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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那出人意料的话令二皇子端木荀一怔,他可以感觉到他的话触动了面前这个姑娘,他以为她会同意他的话,然而事实却大出他的意料。随即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向后看去。
他们话中的主题人物,那位连他都觉得不好打交道的堂兄端木夜,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此刻正迈着大步走来。他忽然就明白了海棠为何会如此反应,他转回视线,看到即便是跪在地上,她的身体依然不自觉地轻颤着。
原本端木荀对海棠只是非常纯粹的惜才之心,之前他的话并无虚言,他太想要一位能跟他有共同语言的人了,即便那人是别人府上的丫鬟,他也准备腆着脸要过来。可这一刻,当他看到海棠对他的堂兄的恐惧,进而意识到她在齐王府的日子或许是他无法想象的艰难时,他忽然就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惜之情。
而这,也更坚定了他想将她要过来的决心。
端木夜走至端木荀和跪着的海棠身边,却像是没看到海棠似的,只对端木荀笑道:“二皇子,你跟我的丫鬟说些什么呢?看把她吓的。”
海棠不敢抬头,她知道世子是故意这么说的。虽然世子跟她和二皇子有些距离,可世子一定听到了二皇子对她说的话,不然他不会是那个表情。
端木荀不答,反正了脸色说道:“堂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请求你。”
端木夜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地说道:“二皇子,有何事要你如此郑重?”
端木荀笑了笑:“此事对堂兄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与我却是极为重要。”他看向正跪着的海棠,“堂兄可否抬爱,将你这丫鬟给我?作为交换,我那儿有的丫鬟,堂兄可随意挑选,若不想要人,要银子要别的也可。”
端木夜的视线因着端木荀的话而首次落在海棠身上,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他也不看二皇子,只凉凉地一笑:“我倒不知道,我这丫鬟竟有这般能耐。”
“不过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罢了。”端木荀道,他见端木夜并不表态,只得又追问道,“不知堂兄意下如何?”
端木夜却并未理会端木荀的话,只对着海棠冷声道:“海棠,你抬起头来。”
海棠一抖,挺直脊背,抬起她的头,视线却放在端木夜的鞋面上。那鞋子还是她之前亲手擦干净的,此刻依旧纤尘不染。
端木夜蓦然道:“海棠,你说说看,你是如何以你那并非绝色的样貌勾得二皇子为你出头的?”
端木荀眉头微皱,他忙道:“堂兄,此事……”
端木夜倏地侧头打断了他的话:“二皇子,我并未问你。”只一句话,他便又转过头看着海棠道,“海棠,我还等着你的回话。”
端木荀眉间更显愁色,担忧地望着海棠。
从世子那冷冷淡淡的声音里听出杀机,海棠心中的恐惧更甚。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干了什么坏事才沦落到穿越后动不动就面临死亡的可怜局面。明明前一刻她还心猿意马,觉得自己遇上了天大的好事,下一刻死亡的镰刀却横在了她的头顶,只等她一句话说错便砍下她的脑袋!
海棠深吸了口气,再一次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脑袋:“回世子爷,二皇子只是误以为奴婢能读懂《九章算术》,然而奴婢深知自个儿大字不识,愚笨不堪,若不是世子为奴婢答疑,奴婢连半句话都看不懂。奴婢方才已向二皇子解释,可或许是奴婢太过愚笨,二皇子依然误会了奴婢,奴婢正不知如何是好,世子您便来了。奴婢斗胆,请世子爷替奴婢澄清此误会!”
“只是个误会?”端木夜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确是误会!”海棠斩钉截铁道。
端木夜一扯嘴角,看向端木荀道:“二皇子,方才海棠的话,你可都听见了吧?”
端木荀眼带怜意地垂头看了海棠一眼,又看向端木夜,神情有些黯然地说道:“堂兄,我都听清了。”他已经明白,海棠今天他是要不到了。
端木夜点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才道:“不过既是二皇子喜欢她,我便将她送你又何妨。海棠,你可愿意?”
