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昔年的神棍

仲吕丁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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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兰千河与苏溪亭告辞后踏进了千星宫的仪门,一个白衣弟子冷着脸站在门边,带着他从右边游廊绕过前厅,主殿前的院子里的梨树下落满了梨花,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有些枯索无味。

    再往里就是后殿,几扇窗户开着,看得见里边的书柜。

    那名弟子往右拐进一个小院子,左手边有一排房子,他对赫兰千河说:“记好了,以后你就在这里呆着,老老实实给师祖打杂,别耍你们妖怪的那套花样!”

    太冤枉了,自己那套绝对是纯种的人类花样。赫兰千河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其他人呢?”

    “师祖喜欢清静,我只是引你过来罢了,你若是识相现在就去把院子扫了,以后可不会有人来帮你!”说完甩手就走。

    赫兰千河在心中估算着千星宫的面积,在心中默默问候沈淇修全家,找扫帚去了。

    以沈淇修的修为,千星宫根本不需要厕所、厨房等必备功能场所,那么柴房也不会有,赫兰千河想了想,推开身后屋子的门,果然一眼就看见墙角靠着的扫把。

    他叹着气,把自己住的地方先扫了一遍,没扫出什么东西来。其它地方也差不多,干净得吓人,他只能去扫院子里的花瓣,用簸箕铲好,再找个角落埋起来。

    一铲子一铲子地填土,赫兰千河干脆将那堆纯白色的花瓣想象成沈淇修的脸,仇人的脸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自己眼前总是令人愉快,他越埋越起劲,摇头晃脑地哼起了歌。

    “这首曲子倒很特别,是哪里的山歌么?”

    赫兰千河急忙回头赔笑:“哪里哪里,小的随口胡诌的。”

    沈淇修:“院子扫完了?”

    “扫完了,那小的就先告辞……”

    “还有前院,两道游廊,正殿,后殿,书房,对了,大门也有许久没有清理了,”沈淇修说,“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也不方便再叫别宫弟子来,以后这些事每日都要及时完成。”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腕箍,戴在赫兰千河左手的手腕上,腕箍缩小,贴合着腕骨,上边浅雕着缠枝莲鲤,“扫完了就去书房看看书,别乱跑。”他拍拍赫兰千河的脑袋,往后殿里去了。

    赫兰千河看着自己握着扫把的手,恨不得一只手长出三根中指,以表达他的愤怒。

    “你说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苏溪亭盘腿坐在自己的铺盖上,再次向对面不知所措的乐怀雅抛出了同样的问题:“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齐晚思她们有意对付你,我不是故意告诉她们你偷偷跑下山的事的!”

    乐怀雅怕她真的生气,道出了全部内情。

    苏溪亭头一次单独跟赫兰千河碰头的那天,其实是装病逃了一天学,她说自己家里人病了,就让乐怀雅帮着打掩护。乐小姐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拿了些衣物放在苏溪亭的铺盖上盖好被子,倒也糊弄过去了。坏就坏在之后跟人闲聊时,乐小姐就把这事跟隔壁房的姑娘说了。

    那姑娘有个好友,叫齐晚思。

    齐晚思大概是觉得逃课的罪名不够重,就干脆盯上了苏溪亭,没想到真的钓上来一条重磅消息。

    “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苏溪亭一脸嫌弃,难怪那天默写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奇怪的东西盯着,原来是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师姐,害得她都不能泰然自若地作弊了。

    乐怀雅说:“我今天也去问了,齐晚思是朝中工部尚书的小姐,入派时恐怕走的不是什么正路子,”虽然她跟皓玥堂堂主也是亲戚,估计也没走正路,但是乐小姐天资好,“而且听说她资质本就不高,你出身远远……额我是说你家里不如她,入门也晚,还屡次蒙你们堂主夸奖,所以她就有点……”

    苏溪亭听了就想笑,这太像小说里“女主角穿越遇见心机绿茶婊”的情节了:“哦,那还好,也不是什么杀父之仇,算了算了,以后躲着点。”

    乐怀雅有些吃惊,她原以为按“婷儿”那种受不得委屈的性子,是一定会上门跟对方互撕脸皮的。

    然而苏溪亭根本没有脸皮。

    所以她把被子一抖,说句“我先睡啦,下午叫我起来”,就没动静了。

    乐怀雅看着那裹成一堆的被子,不由得笑了出来。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正派,苏溪亭似乎变得更好相处了,至于勾结妖怪……肯定是谣言啊谣言!

    郑寻庸跟江如蓝很快与四位堂主交换了中元节的安保事项资料,又在清虚派好吃好喝呆了几天。临行他将手机里的资料抄录一份交给苏溪亭,为了不屑露机密,里面的文字全部用英文。本来郑寻庸是打算用日文的,还画了很多“贴士娘”在上边,在苏溪亭的坚决反对之下放弃了。

    宣明派弟子前脚刚走,当月的轮值堂主宋柳君便取道正清宮,得知宣明派弟子离开的消息,南宫煜文说:“云台重楼,这件事他们可曾提过?”

