。我和你说过的,孩子,你的勇气会害死你;但是,至少我可以让你带着一个好名声死去。村庄的人们会知道,你为了救一个可怜的贵族小姐,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哪怕并没有成功。”

    “少假惺惺了,虚伪的家伙!”朱利叶斯对帕丁大喊,颇为愤怒,“你这个在别人背后捅刀子的卑劣的家伙,你根本不是骑士,你是魔鬼!”

    帕丁心想,也许确实是如此。

    一直没有做声的罗缪欧娜,终于说话了,“所以,这就是父亲在和我道别的时候,送我一朵白色的花卉的原因吗?早早就在为我准备的棺木上放下了还新鲜的花卉,坟墓已挖好,墓碑已凿好,一切准备齐全……只差我的死亡了。”

    罗缪欧娜是个聪明的少女,脑子转得很快,现在看来,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这份聪明无法让她在这场谋杀中活下来的样子。她脸色本就苍白,现在更是几近无血色,能隐约看得到皮肤下细小的血管和青筋。

    奥尔加很愤怒,也为罗缪欧娜感到悲哀。这个可怜的少女早早就没了母亲,而父亲是穆来宁家族的家主,子女众多,冷酷无情,罗缪欧娜对他来说似乎从来不值得投入更多的关怀。母亲只是毫无身份的平民,这让罗缪欧娜在家中从未得到过重视、甚至时常被那些所谓的亲人欺凌嘲笑。没有人会为她挺身而出,没有会保护她,没有会爱她。

    她被当作祭品,放在了谋杀和阴谋的祭坛上,甚至连她父亲都参与在其中。

    “放下武器吧,奥尔加先生。”帕丁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的,你们今天没有侥幸活下来的可能。这些骑士身怀使命,不惜弄脏自己的手也要完成这件事;而我,是为了完成一个无法逃避的契约。”

    “我可以带着罗缪欧娜小姐前往北方,发誓不再回这个藏污纳垢之地。”奥尔加说道,“你们就当我们死了。”

    “你连身边这个冲动的少年也要带在身边吗?”帕丁对奥尔加的提议不为所动,“你知道这不可能的。我们必须将罗缪欧娜小姐的遗体带回去。穆来宁家主说过了,希望自己女儿有个得体的死亡和葬礼。”

    听到这话,罗缪欧娜没有多少悲痛,心底里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甚至在想,自己在家族中的存在意义,也许就是为了这种事情——不管是拿来当联姻的筹码,还是一件阴谋的祭品,她都很适合拿出来用上。她是消耗品,是一只能毫不犹豫牺牲掉的棋子。

    “看来今天是要你死我活了。”奥尔加脸色严峻,“在我倒下之前,我会让你们这些卑劣的家伙和我一起下地狱。”

    “奥尔加,逃跑吧。”罗缪欧娜对奥尔加说道,“你可以逃掉的,不要再管我了。”

    “我这辈子逃过很多次了,小姐。”奥尔加洒然一笑,“我已经上年纪了,已经不想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