海棠用力摇头:“奴婢只愿伺候世子,求世子爷别将奴婢送走!”她根本不相信世子有这么好心。他连他亲妈都防着,怎么会把她这个在他院子里待过的丫鬟送给别的人,对方还是个皇子呢?她要是露出一丝一毫高兴情愿的样子,他随时都能杀了她,而二皇子还无法说些什么。
“你抬起头来,再说一遍。”端木夜盯着海棠。
海棠只得抬头,高声重复了一遍:“奴婢只愿伺候世子,求世子爷别将奴婢送走!”
端木夜满意了,看向端木荀道:“二皇子,你听见了,我的丫鬟不愿意,我也只好回绝了你。”
“是我强人所难了。”端木荀勉强地笑笑,“堂兄还请自便,我先告辞了。”
“二皇子,慢走不送。”
端木荀最后看了眼眼眶微红,难免狼狈的海棠,转身离去。
林子里便只剩下端木夜和跪着的海棠。
端木夜笔挺地站着,久未吭声,半晌才冷冷地说道:“海棠,我瞧你方才是想应了二皇子的吧。”
刚才海棠被端木荀的话打动,那种期待向往,是骗不了人的。端木荀能看出来,端木夜也能。
海棠早知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此刻却只能打死不认:“奴婢冤枉!奴婢对世子忠心耿耿,怎会因旁人几句话便背叛您呢?奴婢发誓,奴婢这辈子生是齐王府的人,死是齐王府的鬼!”
发这种誓对于古代人来说是极重的,因为古人大多迷信。好在海棠虽然穿越了,依然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这话也就顺口一说,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
“不是齐王府,是我。”端木夜却道。
海棠一愣,连忙改正:“是!除了您的话,奴婢谁的话也不听。只有您才是奴婢的主子!”
端木夜屈尊降贵地在海棠面前蹲下,纤长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道:“看在昨日之事份上,此事我便不计较了。若再有下次……”
下巴上的手指是冰凉的,泛着冷意,海棠一颤,忙表忠心:“请世子爷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端木夜冷哼一声起身,走出林子。
海棠不敢起身,只是原地跪着。
她不知道世子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话,相信她自始至终都对他没有二心。不然,她怕他随时有可能杀她。
危机暂时度过之后,膝盖上的疼痛也传了上来,可海棠没敢乱动。这一次世子的杀机,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浓郁,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之前或许只是因为世子当时心情好,或者懒得跟她计较,所以她才能一次次活下来。那都只是侥幸而已。可将来,谁知道她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呢?
从现在开始,她就要自我催眠,她对世子是绝对忠心的,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世子在她心中的分量。无论是对着世子,对着外人,还是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绝不可以露出任何破绽!
海棠闭上眼,努力催眠自己,耳中忽听得脚步声靠近。
她忙睁开双眼,却发现来人不是她料想中去而复返的世子,却是早该离开了的二皇子!
“我很抱歉。”端木荀走到海棠跟前蹲下,眼中满是歉意。
海棠心中其实是有点感激二皇子的,虽然是他让她受了这样的罪,可至少他是尊重她的,他让她有了那样一个美好的梦,即便那梦太过短暂。
可她不敢向二皇子表达她对他的谢意。他能去而复返,世子呢?
海棠看着端木荀,眼神里有感激,但她的神情,动作,以及话语,无一不透出疏离:“奴婢多谢二皇子厚爱,然而奴婢是世子的人,只求服侍世子,求二皇子成全奴婢的一片忠心。”
端木荀脊背微僵,终究还是起身,默默看了她几眼,转身离去。一开始他向端木夜要海棠,不过是一时兴起,本以为再容易不过。然而却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这一步,反而让他对海棠的印象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她对他的感激,也看到了她对端木夜的恐惧,对此他却无能为力。他总不能为了一个丫鬟,跟端木夜闹起来。况且最后受到伤害的,只会是海棠。
见二皇子离开,海棠松了口气,继续跪着。
跪着也没事做,她脑子里就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才会让她起来跟他回去?反正那种“世子一个高兴就把卖身契还给她让她滚蛋”梦幻想法她是再不敢有了,如果世子厌弃了她,她将面临的只有死亡。
如果她现在跪昏过去,能不能回到现代?就算不能回现代,能不能让她昏了重穿一次?她真的好想穿越醒来听到丫鬟跟她说“小姐你醒了”,俗归俗,好歹是个小姐,比现在这当随时可能死翘翘的丫鬟强多了。
想到后来,海棠开始无聊背诗词,可她能记住的不多,背两句就卡壳了,到后来好不容易想出一句来,下一句总想接“一枝红杏出墙来”。背得烦了,她就开始幻想,她是一个有灵根的优秀修仙苗子,被出山找徒弟的修真者看中,然后现在这些世子啊太子啊皇子啊什么的,她就可以全都踩在脚下了!