    “不曾。”

    “看来姬无疚也把事情压住了。”

    宋柳君笑:“掌门,那种传言,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云台重楼,声动九寰’,与谶言丝毫无差,”南宫煜文道,“灵渠子飞升之时,你尚年幼,自然不知其中利害。”

    宋柳君正色道:“师父常说‘人定胜天’,即便真如灵渠子所言,‘灾星降世,天下兵燹’,我等仙门定不会袖手旁观,掌门师叔何必烦恼?”

    南宫煜文默然,当年那场针对仙派叛徒的战火席卷九州,根基不稳的门派,多半灰飞烟灭;而即便如清虚、宣明这样的老牌仙门,也遭受重创。如果再来一次,如今的仙家门人,恐怕还不如当年撑得久。

    一百年多年前,九州尚是大许的九州,没有如今多如牛毛的军阀,诸如张、崔、柳、齐等世家也才刚成规模,张家出了个尚书令,柳家不甘落后出了个大将军;崔家大少爷刚混上吏部侍郎,齐家就把三公子塞进了宗正寺……

    后来不知道谁开的头,凡人们打起了仙门的主意。

    当年的仙门不同现今规矩繁多,有缘便来,无缘便散,各派教学作风因人而异。清虚派老掌门灵渠子就是当时著名的放羊派领军人物,老人家除了精通五行之术,业余时间还狠狠地钻研了一把算卦,平常就喜欢给人写谶语,比如公输染宁进门的时候就领了一句“女子鲜妍,玉凝柳纤”,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时未来公输染宁老婆的样子,纷纷恭喜于他,不料后事证明那个“女”其实是“汝”的通假字。

    灵渠子收徒弟不拘出身、不限资质,但是当一百多年前的某个傍晚,灵渠子得知刚收入门下的柳家小儿子带着家仆打伤几个农家弟子的时候,破天荒地没有占卜而是直接叹道:“祸起于此!”从此清虚派一年只收一次徒,而且想尽办法多收些穷人家的孩子。

    道袍下套着锦衣的弟子却越来越多。

    接着公输染宁亲自设计了两套男女标准修炼服。

    接着鱼尘欢提议规范发饰,所有弟子,一律佩戴桃木簪。

    接着是鞋袜。

    接着是床铺。

    最后,时任千锋堂堂主的连钰秋偷偷摸摸跟灵渠子抱怨说,齐家那小子太厉害啦,跟几个远亲一起欺负同院的小师弟,我要炼丹不能出门,能不能帮我换个隔音效果好点的门板……

    灵渠子长叹一声,接受了当时家风甚严的崔家和公输家的赞助,给每个弟子发了一份标准修炼大礼包,内涵标准修炼服、标准发簪、标准布鞋与标准铺盖等所有物品,全方位覆盖修仙生活的每个细节;同时颁布第一版《清虚门规》,开启了清虚派的宪章时代。

    世家子弟们总算老实了一些,然而事物总会朝着必然的方向发展。

    贵族的“贵”除了吃穿用度、休闲娱乐之外,同样体现在子女教育上。一个普通公子哥,即便三岁看戏七岁遛马十五岁逛窑子,怎么样都比穷人家的孩子多认得几个字。

    玄学道经,在科举考试里都算得上附加题。

    所以尽管有鱼尘欢这样自己奋斗上来的例外,能在仙途上有所建树的,多半是家里有钱的。

    有压迫就有反抗,有垄断就有山寨,当年许多新门派如同韭菜一样钻了出来,号称绝不收世家弟子,来一个打一个,其中最有名的有两个,一个叫寒山派,一个叫南华派,后者是因为借了几个天资卓绝的弟子打出名气之后,立刻收下一名皇子顺带把大本营搬到皇城隔壁的龙脉之上而出了名。

    世人自然不敢说南华派前倨后恭,毕竟皇家是最大的世家,大许都是他们家的,那么大许地盘上的仙派自然也得给点面子。只是那个皇子是个有心人,学了不少秘技,后封为康王。当时皇帝没有立太子,皇后无所出,康王年纪最长,暗地里笼络了不少文臣武将,引得皇帝不满,便立了三皇子。

    康王尽管毫无根骨,可在南华派有十分人望,上元月夜,便领着几位师兄弟,以太子德行有缺为由,直接杀进皇城。

    正赶上当年的全国仙术交流大会。

    地点设在承德殿。离皇帝寝宫只有一堵墙。

    清虚派代表南宫煜文和鱼尘欢有幸见证了皇子逼宫、对峙宫苑、逆子弑父、臣子倒戈的全过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赏政权更迭,两人着实大开眼界。

    然而新皇帝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组织大小门派围剿南华派,理由是窝藏奸臣家眷。虽然有些人对南华派助康王登极之后又藏匿旧朝人士的举动表示怀疑,认为可能性不大,却也挡不住大小门派欲除南华派而后快的热情。

    一时间,拿了皇家好处的、红眼病复发的、自称替天行道的呼啦全冒出来了,大火从山脚烧到山顶,一代名门就此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