海棠独自意淫得开心,不知不觉时间飞速流逝,李长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说道:“海棠姑娘,咱们该回了。”
李长顺能来,肯定是世子叫他过来的,海棠忙将脑中那一脚踢翻世子让他跪下求饶的幻想打住,特别柔顺地说道:“是,谢谢李公公。”
她说着想站起来,可跪得太久,这一动反而摔倒在了地上。
“海棠姑娘,你慢些!”李长顺赶紧扶了海棠一把。他现在岁数尚小,还不像那些老太监一样心硬,看海棠如此狼狈,他也忍不住心生怜意,想想这小姑娘也不容易。
“谢谢李公公。”海棠对他感激一笑,扶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
膝盖一直磕在石头上,现在想必已经青了吧,血液循环不流畅导致她双腿酸麻,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动,只好先揉揉双腿,等这股子酸麻劲褪去了才好走。肩背上的伤此刻也痛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药效过了。
李长顺并不想催促海棠,可想着世子还等着二人回去复命,他只好说道:“海棠姑娘,世子还等着咱们呢,你若可以勉强走上一走,咱们还是快些回吧!”
李长顺并不知道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二皇子将海棠叫走之后,巧儿也先行离去了,后来世子不知为何从林子里出来后就把他叫走了,直到此刻才让他来将海棠叫回去。他晓得定是海棠不知哪里惹怒了世子,然而他不敢问,有些事少知道些才能长命百岁。
海棠现在哪里还敢让世子等?踩人脸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现实是她不过是世子手下一个必须如履薄冰的卑微小丫鬟,一不小心就死了。
她忙忍痛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脏东西,跟着李长顺一道往外赶。
路上李长顺忽然拿出个馒头递过来道:“海棠姑娘,这个你先吃点吧。”
海棠一愣,赶紧接过,道了谢,边走边吃。时间跪得太久,她竟然都忘记自己连午饭都没能吃上一口了。她吃得很快,到世子跟前的时候没有留下一点罪证。
跟海棠的狼狈模样相比,端木夜还是那般丰神俊秀,两人真是天壤之别。
他只淡淡看了海棠一眼便上了马车,而海棠照旧跟李长顺一起待在车外。姚千户看到海棠的状况眉心微蹙,可也什么都没说,依然跟在世子的马车旁。
等回了齐王府,海棠见世子没叫自己跟他去书房,松了口气,赶紧回房换衣服。
茉莉和杜鹃看到海棠换了身衣服回来,还那么狼狈,都很吃惊,可海棠并不愿意多说,打发走了两个小丫鬟,她才赶紧脱衣服换上。她看到自己的膝盖上果然青肿了一片,也不知道太子给的药膏有没有用,只能胡乱先涂了。至于肩背上,她自己勉强够了够,大概能涂到一些部位,也就这么算了。
海棠是想躲在自己房里不出去的,可她职责在身,不可能躲一辈子,只好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去书房外待命。她才刚走出自己房间,杜鹃便急匆匆跑来告诉她,世子找她过去,她只好加快脚步赶去。
到了书房内,李长顺也在,表情有些异样,但不是那种担忧或恐惧,倒像是不可思议,海棠猜不透,但她知道这回应该没有生命之忧,便稍稍放心。
见海棠到了,端木夜一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案几道:“过去练字。”
海棠一时愣住。练字?几个意思啊!
见她不动,端木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我不想说第二遍。”
海棠一抖,忙走过去。
那小小的案几上已经备好了一套文房四宝,连墨都磨好了,就差动笔写了。
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让她练字?为什么要让她练字?难道说世子准备给她报名一个丫鬟书法大赛让她非得第一名不可,这才临时抱佛脚逼着她练?
端木夜自己写了会儿字,一抬头发现海棠还是呆呆的没动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阴沉地说道:“今日字帖练五遍,少一个字便打一板子!”
海棠一个激灵,赶紧拿起笔开动。
她将字帖放到前方对照着看,然后往宣纸上写字。她拿毛笔的时候太少,她觉得这支笔怎么拿都奇怪,试着往纸上写字时,她努力控制着力道,可手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写出来的笔画自然就歪歪扭扭的。
可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海棠莫名地觉得高兴。
世子让她练字,是因为昨天她为了演算而打了草稿,他看到了,觉得她的字不堪入目在别人面前丢脸了吧?也就是说,他暂时还不会嫌弃她想要弄死她的吧,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让她练字了。
一高兴,海棠字就写得快,她那些字就算是李长顺看来也看不下去,可她自己看着还挺好的,端端正正,看得懂她写得是什么。
很快,五遍就写完了。海棠自己看着觉得不错,但跟字帖一相比,她也觉得自己写的就是坨那啥。偷偷看一眼正在看书的世子,她不敢将自己这些字拿过去给他看交差,想了想把这五张纸折了往地上一放,重新提笔开写。
这一回,海棠写得很慢,按照字帖,一笔一划临摹。可她终究不是从小就练的,这一回的字看上去比之前的好上一些,但还是差得太远。但海棠已经尽力,她只能将这五张写完。
端木夜刚巧看书告一段落,一抬头发现海棠放了笔,便道:“写完了?”
海棠一怔,却见他已站起身走过来,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是的!”
端木夜看到海棠那些字的第一眼脸色便不太好,一张张翻看,发现那五张纸一点进步都没有,他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他将那五张纸往桌上一丢,冷声道:“海棠,你在敷衍我?”
海棠吓得赶紧回道:“奴婢不敢!”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玩意儿?”他冷笑一声。
海棠垂着脑袋,只觉得头皮发麻,却只能战战兢兢地说道:“望世子明鉴,奴婢真没有半分想敷衍您的心思,只是奴婢天生愚笨,又不识字,写成这般模样已是尽了全力……求世子恕罪!”
顶着端木夜越来越阴冷的眼神,海棠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又赶忙跪了。膝盖又遭了一次重创,在痛苦中她郁闷地想,说好的没有性命之忧呢?
这一跪,海棠便看到了先前丢在地上的那五张纸,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将那五张纸捡起举在头顶道:“世子您看,奴婢先前已经练过五张,自觉不好,这才重练了五张,奴婢并未有任何敷衍您的心思,请世子恕罪!”
端木夜拿过海棠呈上的初始版本,两相一对比,发现还真的有那么点进步,便信了她没有敷衍的话。只是无论哪一版本,他都看不下去。
他将那两个版本的练字都揉成一团,往边上一丢,冷冷道:“重写!”
“是,世子爷。”海棠没资格说不,只能逆来顺受。
只是海棠刚拿起笔,原本要走回自己位子上的端木夜忽的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海棠顿时一僵,也不知自己到底哪儿又没做对。
端木夜走回海棠身边,从她手中将笔抽出,在她眼前虚虚一握道:“执笔之法。”
海棠见他亲自为自己示范握笔的方法,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可一瞬间之后就只剩下惊了,因为他都亲自示范了,她若还做不好,他得气成什么样啊?他要是生气了,会憋着么?当然不会,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她!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世子示范的握笔方法,脑中关于握毛笔姿势的记忆也渐渐复苏。她刚才握毛笔的手法更像是平常握硬笔的,那样好用力。记住那姿势后,她刚想再拿一支笔练习,就见世子把他手中的毛笔递还给了她。她赶紧接过,立刻按照刚才他的示范握住笔。
端木夜看她的姿势差强人意,也就回自己书桌那儿去了。
世子一走,海棠紧绷的身体就骤然放松下来。她手心虚空,悬腕,轻轻在纸上落下第一笔。落笔的手法改善了,却不会让她的书法水平立刻提升,她看着自己写出来的那些依然不好看的字体,分外想念打印机。
“李长顺,茶。”端木夜那边叫道。
李长顺站着也是无聊,就看海棠练字,看她写成那样,他也很心急,恨不得帮着她写。他自小也是跟着世子练过字的,比不上世子,可也比海棠写得好看多了。此刻一听世子叫他,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过来为世子倒茶,同时暗暗责备自己竟忘了自己的本分。
茶水已有些凉了,李长顺忙道:“爷,奴婢去为您泡壶热的。”看端木夜没反对,他就赶紧拿上茶具退出去了。
让石头换上热茶,李长顺就站那儿琢磨,今日世子爷究竟又怎么了。先是在宗学莫名惩戒了海棠一番,回到府里之后便决定让她练字。世子几时特意让丫鬟小厮练过字?这可是头一遭!
李长顺觉察出些许奥妙来,只嘿嘿笑了一声,石头觉得奇怪,便道:“李公公,有什么好事吗?”
“有什么好事也与你这小子无关,赶紧把东西给我,让世子等急了,小心板子伺候!”李长顺道。
石头赶紧道:“那您快去,您快去!”
李长顺回到书房,轻轻敲了敲门,说了声:“爷,奴婢进来了。”便走进了书房,然后他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原本端木夜和海棠是一人一桌的,他出去的时候也是如此,可没料到等他回来,却发现世子不知何时已来到海棠身后,垂头看着她练字。两人的距离很近,乍一看上去还有些暧昧。
李长顺觉得自己心中所想还挺靠谱的,立刻收回视线,静悄悄地将茶水放在一旁,然后静悄悄地关门出去了。
海棠看到李长顺拿着茶水回来了,心中正高兴呢,却见他一转身又出去了!她简直想伸手将他扯回来了。
为什么会发生目前这样的状况她也很茫然。就在几分钟之前,她刚练好握笔姿势写上了两个字时,原本正在自己书桌那儿看书的世子忽然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看她写起字来。
她立刻就浑身僵硬,无法下笔了。这就跟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站一旁盯着她是一模一样的效果啊!如果对方是监考老师,她还能举手说老师你妨碍我了能不能不要站我身边?可现在是世子,她能说世子你站我边上我怕得写不了字你可以走远一点吗?她显然没这个胆量!
她眼睛一抬,看到那壶茶水,忙道:“爷,奴婢先为您沏茶吧……”
她说着便想离开案几走过去,虽说治标不治本,可是能逃避几分钟也是好的。
可她才刚走出两步,就被世子压抑的声音吼了回来:“滚回来。”
海棠只好回到案几前,重新握住笔,继续面对她的残酷命运。
于是就变成了她僵硬地落笔,字写得一颤一颤的,比狗爬还难看,可她却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同时心里等待着世子看不下去一把扯过这张纸撕成碎片,或者把她撕成碎片的那一刻。
在海棠一心二用的时候,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来、来了!
海棠忙小心地退开两步,又一次跪下,颤声道:“求世子饶命!奴婢自知愚笨,练不好字,求世子爷原谅奴婢天资不够,让奴婢干奴婢擅长的事儿吧……”
端木夜的手僵在半空。
半晌他放下手,冷冷道:“站起来!”
海棠不敢不听话,忙起立。
“过来。”他又道。
海棠几乎是对方一个命令一动,边想着自己的死法边走到了案几旁。面前是她那自带波纹的字,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拿起笔。”端木夜在海棠身后命令道。
海棠照着他的话做,用正确的姿势握住笔。
接着,她便感到身后气息陡然靠近,而她的呼吸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端木夜那泛着凉意的手握住了她微带颤意的右手,一道握着笔移到宣纸上,轻重有度地落下一笔。
穿越之后,海棠就没跟哪个男人的距离如此接近过。特别对方还是让她特别惧怕的世子,她就更无法将注意力落在纸笔上了。跟他手指的微凉温度不同,他的身体是烫的,让她左肩背的伤处都发了痒。
男女之间这般近的距离,海棠本该有那么点心猿意马的心思,可当对方是她一向恐惧的世子时,她就只剩下紧张了,就连脸上泛出的红晕,也是憋气憋的,而跟任何“小鹿乱撞”无关。
特别是当端木夜在她耳旁冷冰冰地说出句话时,她就更不会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了。
他道:“用心记着,我只教你一次,学不会板子伺候。”
这一刻,不管端木夜是男是女还是不男不女都跟海棠无关了,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专注地感受着他对每个字的力道掌控,笔锋方向。
端木夜握着海棠的手,整整写了一首乐府诗:“野幕敞琼筵,羌戎贺劳旋。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海棠记得这虽然是个架空古代,但很多东西是共通的,就比如说这首诗,她就好像曾经看到过。不过她对背诗实在是不在行,让她接的话,“醉和金甲舞”后面她能接一个“红杏出墙来”,所以她也不管这首诗到底出自那儿,只要记住每个字该怎么写就行了。
端木夜握着海棠的手写出来的这首诗,自然是他的笔法,笔锋劲道,气势磅礴,观字而苍茫之势扑面而来。落下最后一笔,他松开海棠,让她自己练。
海棠尚且记得板子打在身上的痛,硬生生地将这首诗中每个字的写法印刻在了脑海之中,比照回忆着刚才的感觉,一笔一划,轻轻重重。端木夜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很紧张,可她也不敢紧张。肌肉在颤抖,她只能尽力让它抖得不那么厉害,能让她完完整整地将这首诗写下来。
端木夜的视线起先落在海棠面前的纸笔上,她落下第一笔的时候,他的眉头便是一皱。随即,他的视线渐渐上移,最终落在了她的侧脸。
那是一张并不绝色的脸,只能算得上清秀。他却还记得,那一天她替另一个丫鬟受刑而说出那番歪理时的神情。恐慌,畏惧,侥幸,期待,还有她眼中的那抹灵动。他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丫鬟,居然敢那样讨价还价,因此他允了她。尔后她的表现也令他相当满意,他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她没有,他不喜欢啰嗦没眼色的女子,她也不是,她跟那些总是在他看书或者做什么时打扰他的丫鬟不同,反而没什么存在感,令他时常忘记她的存在。这是好事,他对那些试图勾引他的丫鬟没有任何好感,更不会有任何的怜惜之意,谁烦着他了,便要承担严重的后果。
他还记得,起初他将她要来,完全是因为她不愿来。他可以把人赶出他的院子,但绝不容许有人不愿过来!而一旦进了他的院子,就是他的人,想离开只有一条路,横着出去。他该赞赏这丫头是个识时务的,今日在宗学,她若同意跟端木荀走,他有无数种方法杀了她。
他记得她脸上的恐惧,他喜欢这种恐惧,他喜欢高高在上地被人畏惧,那意味着忠诚,意味着没有背叛。此刻她的脸上却忽然没了那种恐惧,只剩下专注。她的心思似乎只放在了眼前的那张纸,手中的那支笔上,偶尔会微微皱眉,偶尔眼中会闪过迷茫。
他忽然就有些庆幸,方才她没有笨到同意端木荀的提议。
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她觉得竟比打完了一仗还累,几乎虚脱。然而她写下来的东西,依旧是不堪入目。想想也是,端木夜十几年练下来,她却只有这片刻,连他的皮毛都不可能学到,练字这东西,还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的。
端木夜将海棠写的诗拿起来,目光从那些字上扫过。
海棠屏住了呼吸,就像是等待着老师评语的小学生,紧张得不得了。老师给评语不过就是一时的羞愧或得意,这里却有可能挨板子,她能不紧张吗?
“继续。”端木夜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将纸放回桌上,淡淡地丢下一句。
海棠悄悄地舒了口气,至少今天的这顿板子是躲过了!
教完了海棠,端木夜就回自己那边看书去了。
海棠往书房门口探了探,见李长顺还是没有进来的迹象,便悄悄走到圆桌旁,斟了茶送到端木夜手边,略显讨好地说道:“世子,您辛苦了,请喝茶。”
端木夜眼皮一抬,瞧见了她那明朗的笑,便接过茶,口中道:“继续练,十遍,写不完写不好,都没饭吃。”
“……是,世子爷。”海棠柔顺地应了一声,眼睛扫过世子的茶杯时却想,如果她手边有□□的话,怎样才能毒死他却不用被怀疑呢?如果有办法毒死他之后还不用为他陪葬,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拒绝这个甜美的诱惑。